菲仪门还没推开就问:“现在有没有办法出去?”向南泉一边灭烟一边询问:“出什么事了?”菲仪说:“我妈被困在山上,米快吃光了。”
向南泉才从椅子里站起来,“妈不是在大姐家吗?怎么跑到山上去的?”菲仪翻起白眼,“拦不住,姐姐不在家里,她还不想跑就跑,说关在家里会把她闷死。现在闷是不闷了,就是快被饿死了。
“她去了贺仪外公那里?”向南泉不解,“那里不是每周固定有人送菜吗,现在不能送了?”菲仪嫌他啰嗦,“送菜的学生今天被确定为密接,已经隔离起来,你问问能不能开临时通行证,我要出去。”向南泉皱眉道:“就算能出去,活动范围也限在一公里内,你怎么进山?”
“那怎么办?我总要去看看。不然等她饿死了再来找你?”菲仪口不择言,气全撒在他身上。向南泉并不理会,思忖说:“找找看送外卖的能不能去。”
菲仪说:“上山是出城,路肯定封了。人能偷跑进去也回不来,怕是没人愿意去。”向南泉温声道:“能赚钱就有人去,下周还不能出,就再找一个人去送。总比你去冒险强。”菲仪又急又气,“那你找吧。”心里始终放心不下,在原地来回踱步,一扭头,看见门后面站着两个偷听的人。
目光一接,向南风就道:“你把地址给我,我去送。”
菲仪又怀疑又惊喜,“你怎么出去?”向南风说:“硬闯。”菲仪气道:“好玩吗?这种时候你跟我开玩笑?”向南风神情严肃,“二姐,我不是在帮你。”
菲仪一着急把这层关系搞忘了,向南风会有什么后果她管不着,他愿意办事就能办成,她不用担心。“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注意安全。”
南溪却是一脸焦灼,“不能找关系吗?三哥,你被抓了怎么办?”向南风看着妹妹,只是发笑。向南泉走过来,看他一眼,沉声道:“你真要去的话,坐公司的货车去,私家车现在出不了城。”
向南风说:“人都快死了,还管这么多?”转向菲仪道,“外公还需要什么?”
菲仪一晃神,想起来妈妈的话,说道:“你要给他买降压药,我把处方发给你,我一个同事老婆是开药店的,你去她那里买就行。”
“哥,你千万不能出事。”南溪担心不已,回到客厅了,她还抱着向南风的手臂喋喋不休,“你不能感染上,我可不想你死。”
向妈妈抱着向蓝天刚从房间出来,全可欣见他穿着外套,忙问:“你要去哪?”向南风没有多言,朝妈妈点点头,就出了大门。
向南松向妹妹询问究竟,南溪一说,向妈妈才着急起来,忙慌跑到向林声跟前,催促道:“你打电话找人打点一下,儿子不能有事。”向林声 眉头轻蹙,呷一口茶,隔了一阵,才平缓说道:“他要是连这点事都摆不平,哪里会有胆量出门。随他去吧,不死就行了。”
电视新闻里,不断在播放疫情消息。邹爸爸洗好碗,回到客厅要逗小孙子玩,邹妈妈连声道:“来消个毒消个毒,你看,今天又死了好些人,现在在播治愈出院的,你说每人捧束花干什么,还不如发个口罩,浪费钱。”
邹爸爸无奈又给手消了次毒,仰首问儿子:“贺仪去哪了?叫她来吃水果。”邹妈妈回:“她在屋里打电话,别打扰她。”邹路忆起身说:“我去看看。”
进到房间,就看她神情焦灼,他低头瞧着问:“怎么了?妈妈没接电话?”贺仪说:“是外公。我们说好隔天视频一次,可他今天没接。”
邹路忆带着她坐到床边,温声道:“先别担心,兴许是没听见,待会儿再打一个?”贺仪点点头,“我知道现在是草木皆兵,只是妈妈和我都不在身边,现在疫情又严重,我总是担心他怕麻烦,有需要不肯说。”邹路忆道:“明早不是会有学生送菜上山吗?你不会被蒙在鼓里。先别自己吓自己,出去吃吃水果,吃完再打,好不好?”
出小区没遇到阻碍,保安看见是向南风就放行了。行驶在寂静空旷的街道上,只有路灯与他为伴,荒凉的感觉涌上胸口,向南风给Gigi去了个电话。
先买药,再去公司货仓找运输车队。他打算以运送防疫物资的名义冲关。
一行十辆的车队浩浩汤汤行驶在无人街道上。同时故意鸣笛,吸引了不少街边住户的围观拍照。
事实上,向南风并未取得防疫物资通行许可,所以还未行驶到收费站,就吸引来了执勤交警。
交警一板一眼地朝他问:“你要去哪里?”
相思相望(2)
向南风坐在车上,握着方向盘,不紧不慢地回:“我们是给困难户送食物的。”交警伸手,道:“通行证拿给我看看。”向南风头向后靠,说:“通行证,得请你现在给我发。”
交警是个年轻小伙,眼神锁着他,观察了一会儿,说:“没有许可,车辆禁止出城。你们都是怎么上街的,来下车,配合我们行政处罚。”指挥身后的同事,叫其他司机下车。向南风坐在车上没有动,说:“你先让我把食物送了,过后随你怎么处罚。”
交警握上警棍,警告道:“你双手离开方向盘,把口罩戴好,下车。”
向南风泰然自若,“我一个人在车里,不需要戴口罩。别这么紧张,我不怕你传染给我。来,一起朝镜头打个招呼。”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台PC,屏幕亮起来,十几寸的液晶屏上全是小方格。交警瞳孔紧缩,才看清小方格里是形形色色的老百姓,七嘴八舌,总之不外乎是想求食物。
向南风指着屏幕一角说:“这个女孩,她奶奶一个人独居,没有智能手机,一直没出过门。这个男孩住的地方没有烧水壶,一直把方便面当干脆面吃。还有这一群在马路上隔离,没钱买东西吃的外地人。饿肚子的人很多,这八车的食物,可以救他们的命。”
交警考究警惕的眼神不由得盯着向南风看,抹不准这人想干嘛。“你先把电脑关上。”向南风对着镜头说:“你们放心,人民警察为人民,他不会跟你们为难。”才将电脑盖上。
交警蹙眉道:“你以为这样搞,我就会放你走?上面有规定,现在是一级响应,所有都得按程序来,没有允许就不能出去,没有人能例外。”
向南风说:“他们都听话待在家里,快饿死了也半步不出门,这么听话老实,你还要把他们饿死?”
“别跟这废话。”交警不上道,说,“你是有钱人,会在乎他们?别用道德绑架我,我按规章办事,你快下车。”
向南风收起客气,肃声说:“既然你认出我,就好办了。如果你不放我走,这段视频就会被放到网络上。我这一路被不少人在阳台围观,现在流传上网的视频就不少,你想想后果。”
交警气道:“我可以告你威胁公职人员。你到底下不下车?”
向南风纹丝不动,“我跟你谈个条件,你和领导商量一下。”他说,“刚才这些人都在网络上发了求救信息,我知道你们忙着防疫,抽不出空管他们死活,所以我平台上将这些不利于和谐的声音都屏蔽掉了。我现在只需要你放我一辆车出城,其他八辆车都送给你。车上总共一万份食品包,你们拿去以区政府采购的名义,免费发送给民众。到时候我帮助宣传,这就是你们领导为民服务的优秀抗疫政绩。如果你还是执意不放,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让他们在网上放声自救。你要不要请示一下领导意见?”
等向南风的车驶到山上,已经快日出破晓。停好车下来打开后备箱,他才发觉眼皮困顿。努力眨了两下,就去敲门。
木门徐徐打开,门里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衣领笔直,胡须整洁,鬓角依稀可见几缕青丝,透过鼻梁上的圆形镜片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向南风微微鞠一躬,才道:“外公,我是向南风,您还记得我吗?”他声音很响,却听不见回音。他眼睛不敢乱瞟,又说,“以前时机不巧,疏于拜访。我今天特意来看望您,顺便给你们送些食物。”
朝地上的箱子望一望,又在向南风脸上细细打量一番,外公慢悠悠转回身去,独自朝屋里走,两三步后,才侧过身,道:“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
向南风哦哦连声,将箱子搬进屋里,心里忐忑不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一边将食物拿出来摆放在桌子上,一边用余光留心外公的动作。怪的是,外公就坐在凳子上看着他,独独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虚,动作越发慢了起来。
直到把最后一盒牛奶取出来,屋子里也只有食物的动静。可事情做完了不得不说话,他脑子一空,才终于想起来,信步朝凳子走去,问道:“外公,这是降压药,现在要吃的话我去倒水。”
“不用了,”外公终于开口说,“是谁叫你来的?”
向南风笔直站着,说:“没人叫我来,我送完食物,看见你们没事,就打算走。”外公站起来,走到厨房自己倒了杯水,说:“你带这么多食物来,我们也吃不完。这里房间多,你住几天再走吧。”
向南风正有此意,先前看外公神色肃穆,莫名其妙又敬又怕,以致不敢开口,这下想也没想,脱口就回了声“好”。
外公沿着走廊消失在客厅,不一会儿,带了个人出来。
齐佩佩习惯晚起,此时还打着哈欠,看见客厅坐着个男人,猛地惊醒过来,回头问道:“米送来了?”外公不答反道:“你自己介绍一下。”
向南风才又站起来,恭敬问候:“初次见面,我是向南风。阿姨你好。”
齐佩佩恍然大悟,立即寒暄起来:“你就南风,你大哥结婚的时候你也不在,今天终于见上面了。”走过来拍拍他肩膀,“这些东西都是你送来的?真可靠。”
外公在声后沉声说:“我腿脚不方便,年前人又起不来,只有请你替我招呼他,帮他收拾一间房。”齐佩佩道:“你要留下来陪我们玩?那我们四个人正好可以打麻将。”外公说:“你的竹子,画了一周竹节还只有一段,不能再偷懒了。”齐佩佩朝向南风吐一个舌头,才回道:“是,谢教授教训得是,我今天一定勤快再画一节。”
齐佩佩带着向南风选房,梅兰竹菊,丁香,海棠一共六间。向南风才知道,兰花房里还住着一个位外公的学生。
“是位写书法的美女,也才二十几岁,要不要现在带你认识一下。”齐佩佩故意逗他,向南风兵来将挡,说:“住在这里,迟早都有机会,不用着急。”齐佩佩拍拍他手臂,满脸堆欢道:“不错。你比南泉会开玩笑,能跟我玩。卿卿会喜欢你,能说得通。”
一提到贺仪,向南风脸色就沉了下去。齐佩佩道:“你没有告诉她你来这里?这一趟来得不容易吧?现在出行处处受限,你不管不顾地跑上山来,不是为的卿卿么,为什么不让她知道?”向南风说:“我不想看她烦恼。”
齐佩佩道:“年轻人不要活得这么拘束,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一切都是浮云,只有自己开心了,才最重要。”
向南风说:“可惜她不这样想。”
齐佩佩说:“慢慢来,一切都会变的。”看他神情委顿,又道,“你一晚上没睡觉吧,快进去休息,好好休息。”
他近来睡眠质量都很差,半夜总是要醒两三次,没睡 过一个囫囵觉。这一觉却意外睡得很踏实,脑子里沉重的烦絮像被蒸发掉水份,轻盈了不少。翻身看向外面,窗纱上影影绰绰悬挂着月亮的残影,他才意识到该起床了。
门板也在此刻响了两声,轻轻柔柔的叩响,生怕他听见似的。
他翻身下床,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清澈的眼睛,白桃般的脸庞,细长的脖子后面睡着一排笔直的乌黑长发。见她半天不吭声,向南风揉一揉前发,问道:“有事?”女孩才垂下眼帘,说:“我代教授来请你到饭厅用餐。”向南风才笑一笑,说:“你能不能先带我去洗把脸?”
再次回到前厅,向南风才发现已经是晚上八点。三人早已用过晚餐,怕不是担心他睡死过去,才特意把他叫醒的吧。
外公面前摆着台电脑,脸上也是笑容可掬,没等齐佩佩过来,他已经心中觉悟。齐佩佩悄声说:“教授在跟孙女汇报情况,要不要过去露个脸?”
他心跳加快,口中却洋洋洒洒道:“我先吃饭。”齐佩佩抿嘴点头,“那好。我要去对付我的竹子,你需要什么,就问柳汀。她叫柳汀。”向南风便跟着朝女孩看了一眼,人正坐在竹椅上洗毛笔。
他走到饭厅坐下,桌上摆了一碗青菜粥和三盘小菜,分别是胡萝卜炒肉、黄瓜丁玉米粒炒鸡胸脯、青椒土豆丝。他挑食,不吃胡萝卜,不吃青椒,所以只有一盘菜能将就,一边吃一边竖起耳朵听。
外公耳背,音量开得很大,说话声也大:“贺仪,我看你脸盘儿,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是的。你有事情藏着不说,我都被你气肿了。”
“胖点好,人看着有精神。晚饭吃的什么?”
“邹爸爸炒了两个素菜,生菜和土豆丝。好几天没出门买菜了,都是还有什么就吃什么。”
向南风看着面前的土豆丝,挑开青椒,夹一筷子吃一口,又去听。贺仪问:“外公你吃过了吗?吃了什么?”外公清亮的眼神朝饭桌照过来,说:“那小子现在在吃青椒土豆丝。”
慌乱在向南风心里横冲直撞,筷子刚送进嘴里,拿出来也不是,含着就更奇怪。令他更尴尬的是,电脑那头一片寂静,她没有接话。
寒意将慌乱赶走,他心下只剩一阵冰凉,情绪找不到出路。
外公问:“要不要打声招呼?”她说:“南风喜欢吃卤味。外公,卤味你最拿手,给他机会夸夸你的手艺。”外公道:“你个小东西。”
向南风忽然就恢复食欲,连喝了三口粥,奇怪青菜粥里怎么会这么甜。
“对了,外公,你了解女书吗?”
“有过耳闻,但不清楚。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我在路忆家里看见一把扇子,上面的书法很奇怪。邹妈妈说是逛展会的时候买的,上面写的字叫女书。”
外公说:“你有兴趣,我就给你问问谁在研究这个,改天告诉你。今天不早了,就不跟你说了,怕你妈妈也找不到我,到时候外公给她骂。”
外公离开客厅时,向南风还在吃,一边看手机查女书一边吃,肚子不会饱似的。
突然,左眼边伸出一只手来,桌上多出一碟盘子,盘子上立着一块豆腐乳。向南风侧仰头对人说道:“你很喜欢偷看?”
柳汀眼睛微微一动,说:“我看你没有东西下饭了。”向南风眯眼不说话。柳汀又望一眼他的手机,口中缓缓念道:“女书,是在女性之间流传的一种秘密文字。是不识字的女人们为了闺蜜之间传递信件,自己发明的一种文字。”
向南风皱眉轻笑说,“你还在看。”
“对不起。”柳汀忽然乖乖道歉。向南风哼笑道:“也不用道歉这么严肃。”柳汀说:“是因为我看见了别人给你发的消息。”她说完就走开了。
向南风漫不经心地低头去看,手机上是多出一条游戏消息提示,发信人是贺仪。他握筷子的手瞬间没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