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附近出差，听说这儿有几颗树不错，过来看看。”肖正说得很含糊，料想她可能不敢兴趣。
顾青舟：“选树？那不是景观专业做的吗？你们也管这个？”
肖正意味深长看了陆则谦一眼，“青舟同学，你对我们专业很了解嘛？”
“我哥哥不是也学这个吗？听他说的。”她找了个很得体的理由，实际从没和顾青诩谈过任何专业上的问题。
“这雨不会下一晚上吧，也不知道影不影响明天进山。”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停。”陆则谦终于接了句话。
“你们要进山？”顾青舟问。
“嗯，活树当然要去山里看咯。”肖正夹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顺嘴接到。
其实饭基本吃完了，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你们两个人？”她好像没看见别的人。
“后天有施工队过来，但我们明天想先去看看。”肖正说。
“那你们最好不要自己开车，下了雨路况不好，你们又不熟悉。”这话是真心的劝
“你给我们介绍个向导？”肖正下意识道。
她想了想，点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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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舟回屋洗了澡，身上没出汗，淋了雨有些黏糊糊的，又顺带洗了个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清理旧书时，外婆有一份手稿受了潮，她准备用手书方式重新誊抄一份。
现下万籁俱静，唯听风雨，是最好的消遣。
刚刚将书摊开，扣门声，就响了起来。
“马上。”她应道，去找自己的拖鞋。
陆则谦站在门外，穿着一件短袖白T，头发上有些水汽，身上有清淡的茶香，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她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了？”
“充电器没带。”他声音亦如枯井一般平静。
“哦哦，进来吧。”
进屋以后，她直接将充电器拿给他，陆则谦接上电，没有要走的意思，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顾青舟：“你怎么不把头发吹干。”山里温度低，这样是容易感冒的。
“吹风机坏了。”他淡淡道。
“啊？”她又想起来，这个民宿的基础设施确实不敢恭维，兀自走进卫生间，将吹风机拿出来递到他面前。
“不要感冒了。”
陆则谦抬眼看她，没有第一时间接手。
“不会要我帮忙吧？”顾青舟唇角勾起。
“不用。”陆则谦接过，走向卫生间，紧接着传来轰鸣声。
借着噪音，她得以喘口气。
走出来时，他蓬松的头发在灯光下发亮，长了一些，随意的散落在额前，挡了点眉眼，在英国时那股少年感又生了出来。
他来之前，这里只是一个下雨天，他来之后，这里就成了英国的下雨天。这微妙的关联，让人多愁善感。
陆则谦垂眼，扫向桌上的两份文件，封面之一是他见惯的设计施工图，封面之二是“环境与睡眠”的研究课题。
“哦，下面那个睡眠疗养中心，是沈医生弄的，让我顺便帮她看看。”她解释道。
“你还记得吗......沈姝，见过一次。”又小声补了一句。
“记得。”陆则谦伸手拿过那张图纸，翻了两页。建筑上，主要是对光线、温度、湿度做了些要求，别的算不上特别。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沉吟片刻，他出了声，完全是就事论事的语气。
“不麻烦了吧，这点小事。”她拒绝了。
“觉得有负担？”陆则谦懒懒道。
“有一点。”她坦白。
他点点头，终于，她还是拿出了对付别人那一套来对付他。而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没有别的办法。
“也不是，你要想提提建议也可以。”顾青舟看了他一眼，又觉得这样说话太过窒息。
是她结的冰，那就由她来捅一个窟窿，什么样的关系都至少要能透气。
“好，不介意我带走吧。”陆则谦挥挥手上的东西，目光柔和许多。
“不介意，但要真的提出点建设性意见，我帮你牵线，让沈医生给你分红。”顾青舟笑了一下。
“你和她关系很好吗？”他当然不是想问这个问题。
“她曾是我的心理医生。”她承认道。“不过你不要告诉我哥，应付起来有点麻烦。”
陆则谦：“好。”没有再接着追问。
他眼睛瞟向另一个封面，没有伸手去拿，视线又回到她脸上。“我认识个人，她在做环境关系方面的研究，要不要给你介绍。”
顾青舟目光与他对上，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这也有负担？”他失笑，“正常的学术探讨而已。”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想让气氛放松些。
“取决于你介绍的是谁？”顾青舟有些哭笑不得，说了个真实的理由：“上次你外公连名带姓地问我认不认识何教授，我吓了一大跳。”
她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表达，不是一个层面的交流，有些唐突。
“为什么这样想，我也是你的人脉之一，哥哥的朋友不算吗？”他明白她的担忧，她不想欠他的人情才是真想法。
“可你知道的，我现在不想欠你人情。”还没等他抽丝剥茧，她直接证实了这个想法，不留一点拉扯的空间。
行吧，是挺会拒绝的。
“你不是已经欠着了？”陆则谦抬眼，声音几分调侃。
“啊，哦。”顾青舟重重点头，“但也不能越欠越多吧。”
“而且，每次实际都是你付钱，越欠越多。”她低声道，用眼神提出抗议。
“好，那下次让你付。”
见她没有反对，他岔开了话题。
“你在练字？”看见桌上摊开的书本，他又问道，能找的话题一个也不落下。
“我外婆的手稿，我想手抄一份留着。”她跟在他身后，有一种被家长检查作业的惴惴不安。
陆则谦点了点头，目光轻落在那几行字上：“要不要帮忙？”
“你是觉得我字丑？”
“没有，我就是想给老人家尽一点心意。”他的声音郑重了几分。
“那......麻烦你了。”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不能代替外婆拒绝他。
她拿上那本图纸，退到了他刚刚坐的那张椅子上。这次不止是位置，连两人的专业都进行了互换。
夏初的雨打在窗台上，溅起的水花不但不叫人觉得心烦，反倒是有几分心静。
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又无愁。
她很难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往他的侧脸去看。反倒是对方，比她有模有样许多，屏息提气，一点不受这雨声打扰。
他穿着短袖，她起身将窗户关小了一些，又给他拿了一瓶水放在桌前，开始尝试着安心一点。
屋内没有挂钟，只有她自己在计时提醒。
时空静止，半晌以后，顾青舟起身，走到了他身旁，轻声说道：“要不今天就到这儿，你们明天一早不是要进山吗？”
陆则谦将钢笔笔盖拧紧，也不争辩，“好。”
她已经作了让步，这一趟就不算白来。
“问你一个问题。”陆则谦起身去拿自己的手机，顾青舟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出声问他。
“你怎么找到的这里？”她不相信会这么巧合，但也很难说得清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在附近出差，顺便过来选树，再顺便看到了你的朋友圈。”陆则谦似有若无地说，确实也不可能那么凑巧，能住在一家民宿。
“嗯，好。”她没追究，这算是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如果不告诉我，你会怎么做？”陆则谦稍稍屏息，背对着她，绷紧了神情。
雨滴最终还是从地上打到了窗上，最后打到了心上。
“大概率......会慢慢不和你联系。”她将目光压低，只留一双耳朵，去探听他的气息。
“好，你放心，我知道尺度在哪里。”陆则谦缓缓呼出胸腔里积攒的一口气息，沉着而坦荡，伴随着他大脑里的嗡鸣。
顾青舟很难判定在门后静默的时间，究竟持续了多久。长到足够回忆过去，又短到不够一个完整的呼吸。
电话在桌面一直震动，挂了又打过来，她才走过去接起。
“喂。”是林颜的电话，接起以后却一时不知说什么。
“在忙？”林颜似乎刚下班。
“没有，才下班吗？”
“已经到家了，你还在那边待几天？”林颜将钥匙放在鞋柜上，坐在凳子上脱鞋。申城今天也下了雨，消了消暑气。
“大概还有两天吧，星期天回。”
“那我过来找你？”
“你要来？你有假期？”顾青舟似乎有些不相信。
“你这话说得，一个周末还是有的。”林颜笑了笑，看见她发的朋友圈，离得不算远，她也想去度度假。
“嗯~怎么来？”她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听她有几分犹豫，林颜狐疑道：“你好像不是很欢迎我啊。”
“哪里的话，就是怕你折腾。”她有些担忧林颜是为了来陪她，才有所谓的散心。尽管她早已告知此行的目的。
“另外，还有.....陆则谦也在这里。”她压了压嗓音，这屋子隔音不太好。
“........”
“那我.......能不能来？”
“当然能。”
“行，明早的班车。”
“好，那车只能到镇上，我到时候去接你。”
挂了电话，正好一股清风吹进，微微翻起手抄的书本，淡淡的笔墨味几不可闻。
很难说，刚刚那一瞬的心软，是对他还是自己。但她必须要克制，若是再进一步，日后就得退百步相抵。
切勿以一敌百，玩火自焚。
第57章
◎关于另一个人喜欢过他的证据◎
“陆先生、肖先生是吗？”黄坤见两人从民宿出来，扬声打了招呼。
“哦，我叫黄坤，顾小姐让我在这等你们。”
陆则谦看了肖正一眼，他以为她昨天说说而已，毕竟他不知下文。
肖正挠挠头：“昨晚她给我说了这事，我差点忘了。”
“那就麻烦你了，黄先生。”陆则谦温和谢道，上车之前回头望了一眼二楼，门窗紧闭，好像还没起来。
“别客气，叫我坤哥就行。”
他之前一向走得很早，她睡不睡懒觉这件事，好像还真不知道。但他希望她多睡一会。
“我听顾小姐说，你们是想看日本黑松和罗汉松？”上车以后，黄坤开车驶出，沿着唯一的进后山之路往前走。
“嗯。你了解吗。”陆则谦靠在后背，有些漫不经心。
“那你就问对人了，我家以前就是买卖原生树桩的，现在这玩意式样好的不好找。”黄坤自信道。
“那我们还找对人了？”肖正从后座凑上来接了句。他们本来只是想来碰碰运气的。
“那当然，不然我们老板能让我来，他和顾小姐挺熟的。”昨天下了雨，山路两边走的车不多，有些青苔，刚刚差点侧滑，还好黄坤对路况熟悉。
“顾青舟？她和你们老板什么关系啊。”肖正八卦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老板好像是她外公的学生，别的关系我就不知道了。”黄坤看着前方轻轻刹车，他的车技再好，也得防着这些突然出来的小松鼠。
“哦。”肖正意味深长看了旁边一言不发的人一眼，没发现任何端倪。
“对了，顾小姐给你们准备了咖啡，还有些吃的，她说怕你们走的早，没吃早饭。”黄坤从后视镜里看过去一眼，示意肖正自己拿。
肖正把旁边座位的纸袋拉开，确实有咖啡、面包什么的。咖啡上面有名字，他把陆则谦的那杯递给了他。
“这附近还有咖啡馆？”咖啡还是温热的，肖正谨慎地喝了一口。
黄坤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不爱这玩意，没留意过，是有人给我送过来的，让我给你们带上。”
陆则谦拿在手上，感受着和手差不多温度的杯壁。现磨黑咖啡，她还记得他的喜好。
“准备了这么多啊？”肖正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有些意外。感觉像是春游。
“这算什么，顾小姐还让我给你们买了雨衣雨鞋、医疗用品，山里挺冷，还带了两件斗篷呢。”黄坤笑道。
“顾青舟准备的？”肖正问。
“嗯，我以为你们要去多久呢，结果你们当天就来回。不过也行，我对这一带熟悉，直接领你们去有搞头的那几家看。”黄坤说。
“想不到小姑娘以前看着冷冷淡淡的，长大了还挺热心。”肖正感慨道。
见陆则谦微微侧身，又立上来，补了一句：“不过对你的事情，她一向是比较上心的。”
陆则谦目光一怔，将咖啡咽下，有些欲言又止。
“你还记得那次，你让我买了好些锅碗瓢盆家用电器什么的？我给你送上门的那次。”还好肖正是个话痨，自己就停不下来、
“记得。”他连忙接住。
“我不是要拆你的快递吗？小姑娘直接用手来按着我的刀，让我不要动你的东西，给我吓了一大跳，你说要是伤着她，我怎么给你交代啊，那可是美工刀，锋利得很。”肖正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后怕。
“你没伤着她吧。”他想起，她曾经这样警告过他一次，是不是她自己被刀划伤过。
“应该.....没有吧。”肖正想了想，他一心在拆快递上，没怎么注意她，至少血流的不多。
后座之人突然噤了声，陆则谦有些怅然，没头没尾问了句：“还有吗？”
“什么？”肖正问，有些没明白。
陆则谦顿了顿，“咖啡。”
“没了啊，你手上不是有吗？要那么多干嘛。”肖正不理解。
还有吗？当然不是咖啡，而是关于另一个人喜欢过他的证据。
――
顾青舟睡到早上10点，将昨天拍摄的疗养中心照片给沈姝发过去，又把修建的情况简单给她讲了讲，还告诉了她陆则谦看过图纸的事。
吃过午饭，她开车去了镇上，先去帮周姐买点东西，顺带接林颜。
面包店旁边是咖啡店，黑笔在一张A4纸上写着“现磨”两个字。
“要咖啡吗？”店员见她一直站在价目表前，开口问。这个时间没什么生意，她也无聊。
“谢谢，不用了。”总不能看着杯现磨黑咖啡就买吧，不知会不会比今天早上那杯好喝点。
早上的咖啡，她是拜托一家民宿老板单独做的，自用的咖啡机，不对外售卖。就当替外婆谢谢他昨天的那份心意。
她站在出站口的位置，林颜一走出来，她就看见了她。穿一件蓝色针织开衫，破洞牛仔裤，紧身白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