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自然地搭在琴键上,尝试依次抬起手指,落在相对应的音上。”
江离学着季白的样子,将手轻轻地搭在琴键上,轻轻吸了口气,开始了第一次的钢琴之旅。
片刻的尝试过后,江离挫败地意识到,钢琴对自己来说,是一样多么复杂又难以掌控的“玩具”。
只是稍微练习着用不同的手指按下不同的琴键,手指就像不听自己使唤一样碰到边上的琴键,动作僵硬又愚蠢,像个没完成终极进化的原始人。
正在江离烦躁的时候,季白的声音悠然飘到她的耳边:“这是你第一次弹琴,你做得很好。”
没有毒舌,没有讽刺,而是真心实意的称赞与温柔的鼓励。
这才是真正的季白,而不是为了不在嘴上输给自己,强行提着气跟她斗嘴,又说不过她、独自生闷气的那个季白。
在他的鼓励下,江离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指,一节课下来,竟然也能弹上一首贝多芬的《欢乐颂》。
江离的额角渗出了细细的汗,冲着季白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而季白在片刻的失神后垂下了眼,起身从琴房内ʝʂɠ的迷你冰箱里拿出了一杯颜色鲜艳的饮品,插上了吸管,递到江离手里。
“这是……”江离看着饮品熟悉的包装与配色,一时间有些不确定。
“陈阿姐家的果茶,你很喜欢的那家,以前基本上每周都要给你买一次。”季白像很多年前一样,举着好看的手,将果茶递到江离的手里,“不知道现在你还喜不喜欢这个味道。”
现实与记忆再次重叠,果茶没有加过多的冰块,只是放在迷你冰箱里冰镇着,握在江离温热的手里,杯壁上渐渐浮现起一层霜白的雾气。
江离低头喝了一小口,柠檬、青桔和凤梨提升了茶饮的清新度,百香果为绿茶增添了浓郁的甜香,若有似无的西瓜味道,让人想起了那个炎热的夏日里隐藏在心底,没来得及宣之于口那些悄悄话。
“喜欢,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最喜欢这个味道。”
如果此刻江离抬头,一眼就会看到站在她面前的季白那双温柔的眼和红透的耳朵,与记忆中的个夏天毫无分别,从未改变。
课后,季白在走廊尽头的露天阳台点了一支烟。
天已经黑了下来,几点星光在天空中闪着碎光,夜晚掩盖季白着汹涌的情绪。
江离的一句喜欢,就能轻而易举地撼动外表强悍无比的季白。
夹烟的手指还没忘记那句喜欢,指尖微动。
即使江离说的喜欢,是说给陈阿姐家好喝的果茶,可这两个字是她说的,心底的悸动与动摇就无法停止。
季白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夏日里,他是多么想从江离的口中听到这两个字,胸口剧烈的跳动着,不安地踢着操场上的小石块,满心欢喜的期待着下一秒,江离就会出现在操场上,缓步走向他,微笑着听他酝酿了许久的拙劣告白。
那是年少的他最终也没能说出口的,最炙热的暗恋。
江离朝着季白走过去的时候,他正轻皱着眉头,吐出胸腔里最后一口青白的雾气,将烟蒂灭在一个便携的画着卡通小熊的烟灰袋中。
江离突然想起了那只随手送给小妹妹的小熊,也像这烟灰袋上面的小熊一样,一脸可爱又软萌的样子。
“呛吗?我刚抽完烟。”季白见江离走了过来,挺直了原本放松的背脊。
“没什么味道。”江离站在离季白不远的地方说到,“上次少买了一个小熊,挺可爱的,下次再买给你。”
“谢谢。”季白舒展了皱起的眉间,嘴角轻轻扬起,“我准备了回礼,到时候你可不能拒绝我。”
“好。”江离随口回着,望向天空中眨着眼睛的小星星,“恭喜你呀,还是学了自己喜欢的专业,现在弹琴这么厉害,都有点吓到我了。”
“没办法,喜欢这件事情,怎么藏也藏不住。”季白的语气有些奇怪,只见他垂眼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低声笑了一下,“你最近没来拍视频,是刻意在躲我吗?”
江离被季白戳穿了心思,也不瞒着,“……嗯。我怕你找我算陈年旧账。所以……”
江离抬起手,在季白的眼前晃了晃,手中垂下的,是季白放在琴房里的弓包上常年挂着的那只小猪玩偶挂件。
“我找了一个人质。”
江离狡黠的笑容绽放在夜里,让季白呼吸都停滞片刻。
“还我!这是你送我的!”
季白眼看着江离调皮地晃着小猪玩偶的挂件,一副要将小猪从二楼扔下去的架势,季白动手想要抢走小猪,却被她灵巧地背在身后。
打闹般地争夺中,距离被悄悄拉近,江离的额头撞在了季白宽阔硬挺的胸膛上,她手指一紧,差点失手将小猪掉在地上。
在她意识过来的时候,用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额头,抬起了头。
季白的眼睛,比夜空里那几颗孤独的星星更亮几分。
他的手放在了江离的脑后,将她整个人按进了他结实的怀抱,带着凛冽寒意的浅香立刻将江离裹挟。
季白的胸口处的心跳声,像这平静的夜幕下暗自酝酿着的惊天雷雨。
“听到了吗?”季白的声音震颤着,和梦里突然侵入王座的魅魔如出一辙,魅惑着江离那颗轻轻摇曳的心,“只要在你身边,我的心跳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藏,也藏不住……”
“你……你放开我……”江离在季白的怀抱里扭捏着,无力地推着季白的胸口,下意识地在上面多捏了几把。
缪斯的胸口,手感是真不错。
好像壮了不少。
脑海中的文件夹越来越占内存了,胸膛处的手感、混杂着烟草味的绿檀和雪松、克制又隐忍的怀抱,都被江离存档。
江离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的疑问:为什么抱我?为什么感觉他这么紧张?浑身都在抖……
不确定却合理的答案吓坏了江离,这才用了力气慌张地推开了耳尖泛红的季白。
江离刚要质问季白,季白的眼神中就挂上了一丝幽怨,看得江离浑身不舒服。
“你瞪我干嘛,我还没瞪你呢!”江离刚要开口质问季白轻率的举动,就被季白一句话怼的没了脾气。
“你刚才……你刚才是不是偷偷摸我?好痛。”
完了,被缪斯抓了个正着,越抹越黑的那种。
江离尽力让自己理直气壮,强撑着气势:“那不是,你先动的手,你撞我,你还抱我,那什么,都送到手里了,你那胸肌挺大的,不摸白不摸……”
季白瞬间被江离直白的诡辩噎住,那张好看的脸此刻更红了,微微侧过脸,憋出了两个字,“……流氓。”
江离看着此刻纯情的像个小白兔一样的季白,忍不住上前去拽季白的衣角,却被季白一个闪身躲开。
“你又要干嘛?”
江离连忙说到:“你别生气呀,我错了,下次不摸你了,绝对不摸了!”
竖起的立誓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放下,一个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你……你们……”
江离觉得头都要炸了!完了,这下彻底解释不清楚、越描越黑了!
她绝望地转过了头,门口站着的年轻男孩被江离的话吓到一脸震惊,不是琴行的刘宇昊还能是谁?
季白也看向刘宇昊,眼神一紧,冲着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刘宇昊立马心领神会,用大嗓门快速说到:“哥我就是来告诉你到点儿了我要下班了你走的时候记得锁好琴行的门!还有嫂子您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
季白只觉得眼前一黑。
寂静的夜空!闪烁的星点!飘摇的灯火!萌萌的小猪!
好不容易等来的暧昧的气氛就被这一句土味十足的“嫂子”活生生地掐断了!
再看向江离,她已然瞬间黑了脸,朝着刘宇昊离去的背影大声嚷嚷道:“你给我回来!谁是你嫂子!叫姐姐就行!你听到了吗……小昊!小昊!!”
季白揉了揉传来刺痛感的脑壳。
毁灭吧。赶紧的。
第十七章 你……别看别人。
好端端的暧昧气氛被打扰,季白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问江离:“想去老街转转吗?过段时间那边就要拆掉重建了。”
六哥炸串、贴贴麻辣烫……老街的夜市在江离的记忆中总是热闹非凡的,因为价格便宜又好吃,总能成为学生们上完晚自习后的首选。
江离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她当初为了躲着季白在外地上大学,换了新的手机号和微信号,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老街了。
不知道那条青石巷会不会拆掉,青灰色砖墙上署名为大艺术家的涂鸦还在不在。既然躲不过季白这个妖孽,也就没必要再躲着那条充满着回忆的老街了。
江离习惯性地将长发别在耳后。
“好,一起去转转吧。”
从琴行到老街的距离很近,穿过几条垂着不知名红色花朵的逼仄窄巷,走过几道人流不息的长街,也不过区区十几分钟的路程。
路上偶尔有身形摇晃、酒气熏天的大哥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在还没走近的时候,原本和她并排行走的季白会跨步走到前面,江离也习惯性站在季白这个昔日的跟班高大的身躯后,拼命闻着他身上清冽的冷香企图驱散周遭刺鼻的酒气。
真不知道晚上八点多就喝成这幅鬼样子的大哥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过这条最热闹的街,再穿过一条近路,就是老街了。
时光像是在老街停滞了一般,穿行在老街的学生们依然很多,街上热闹非凡,一高和三高的学生们钟爱的一切在老街都能找到。
江离看着路边摊围绕的身着蓝白校服或墨绿配色的学生们,好奇地问:“哪个是一高的校服啊?看来校服又换了新款式。”
季白眼里压着笑容:“一高现在应该是蓝白配色吧,一高总是能挑到最难看的校服配色。我弟弟那届就换成了红白配色,还不如咱们那届黑白的校服好看。”
江离也微笑着点点头:“确实越来越难看了。”
她曾经听季白说过,ʝʂɠ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听说季白的妈妈很想要一个女儿,却没有生女儿的运气,三个都是男孩,个个都是刺头。
原来季白的弟弟也是一高的学生。
老街虽然摆满了路边摊,可里面的店门关得都早,店主们每天都起得晚收得早,好像也不指望赚多少钱,只是默默守着自己小小的店面,日上三竿而作,日将黑而息。
就连老街里面的路边摊也是看心情出摊的,只有在晚上才会摆成一条长龙,点亮照向招牌的暖色射灯。
季白买了两杯冰沙,递到江离的手里,她脚步轻快,嘴里咬着吸管,与来往的学生们擦肩而过,因为差不多的身高,看上去就跟穿着私服的高中生没有什么区别。
江离在六哥炸串店外摆好的塑料凳上坐下,等着季白排队买串,三三两两的学生从门口走过,像寒夜中自由穿梭的风。
一时间,江离回想起了很多青涩的过往,那些被她刻意淡忘、封印在脑海角落里的回忆。
高二那年8月的某一个夜里,晚自习下课后,江离背上书包刚刚走出班级门口,书包的背带就被一只手硬生生地拽住。
她回过头,看见了季白拉着她书包背带的那只好看的大手,身后还站着陈哲思、梁潇、和正在跟张名远斗嘴的杨曳。
那时他们的关系正铁,杨曳拍掉了季白拽着江离书包的那只手,一把抱住了江离的胳膊:“别着急回家呀,咱们去吃六哥炸串吧!”
“对啊,好久没去了!正好在老街溜达溜达,听说新开了不少店,还有家冰激凌爆米花特别火!”张名远笑嘻嘻地补充着。
彼时,江离的成绩因为失去了热情下降了不少,班主任找了她谈了好几次的话,被她来来回回的那句“我最近觉得学习没什么意思”给怼的哑口无言,气愤地给江远洋打了电话,又被江远洋的那句“您找江离谈就行,她自己的事儿她心里有数”给气得火冒三丈,整天在窗户外面偷看江离,还跟同学们打听她最近的变化,跟谁走的很近,让江离心烦不已。
虽然知道班主任是好意,可江离一旦对什么事情失去了热情,自己都拽不回来,更何况是别人。
江离嫌街上人多,正要拒绝,就看见季白脱掉外套挽起了袖口,腕骨突出,手指修长。
望着那截白皙的腕骨,江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炸串店的串串总是做的很快,重辣和不辣的两组炸串并排放在两个巨大的铁盘中,江离不爱吃辣,季白便把不辣的那盘往她的方向推。
“就江离一个人不吃辣,点那么多不辣的根本吃不完。”张名远望向点菜的季白,表情带着揶揄。
“我乐意点这么多。”季白放下擦手的纸巾,回到。
“有你这个大胃王,哪次都剩不下。”杨曳嫌弃地吐槽着张名远,“反正是季白花钱请的,你又没花钱,你管那么宽干嘛?”
梁潇拿过几串递给离得稍远的陈哲思,在一边添柴点火:“吃东西都堵不上你俩的嘴,杨曳,揍他,一下就老实了,让他废话多。”
杨曳也不惯着,一拳就锤在张名远的肩膀上,张名远在一阵哼哼唧唧后开始吃串,果然老实了很多。
六哥炸串店内有挂着一台屏幕不算大的电视,正在转播着里约奥运会的比赛,中国男子射箭团体遗憾输给澳大利亚,与铜牌擦肩而过。
江离看着屏幕上手执弓箭、眼神依然清亮的运动选手,脑海中勾勒着古代穿着的高马尾美男仗剑执弓的样子,忍不住脱口而出:“有点帅啊。弓箭手……要是高马尾就更好了……”
感觉可以写个古言试试看。
身边正将炸串囫囵吞下的杨曳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江离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江离垂下头:“没什么。”
江离的声音不大,周遭的朋友都没太在意,而季白却抬起了头,盯着屏幕中纯黑色的弓箭若有所思。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江离的身边开始习惯性地围绕着这几个温暖的朋友,一起吃饭,一起逛街,总是有说有笑,肆意享受着青春的每一天。
只要聚在一起,就能把烦心事儿暂时收起来,只考虑下一个要吃的是盘子里的哪一串。
饭后,张名远和杨曳顺路,梁潇和陈泽思一起,和江离路径相反的季白却推着靠在边上的公路车跟着江离默默朝她家的方向走着。
自从江离要求季白脱掉上衣,这还是她和季白第一次独处。
季白配合着她的脚步,在一边走得很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江离也觉得尴尬,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着闷头走路,偶尔踢踢脚下的石子,被外力影响的石子骨碌碌地滚向路边,发出一串轻微的回声。
回家的路绵延悠长。
“江离,你……”在还有一个转弯就到的时候,季白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想考哪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