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小孩正在学画,收拾杂物间时,你妈顺便把你小时候的画板工具送人家了。”
正在吃饭的鹿可搅拌米粒的筷子一顿,随后声线闷闷,表意知道了。
崔袁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以前过年家里来亲戚家的小孩,看上鹿可的东西,对方只要哭一哭,崔袁就会为了面子把东西给对方,从来不顾及鹿可的感受。
鹿华也只是转头安抚,人家没玩过,你让弟弟妹妹玩一下,咱们再买过,做人要大气一些。
她只能站在那里,看着对方拿走自己最喜欢的抱抱熊,欢欣雀跃地被家长牵走。
东西能再买新的,可对于她的意义已经不一样了。
……
三月的天悠长,鹿可在云城停留之际碰到一位高中时期的同学。
在云城大学的林荫道上,日落黄昏,霞光将天边渲染成金黄色,打扮精致的大学生和她参加而过。
鹿可蹭完食堂饭,背着电脑包,正往家里赶。
“你是鹿可吧。”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陌生女孩突然伸出手臂,拦住她的去处。
鹿可停住脚步,抬起头,凝眸在对方身上。
迟疑中,终是开口:“你是?”
对方愉悦挑眉:“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赵烟瓷啊。”
听到这个回答,鹿可先是一愣,回想片刻后,她脸上的表情倏而变得复杂化。
两人过去纠葛放到现在来看确实不太成熟。
不知道是难以面对那些事,还是眼前的人,鹿可一下子缄默住了。
看她迟疑了两三秒,显然是认出她,却又不称不上是旧友重逢的喜悦。
对方暂缓下脸上的笑容,声音过意不去:“对不起啊,高中的时候做了很多错事。”
“我转学后不久,我爸喝酒跌进水里去世了,我住在小姨家读完高中,之后就出去打工。”说起过往经历,赵烟瓷眼睛里还是会泛起波澜,大概是和同龄人的落差感。
她抿了下唇,“不过我现在在读非全日制大学,也算能体验大学了。”
鹿可不知道该说什么,以为闲聊几句就能走了,寥寥一句:“那也挺好的。”
反观赵烟瓷语气忽而小心:“你记得,当时在书店里借给我同学钱吗?”
“好像是有吧。”鹿可收敛起表情。
她对于借钱人模样已经模糊不清了,但依稀记得是有这样一回事。
赵烟瓷轻咳了一声:“当时,我同学还给你了一张假/钞。她在早餐店被店主坑了,自己不敢伸张,周围人里看你人好钱又多,所以就想着来坑你。”
“我当时鬼迷心窍了,对不起。”
人总在期望在某一时刻能回到过去,让自己后悔的事不再发生,可世上没有时光机,在某刻她的时间似乎也停滞不前,成为困缚的心结。
她从帆布包中取出钱包,手指抽出一张红艳艳的纸钞,递到面前。
簇新的纸币被风吹折,鹿可目光凝住不动。
脑海里忽而展出某个夏天的画面,那时她拿着五十块钱推开奶茶店门,却在结账时被收银员当众指出是假/币。声音不大,但吸引过来的别人的目光足以让她面色羞愧。江熠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替她解围。
原来不是看错啊。
鹿可平和的呵笑出一声,同时也从回忆中抽身而退。
她缓缓抬起长睫,推拒:“又不是你借的。”
“但是,我参与了。”赵烟瓷将钱往她手心里塞,“对不起。”
望着她的眼睛,再次道歉。
就像搭乘地铁,人与人之间的交集本就在各自选择中,转身就冲散在人海里。她会拥有很多很多的夏天,可最难以忘怀的屈指可数,或许是不断重复回忆中美化的那个盛夏。
从地铁口搭乘扶梯出来,看着天边点燃微微的光,情感像一阵风呼啸而来。
鹿可举起手机打电话。
“江熠。”
接通后她说:“我想带你见我爸妈了。”
……
鹿可向家里人突然的坦白,避免不了崔袁的接连追问。
得知是自己学生江熠,鹿华整个人不好了。
母女俩自然而然的爆发出争执。
“他比你大五岁,他为什么不去找别人找你呢,一个男的向下兼容去找一个年龄差超过三岁的女生谈恋爱,他本身就很有问题。”崔袁屈指扣桌,疾言厉色。
“你这是一种偏见,年龄大不代表什么,”鹿可被她说的眼睛发红,“你一开始就说他不好,可他对我真的很好,他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劲。你总是先入为主,你都不听他人品怎么样,你就否定了他。”
桌面上,双方僵持不下。
崔袁将尖锐逼向身旁:“他是云大建筑系的?”
“不是,”鹿华连忙撇清关系,“那么多学生,我也不可能都记住。”
餐桌下,他的脚倏而一痛。
转头看到桌对面鹿可正紧紧盯着他,脸色发紧。
鹿华的话打起拐弯,“这么说好像想起来了,那个叫什么江……江熠的成绩不错,在校经常得奖。我有个印象,人是不错的。”
最终,在鹿华的不断转圜中,由崔袁方面暂时松口,让鹿可挑个时间,带过来见一面作为结束。
见面的时间,是在三天后的下午。
那天鹿可上午去了一趟医院看外婆,她刚做了个低风险的微创手术。
江熠将车停靠外面在她家门外时,鹿可正在赶来的路上。
这件事,她没有和江熠事先提及。
等他绕到后备箱,礼数周全的拿出礼盒。
鹿可才打来电话,说是如果他先到了,就等一下,她在外面马上就来。
天宇澄净,碧绿色的树叶摇晃在头顶。
江熠倚靠在车旁,沉静的回忆起两人一起度过的时光。
他是一个清晰明朗的人,却归结因缘巧合。
如果没有山城再遇,或许他的生活仍然维持原状。
这期间,有个小女孩骑着儿童自行车,有意无意的在他身边徘徊。
江熠似乎是察觉到她打量过来的视线,侧了侧头,他柔和一笑。
于是,小女孩脸颊烧起来,眼神微微躲避而后又直言:“哥哥,我见过你。”
江熠只当是小女孩描述心情的谎言。小孩子往往会用想象的形式,编造些故事来回述此刻的情感。
这样的我见过你,和我喜欢你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微笑反问:“那你在哪里见过?”
小女孩停车后,一脚斜踩在地上,看表情她似乎在纠结犹豫着什么。
最终,她鼓起勇气走过来,拉起江熠的袖口往家门口走。
“我带你去看。”
江熠被她拉着向前,一时不明所以。
怕他不跟从。
小女孩回过头,“就在我家庭院里面。”
她手指的地方恰好是隔壁,原来是邻居家的孩子。
院子草坪修剪的整齐,这家主人养护的很好,走过造型汀步后,是铺着的塑木地板。
上面放着一张木桌,旁边是立起来的画板,看样子在学绘画。
她指着那张木桌,桌面上堆叠着很多加厚素描纸,被木尺子压住。
女孩童言稚嫩:“是对面阿姨当白纸给我的,只有最上面一张是空白的,底下都是画。”
他抬眼看过去,风刚好拂过桌面。
白纸最上面一张,正好是一个少年坐在窗边看书,风动云涌,穿衬衫的男生背影斑驳在地。
厚厚的纸张被吹动。
像这样的画,有很多张。
但画里的人无一例外的都是他。
目光微怔。
三月天春光洒落,他借此窥见一桩少女心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