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段山跟方才讲八字的时候的态度截然相反,根本做不到照本宣科,从手相八卦到三纹八丘,知识点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邱静岁虽然听得晕晕乎乎的,但还是努力记下了几句口诀。
虽然八字是个人隐私,但大家对看手相就不会那么抗拒,这就是占筮和龟卜的区别。前者是按照筮法去推算,被人们认为是最准确的一种算命,而后者的准头就要大打折扣。
既然学了就要用嘛,邱静岁很是新奇了几天,她把段先生到飞蜓几人的手相全看了一遍,但却总觉得似是而非,不敢轻易下推断,归根结底,还是道行太浅的缘故。
至于陆司怀,据说连段先生都不能看他的手相,邱静岁也没去讨没趣。
七八天后,几人在中陵府的码头下船。
中陵府临海,河运发达,雨水丰沛,是晋朝最富庶的几个府之一。经济发达的地方风气也会相对开放许多,一路行来,邱静岁在街上看见了许多操劳家计的女子,她们行事大方、说话爽快、头脑灵活,靠自己就能顶门立户。
“中陵真是个好地方。”邱静岁由衷赞叹道。
雪薇接话道:“刚才我去买饭菜的时候听见人说,下旬当地的富商会出钱办一场庙会,百姓们不用花钱就能看戏看杂耍,到时候一定很热闹。”
进了中陵府地界后,距离蒙山县大概只剩半月的路程,陆司怀没有下令继续赶路,他们在中陵府城租了一间院落暂住,飞蜓和王羽仁两人先走一步,去蒙山打听消息。
邱静岁怕出事不敢轻易出门,买卖东西的差事就落在了雪薇身上。
“这么热闹的盛会,赶上了怎么能不去看看。”段山笑呵呵地说。
“人多也乱,这趟出来有正事在身,以后有机会吧。”邱静岁看着陆司怀的脸色,主动道。
陆司怀吃饭时很少开口,邱静岁只好自己来泼泼凉水。
“也是,正事要紧。”段山惯会看脸色,顺着她的话说道。
不过用完饭,陆司怀却放下筷子,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想去?”
邱静岁还没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谁,就看见段山和雪薇使劲朝她点头,她只得好笑道:“如果不会有麻烦的话,去长长见识也挺好的。”
“嗯。”陆司怀看着她,“可以。”
其实邱静岁自己也有点憋得慌,闻言同样很高兴,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备了两顶幕篱。
远离了龙潭虎穴一般的京城、父母的严格管束、繁文缛节,邱静岁很喜欢这样宁静的日子,她时常坐在屋门槛上随笔画着小院中的景色,即便她景物画的水平十分一般,但却乐此不疲。
一别多日,王羽仁和飞蜓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追霄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几人势必还要在中陵再待一段时间,也就赶上了这场一年一次的盛大庙会。
今日中陵府城的主干道两边挂着彩绸,摆摊的人数更胜往常几倍,就连那些店门口都堵着小贩,往日店家可不答应,但今天热闹,大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寻晦气。
一班班的杂耍班子换着花样现本领,戏班子更是拿出自己的拿手曲目,一曲曲唱的人肝肠寸断。
不仅是府城百姓,周围村县的人也全都涌入城中。
邱静岁和雪薇带着幕篱在露天的戏台子前看热闹,这里围聚的百姓太多,说话声、笑闹声、叫好声不绝于耳,但台上戏子的声音仍是宛转悠扬,听得清清楚楚。
“借过借过,不好意思,这是我占下的位置,方才有事离开了一会儿,麻烦让让。”一个十七八岁,头戴蓝色布巾的姑娘冲她们说。
拉着雪薇艰难地挤出一个身位,邱静岁看那女子手脚麻利健壮,一看就是下力的人,便搭话问:“姑娘,你是中陵人吗?”
“我是洪泽村的,从天不亮就起来往府城赶,要不可占不下这个地方。”蓝布巾姑娘转头嘿嘿笑道,等发现邱静岁两人身后站着的陆司怀时,两只眼睛都看直了,满嘴哎哟哎哟地感叹着,就是憋不出一句整话。
听完台上戏子的一段名曲,邱静岁提议离开去别处逛逛。
段山道:“方才听说山上有个算命的老道算的奇准,老夫想去会会,你们呢?”
“我想去庙里上一炷香。”雪薇低声道,“从前,姐姐说要带我去一次,可惜……”
雪薇情况特殊,肯定不想跟别人一起去,对于那个算命先生,邱静岁也是兴致缺缺:“我站的有些累,打算去茶馆坐坐,不如大家各自去游玩一番,到酉时在客来茶馆汇合?”
众人皆点头同意。
陆司怀是无可无不可,他同邱静岁两人一起来到茶馆大堂,点了一壶龙井并几碟点心,坐着打发时间。
因为游客多,所以茶馆的人简直爆满,有不少累的走不动的人进来蹭位置休息,店家没有赶人,不过座位不够的时候,当然还是要给邱静岁这样花钱的客人腾位置。
店外游人如织,许多一家几口人一起出来凑热闹,邱静岁看着看着,突然想起陆玉书来。
她猜测陆玉书并没有死,但这话实在不好朝陆司怀试探开口,这件事无论是真是假,她都解释不清自己的消息来源。
或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凝重,陆司怀提起了别的话头:“你经常做噩梦?”
“嗯,我经常梦到一些不好的事情,”邱静岁添上一句遮掩的话,“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曾试过香料?”
“用过,挺管用的,但是治标不治本。”
这话听在陆司怀耳中自然理解成心病还需心药医,除非拔除病灶,否则邱静岁永远不会安生。
明明是想起一个轻松的话题,不知为什么气氛又沉重起来。
一个说书先生款身走上茶馆当中,立在木桌后,众客便知这是要开始讲故事了,纷纷鼓掌喝彩。邱静岁和陆司怀也顺势望去。
桌上放着一扇、一醒木、一手帕,说书先生先朝大家鞠了一躬,折扇一拿,醒木一拍,起头先说了几句开场诗。
“江湖英雄起四方,竞逐天书逞豪强,陈吴相斗蒙山暗,鹿死谁手未成章!”
第56章
邱静岁与陆司怀两人对视一眼, 已经听出这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跟陈、吴灭门案有关,没想到事情才发生没多久便被编成了故事。
“天地鸿蒙初开之时,随一缕清气一同诞生世间的, 还有一本奇书……”说书先生抑扬顿挫、有张有弛地讲述着。
在他的口中,太古时有一本奇书, 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是一本通晓古今万事万物的奇书, 世上之人绝大部分都不知道细情, 但此书一旦现世,江湖便会风起云涌,陷入混乱。
陈、吴两家偶然得到天书的消息,为了争夺天书, 勾心斗角,手段频出,今日还是盟友,明日就翻脸不认人, 终于闹到不死不休的下场。
说书先生花费了大量的口舌去描述两家的明争暗斗, 情节跌宕起伏,不可谓不精彩。但是整个故事的传奇色彩太过浓厚, 要说故事的可信度, 在邱静岁这里超不过三成。
要不是为了听他怎么圆自己曾问过雪薇的那个问题,她可能都不会等这么长时间, 而让她期待已久的答案, 居然又归到那本具有神力的天书上来。
“谁知那天书早已演化成灵, 陈家奸诈,吴家虚伪, 都不能使它认主。两家战至酣时,天书悬空升起,挂在月稍,哗啦啦无风自动。众人只见书中光芒大盛,然后便觉胸口一痛……原来,为免引起江湖纷争,天书竟用灵力将两家灭口,掩世人耳目,故做出两家相争的假象……”
故事说完,茶馆中掌声响成一片。
“够扯的。”邱静岁默默吐槽。
冷不丁地,陆司怀问了一句:“那你觉得陈、吴两家为什么争斗?”
是啊,为什么呢?邱静岁忍不住跟随他的问话往下想,江湖纷争?寻仇?好像都闹不到两家死绝的地步吧?
她对这件事知之甚少,甚至因为事情重大,都不敢向陆司怀打听消息的,靠有限的信息根本推断不出什么来,她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见陆司怀仍看着说书人的方向,邱静岁不禁问:“难道大人觉得这个故事是真的?”
“假的。”陆司怀给推断非常干脆。
但邱静岁却总觉得他话尾好像还有未尽之意。
两人交谈时,其他桌的客人同样在议论这件怪案。
“神鬼一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做人立身千万要正。”
“可不是,前阵子不是说京里派下来一位大官,怎么最近没听见其他风声了?”
“你不知道?据说载那位大官的船出了事,现下人不知是死是活呢。”
“这么吓人?”这客人忙闭上眼念了一通玉皇大帝、阿弥陀佛。
此地不宜久留,邱静岁拿着荷包去结完账,同陆司怀走了出来。
“这里的茶水点心好贵,中陵人真有钱。”摸着本就不厚实的荷包,邱静岁悻悻道。
因为今天不是一个人出来,所以陆司怀肯定不会带钱,邱静岁只好拿自己的小金库出出血。
现在距离酉时还早得很,她抬头去看陆司怀:“接下来去哪儿打发时间呢?”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出门在外,大家都把称呼抹去了。 “你定。”
“去山上看看吧,好歹是来一趟。”邱静岁道。
“嗯。”
两人没有走大路,顺着小路去的,不过今日热闹,即便是小路也有不少人。
每当有人跟他们擦肩而过,陆司怀都要被似有若无的眼神洗礼一遍,虽说他从小到大大概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但中陵要比京城更开放些,有大胆的女子甚至会过来搭话。
邱静岁很是喜欢如此彪悍的民风,因为陆司怀的表情已经变得越来越阴沉了。
等在内心笑够了,她才大发慈悲地帮忙解围。
路过一个卖扇子的摊贩时,邱静岁忍着肉痛买了一把男子用的大折扇,可以遮阳,更可以遮挡视线。
她默不作声地递给对方。
所以,他是被她照顾了?陆司怀接过扇子,难耐心中浮动,目光渐暗。
快到山顶的时候,邱静岁看见一片树林,里面放着几个打坐的蒲团,但是没什么人。而且那个位置往山下看去,一半府城烟火一半碧波湖色,风景特别好,就提议去那里坐坐。
等坐下以后,邱静岁拿出随身带着的小画板和炭笔,心无旁骛地画起景色来,陆司怀静静坐在一边,也不出声。
她只是浅浅画个草图,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完工,陆司怀拿过她放在一边的画板,慢慢翻看。
“这是你一路上画的?”陆司怀边看边问,眼尾露出一丝神采。
“随便画的啦,你知道的,我风景画一般般。”邱静岁抱膝,眼神看向远处。
陆司怀评价道:“很好。”
一个个陌生又平凡的普通人携亲带友地行在路上,他们的脸上盛满笑容,溢出来流到皱纹里,人生的苦与乐尽于此间。
轻笑一声,邱静岁平静地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至少这些画记录着我看过的风景,也不算白来一遭。”
陆司怀握紧手掌,非常不喜欢她现在的态度和话语,轻叱:“胡说什么?”
“我其实很胆小的,勇敢只是迫不得已。如果能选,我想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简单地过日子。”如果能回到现代,不再整日担惊受怕,那该有多好。
“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陆司怀皱眉看她,眼中情绪暗暗翻涌。
“饮鸩止渴,而且……”邱静岁伸出一只手,食指和大拇指扣成环,问,“大人看这是什么?”
“三。”虽然莫名其妙,但陆司怀还是答道。
是啊,但是其实这个手势还有另外的意思,在现代甚至用的比三还要频繁。
“嗯。”邱静岁点点头,“是三。”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司怀被她这一番不着头尾的话弄得不上不下,这层窗户纸迟迟不捅破,也是因为邱静岁的态度实在太难琢磨。
“你真是一个好人。”邱静岁由衷地说。
明明两人身份天差地别,明明可以利用完就丢,明明他有一万种方法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上,但是他都没有那样做。
甚至每一次见面,每一次接触,从来不会在言语肢体上乱来。
虽然是夸赞,但陆司怀却觉得这话实在难听。
把头埋在膝间,邱静岁的声音闷闷的传出来:“你这样不行,以后肯定会吃亏的。”
旁边一直没有声音,过了许久许久,邱静岁侧头露出一只眼睛看向他。
陆司怀身姿如松地坐着,脸侧向另外一边,只露给她一道清晰的下颌线和轮廓。
――
立冬一过,气候立刻湿冷起来,要买炭火,开销翻了几倍,邱静岁的小金库已经告罄,要买什么东西只能去问陆司怀要钱。
虽然给钱蛮痛快的,但是陆司怀经常搞失踪,一两次之后,在邱静岁的提醒下,他就把钱都给了她保管。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和一大把银票,邱静岁莫名有种携款潜逃的冲动。
别看他们人少,但是花项多,段山经常要买奇奇怪怪的占卜道具,雪薇负责日常采购,陆司怀要的次数虽少,但数额却是远超他人。
毕竟涉及财务大事,邱静岁只好暂时专职担任会计,将账目一笔笔记录得清清楚楚。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追霄回来了。
他自陈一直跟随青竹到了蒙山地界都没有被发现,但后来青竹被一个高人带着,甩开了他的跟踪。
因为调查失职,追霄是有些胆战心惊地回来复命的,但好在陆司怀还肯罚他,而不是弃之不用。
“高人,是武功特别高吗?”邱静岁问。
“是。”
“有多高呢?”
追霄小心地看了一眼陆司怀,终是如实道:“应该同大人不分上下。”
第57章
王羽仁和飞蜓一去月数, 迟迟不见归来,根据陆司怀的表情来看,那两人应该是出事了。
现在无论是继续等下去还是启程出发, 两种选择都需要谨慎考量。
幸好陆司怀在决策这件事上从来都非常痛快,绝不犹豫反复。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 几人收拾行李, 再次踏上路途。
蒙山县隶属于星川府,但是陆司怀并没有先去星川。他们取道乡村小路, 宁愿绕一些也不走官道, 速度自然慢的可以,但是也同样听到了一些消息、看到了一些异常。
比如,星川府的物价格外贵,别的地方一个炊饼只卖一文钱, 即便受当地富庶程度或其他因素影响,最高也不过两三文,但星川的炊饼竟然卖到了五文钱一个。
而当地百姓的收入离中陵府还差一大截。
一位拄拐杖的大爷还说,前几个月府衙的官差天天在城中村里乱窜, 见着哪家姑娘好看便硬要带走去知府家当丫鬟, 虽然倒也给银子,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