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静岁就说:“你们新婚夫妻诶,不要老是往我这里跑,要是想跑,可以一起出去玩玩啊?”
“可是外面……”
“就在附近几个县城转转难道青竹还保护不了你?”邱静岁宣讲道,“青竹,你得带她出去逛一逛,磨合磨合,这叫度蜜月。”
在解释了一番度蜜月的含义后,青竹表示非常乐意带俞宫商去,俞宫商开始还比较害羞腼腆,后来在邱静岁的描绘下,也动了心。
考虑到古代交通不便,青竹说可能会离开三个月左右,这次他们离开的倒很干脆,青竹也没有再回来拿遗漏的东西。
邱静岁竟然莫名有了种“儿大不由娘”的奇怪心情。
他俩的房子空了出来,青竹说可以短租出去,多少会有点收入,俞宫商也赞同。两个小年轻都很过日子,邱静岁也没什么指摘的,就说会帮忙找租客,让他们好好玩。
邱静岁把出租的事交给了县里专门干这一行的牙人,对方效率惊人,三天内就传话说有个外地来访友的书生需要在石云县住一月,人非常精神干净,租金可以一次全部付清,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租。
“可以啊,”邱静岁听到有这么好的租客,也很满意,“您老道,这事就交给您了。”
牙人满口答应,不过一日的时间就把手续银钱都处理妥了,上门来给她租金的时候,道:“明日租客就过来住,这青年长得可俊,一看就是个正经读书人,你放心。”
邱静岁点点头,送走牙人,随便吃点东西对付了一下就睡了。
次日一大早起来,她带着画板和纸笔出门去郊外采了半天的风,中午在城门边的面馆填了填肚子,又出去画了两个时辰左右,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了县里。
回到家门口,她夹着画板,从缝的布口袋里摸索着大门上的铁钥匙,邻居从她旁边经过,停下来和她打招呼说闲话。
她只好先停下手里的动作,和邻居聊了一下最近城里的米价。等邻居说完离开,邱静岁才又费劲地继续摸钥匙。
还没把钥匙揪出来呢,邱静岁听见旁边的院门传来开锁的声音,她下意识地以为是青竹他们回来了,后来才想起那俩人现在估计还在度蜜月的路上呢,这动静应该是昨天牙人说的租客回来了。
她扭过头想看一眼租客的模样,却与对方蓦然投向自己的目光对个正着。
手里的画板“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呼吸在这一刻完全停滞,邱静岁宁愿相信眼前看到的是幻觉,因为她的大脑根本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那“租客”一步步走过来,邱静岁觉得他踩的不是路,是自己的血脉心脏。
他稍稍弯腰把落在她脚边的画板拿起来:“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一种荒谬感袭上心头,邱静岁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如果是梦境,为什么他不认识自己?如果是现实,那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对方好像是第一次见她的模样,邱静岁干站了半天,心情复杂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明明因为捡画板所以站的距离和她过于靠近,但是对方直起身后,仍然没有退后一步的意思。
那人微微颔首,十分有礼地回答道:“在下姓陆,名行之。敢问姑娘名姓?”
第138章
怒意像是凭空出现的, 但是却很快占据了邱静岁的心房,她抖着唇说了几声“好”,而后道:“我姓郝, 叫绾h。”
说完她开了院锁,用手臂推开院门,看也不看他, 径直回了屋。
被闪在门口的陆司怀把她说的名字在口中念了两遍, 垂下眼,想笑又笑不出来。
回到屋里, 邱静岁把东西往桌上一扔, 叉着腰站在地下走来走去,眼睛瞪的溜圆,稍微冷静下来后,她开始探究自己生气的原因。
在其位不谋其政, 一国之君肆意妄为是为一。
有妻有子,却来这里摆明了要招惹她,是其二。
好吧, 最让她生气的是第二条。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她想逃, 只有逃到其他国家去。可是陌生的语言文化习惯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适应的, 起码邱静岁不想离开。
晾着他吧,他的性格加上这几年浸淫权力养成的习惯, 一定受不了她的冷脸,想必没多久就会回去了。
一个帝王的权力有多大?任何人任何东西, 只要他想要,软的不行还可以来硬的。可她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点, 或者说,她还是好多年前的惯性思维――陆司怀是不会勉强她的。
为了避免和陆司怀见面纠缠,邱静岁出门更加频繁,早晨天不亮就背着画板往城外跑,一直到天擦黑才肯回家。
一连三天下来,邱静岁都没有再见过陆司怀的面,如果不是晚上能听见那边院子里传来打水烧柴的动静,她还以为对方已经走了。
这样的状态非但没有让她觉得舒服,反而更加别扭,心里像有一股邪火,想发却发不出来。
一天早晨她睡了会儿懒觉,出门的时间比往常稍微晚了一刻钟,结果正撞上陆司怀也出门来。
他拿着几贯钱,看见她,停住脚步,朝她点点头,道:“我见郝姑娘总是这么早出门,注意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邱静岁的无名火又上来了,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不搭理,掉头就走。
走出去一段路后,她做贼一般地回头偷看,陆司怀没有跟上来,却是和她背向而行,往县里北市的方向去了。
要去干什么?邱静岁不由烦躁,整整一天她都没能完全静下心来。
不想在外面干耗时间,邱静岁提前回了家,准备拿上之前画的存货去书斋看看有没有销路。
书斋的柳掌柜见她上门,热情地招呼了一声,浏览完她带来的画作后,委婉地问:“前几年你画的宴请图卖的很好,怎么不再画了?”
那都是旧日脑子里还残留着京城繁华的印记时画的,如今要她一个普通百姓如何再动笔?
“画不出来了。”她照实说。
柳掌柜显然不信,却没有戳破,又问:“去年那对门神画的也好,神荼郁垒活灵活现的,今年年底还再画吧?”
“画,不过也画不多。”邱静岁问,“手上这些,是不是没有入眼的?”
“几幅小孩子的还可以留一留,其他这些……我说大妹子你做什么总是画这些小老百姓,看起来缺了点喜庆,平常人家哪里爱挂这个。”
要么阳春白雪,要么下里巴人,但是邱静岁的画却有些特立独行,总之并不太受市场欢迎。
她也不着恼,把柳掌柜要的画留下,出门在街上空转了转,没有看见陆司怀的身影,只得怀着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往家走。
到胡同口,邱静岁一眼看见陆司怀正扛着一块门板往院子里运。
是可忍孰不可忍,有没有一点租客的自觉了?邱静岁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肃目问:“不要随便改动,这家主人回来还要自己住呢。”
陆司怀把肩上的门板放下竖在门口,回身看着她,语气是温温的:“西屋门板漏风,我拿它挡一挡,不会乱动的。”
曾几何时,他也经常用这样的语气同她细细地说话。他的声音简直比任何安眠的香料都要管用,邱静岁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这样的声音中陷入沉睡。
恍然间,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他们还是恩爱夫妻的年月。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这样的问话邱静岁差点脱口而出,不过最后她只是道,“走的时候把东西都清走。”
“好。”
她颓然地回屋趴在床上,越想越觉得自己今天一天的行为都很怪异。
明明是要躲着他,耗着他,结果沉不住气的人为什么反而先是自己呢?
第二天老天爷更是把她逃避的路都给堵死了。
半夜便下起了雨,从小到大,暴雨如注。邱静岁早起看到窗外的大雨,嘴巴越张越大,连忙穿上衣服,跑到门楼打开了门。
北方的小城,干燥的夏季,平日路上总是尘土飞扬,人们脸上好像也被吹上了一层黄土。
可是如今整座城都氤氲着模糊不清的水汽,往日嚣张的尘土不见了踪迹。
路两边的人家门口全都站满了人,小孩不怕雨淋,光着脚在街上踩水,大人们脸上挂着能看见牙花子的笑容,隔着老远也不妨碍他们交谈。
“老张,多少年没看见这么大的雨了?这老天爷可算是开眼了。”
“是啊!我看着这雨比见了老娘还亲啊!”
邻居们听了都捂着嘴笑起来。
邱静岁伸手去接,雨滴打在掌心,竟然有些疼。
她靠着门,不自觉傻乐。抬眼一看,陆司怀也正站在门口,抱臂看着天空落雨,脸上笑意明显。
她听见他说:“总算……”
总算什么?想必是感慨这几年兢兢业业终于熬过了这场旱灾吧。
不论其他,眼前的这场大雨确实是令人欣喜的,邱静岁好像在回复他,又好像在自说自话:“真是太好了。”
“嗯。”陆司怀应答。
稀罕了半天大雨,众人都回了家,这样的天气什么也干不了,只能躲在屋里消磨时间。
下午邱静岁想起还没去把青竹今年的徭役给销了,她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会,雨虽然比上午时分小了一点,但是不打伞绝对会变成落汤鸡。
对门邻居抱着簸萁坐在门楼下挑绿豆,问她是不是要出门。
“本来想去里长家一趟,可是我那伞坏了,婶子家有没有?”
“我家那口子刚刚打着伞出门了,等他回来我叫他给你送过去。”
“好,那谢谢婶子了!”
“客气啥?”对门婶子话刚说完,里屋传来一阵小孩子的打闹哭声,她装好豆子,一边急急呼呼往里走,一边骂骂咧咧地道,“又想吃竹笋炒肉了是不是?”
真的连一秒都不到,孩子的哭声便戛然而止。
邱静岁憋笑回了屋里,等她睡了个午觉再起来,恍惚听见门口有动静。她还以为是对门来送伞了,结果出去开门一看,门外空无一人,墙角倒是竖着一把褐色的油纸伞。
她拿起打开,伞面宽阔,一看就是男人用的。
隔壁的院门紧掩着,邱静岁很有当面锣对面鼓问问他到底打算干什么的冲动,但是一想到他那副忘却前尘的模样,只觉无力。
雨滴啪嗒啪嗒落在阶下,她的目光随之落下,杂乱的脚印吸引了她的注意。
脚印虽然互相踩踏有些模糊,但依稀仍能辨认出其中有的脚尖朝门有的脚尖朝外,大概各占一半。
邱静岁盯着看了那些脚印许久,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她知道自己想错了一件事,至少陆司怀他如今仍然极度看重她,并不是想戏耍自己。
回屋拿了点东西,邱静岁步下台阶,鼓起勇气,抬手敲了敲隔壁院门。做完这个举动,她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其实她一直以来也很思念他的,否则才不会有这么多或喜或悲的情绪,不会一边避开他,一边又想接近他。现在她终于肯正视自己的内心,坦然地接受这一点。
很快门便被打开,陆司怀额前的发梢还滴着水。
“郝姑娘?”
他们都是三十许岁的人了,随着年岁的增长邱静岁越来越讨厌照镜子,直面岁月在自己脸上留下的痕迹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它不仅仅让人意识到自己在变丑――这其实是最不重要的一点,而是仿佛能让人直观地体会到自己的生命在变短,离成为一具枯骨好像也没剩多少时日。
死亡的恐惧是人最本源的恐惧之一,也是无解的难题,人生悲剧的定调。
反观陆司怀好像是属于特别抗老的那种人,现在和从前相比更成熟了些,相貌上却还是那么好看,完美到叫任何一个名声在外的美男子都会汗颜自己曾被夸赞过皮相。
“你离京多日,朝政怎么办?”一问便把陌生的假象撕破,邱静岁用的完全是和陆司怀说话该有的语气。
“在下不过是个久试不第的书生,庙堂之事一知半解,怎敢妄议。”
“你妻子和儿女呢?”心被刺痛着,她却没有逃避地问出了口,“你出来这么久,她们会担心你的。”
“吾妻多年前离家不知所踪,我一直在找她。”陆司怀的气息乱了几分,伪装面具上终于出现裂痕。
邱静岁差点忍不住哭出来,她低头拿出公冶文托自己转交的信件,递送到陆司怀面前:“公冶芹写给段山先生的信,劳烦你回京的时候替他转交到吧。”
陆司怀没接,她扯过他的手,把信塞进他手里:“既然你不想和我谈,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她还没走出两步,就被身后之人冲上来整个拥进了怀中,理智叫她和他保持距离,但是心却在期待着这份靠近。
“静岁,你还肯同我好好谈一谈吗?”陆司怀的声音沙哑,好像甚至还有几分委屈。
“我一直都愿意。”邱静岁转身回抱着他,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淋漓了两颗心。
第139章
墙上支开着雨窗, 落雨的声音显得格外嘈杂。
两人有多久没能好好坐下来说说话了?邱静岁往前去想,五年?还是七年?或是更久?总之是间隔了一段非常漫长的时光。
人是熟悉的,感觉却很陌生, 邱静岁交握着双手,不知该怎么开口。
谁料却是陆司怀先出声,而且一张口就是叫人无法安坐的爆炸性消息:“我已退位, 如今朝政是不用我来操心了。”
“什么?”邱静岁猛地站了起来, 带动着凳子发出刺耳的声响,“怎么会……退给谁?你儿子应该还很小吧?”
陆司怀仰头看他, 眼中也带着疑惑, 反问道:“我没有儿子,只有陆想一个女儿。你从谁那里听说我有其他孩子的?”
“啊?”邱静岁结巴了一下,随即立刻回道,“之前官府大赦天下, 都说是因为立了皇太子,难道是讹传?”
“倒不是讹传。”
心底泛上来的期待突然落空,邱静岁讷讷道:“这不是和你说的矛盾吗……”
“其实不是太子, 是皇太妹。”陆司怀道。
“是……陆玉书?”再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邱静岁很是迟疑了一会儿, 实在是这位小姑子在她的回忆中出现的次数很少, 最深刻的记忆还要追溯到那场噩梦中。
不是她看轻别人, 不过如果她没记错,陆玉书应该是个恋爱脑的刁蛮小姐吧?让她当皇帝会不会有点太……草率了?
好像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 陆司怀道:“旱灾过去,如今以恢复民生为要, 无须做十分紧要的决断。即便有,父亲和我都会帮她。”
意思就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 朝廷上下都会采取无为而治的态度,在位者只要不胡来就好。
“知晓真相后,玉书不再执着于吴景,稳重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