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渔缓缓睁开眼,动了动沉甸甸的眼皮,说,能放我走吗?说完,看了一眼对面架子上的娃娃,又将目光移向林潮。他侧身坐在床沿,看着她,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她唇的位置。不挣扎的江枫渔,乖得像只猫。
“放你走了,你还会再见我吗?我们还有可能吗?”林潮问。
“我现在没什么好名声,而你正当红,若想谈恋爱,比我好千倍万倍的女人有很多。你正正经经,好好谈一场恋爱,不好吗?”江枫渔的语气,像在商量。
“不好,她们都不是你,我只想要你。”林潮有些偏执。演了爱情电影,说的话太像戏词,他并未察觉,只觉得深情一片不愿被辜负,“现在的你,配得上我了吧?”
原来,那句话真的伤到了她。江枫渔不想与他争执,硬来,受伤的只有自己,她的确饿了,渴了,林潮拿了精致的便当回来,喂她吃完。
林潮解开连在江枫渔身上和床上的绳子,问她需要洗澡吗?他帮她洗。江枫渔晃了晃头,闭上眼,身子往下缩了缩,假装睡着。
他也合衣躺在她旁边,将人揽过来抱在怀里,小声说,新房子已经找好了,等简单软装,换一批家具就能搬进去。看江枫渔没有反应,他继续说,回头找个保姆照顾她,就不用这样了。
听到林潮的话,江枫渔突地心悸了一下,想起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的安嘉和。她必须在林潮搬家之前离开,还好,有王丽,目前唯一能帮她的人。
经过了漫长又疲惫的一个夜。清晨,林潮先醒,做了早餐,喂她吃完。告诉她再忍两天,过两天等搬家了,就好了。
林潮晃了晃江枫渔的手机,对江枫渔说:“给曹tຊ姐说句话,语音,说你没事,让她别担心,如今休假的地方信号不好。”
林潮的眼神太有压迫感,江枫渔无奈,按他说的做了,他很满意,眼里重新装进了温柔。
曹柠很快打了电话过来,林潮瞥了一眼,关了机。
“我去工作,在家等我。”他说。
这两天,因着江枫渔的事,公司把宝压在了林潮身上,关于质疑的声音,他不承认,不否认,等风波过去,公司现有的资源都向他倾斜,他这几日的行程很满、很忙。
离开时,想亲一下江枫渔,她却将头扭开。林潮并未因她这个举动表现出不悦,用手在她鼻尖刮了一下,转身离开。
公司里,最担心江枫渔的人是曹柠,江枫渔给她发了条语音后,再次失联,而詹泽也不见了。跟江枫渔搭档这么多年,曹柠了解她的性子,遇事不会逃避。但或许是这次的事情太大了,超出了她能控制的范围……
曹柠想不通,但联系不到人,也无可奈何,她有太多事情要处理,焦头烂额。
王丽再一次出现在了林潮的卧室。江枫渔被绑在床上,狼狈却乖巧,像只因顽劣受到惩罚的猫。
王丽的脚步太轻了,无声点地,以至她离江枫渔很近的时候,她才发现她。
“姓詹的有病,生不了孩子,把你朋友弄晕了,让别的男人上她,上她的男人不止一个,他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他说,可能是夏山的,也可能是林健的……”
江枫渔的瞳孔突地变大,王丽看出了她眼里的恨意。
王丽撕掉江枫渔嘴上的胶布:“是不是很恨他。”
“求你放了我,什么条件都可以,”江枫渔说,“我要去杀了他。”
“你猜对了!”
“什么?”
“詹泽买通了那帮人,要把脏水往我身上泼。”王丽的语气平静地像一片死海,“你大概能猜出我的身份。跟你说件事,我们有个群,干了很多针对你的缺德事,比如给你送‘死猫包裹’、‘花圈’。”
王丽在“潮起潮不落”群里。江枫渔察觉到命运充盈着不可思议的诡谲,她也在群里,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王丽,想了想,算了。她的眼眸流动着暗色的,沉沉的光,心中浮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很难受。
“你是——林潮的粉丝。”江枫渔的眼神,落在对面的娃娃上,“私生?”
“曾经是。”王丽继续说,“这个不重要,我想告诉你的是,林潮一直在那个群里,我们对你做的事他都知道。”她停顿了一会,想看江枫渔的反应,很失望,对方的反应并不如预想中激烈,“你不惊讶,也不生气。”
江枫渔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话:“能有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惊讶吗?”
“也是!”
“我被詹泽骗,又骗了很多人。”
“你说的是‘贷款’,这件事我可能帮你解决,如果需要钱,也不是问题。”
“算了,我自己解决了,再告诉你一件事。”
王丽坐在了江枫渔旁边,将她的脖子一把搂了过来,唇离她的耳朵很近,她的呼吸声钻入江枫渔的耳朵。
“詹泽,死了!”她说了四个字。
“什么,死了!”江枫渔平稳的情绪终于被炸出了波涛。
“这么惊讶干什么,他不该死吗?”王丽走到窗边,打开了窗,“给你透透气。”
她看向窗外,这座偌大的城市里,最普通不过的景象。
以前,她觉得自己像株在沼泽地里孤独生长的野草,贱但坚韧,偶尔落下的阳光,偶尔滴下的雨露,就能让她活下来。曾经,也没有什么宏伟的愿望,活着,淡淡走完一生就好。后来,认识了林潮,他离她很远,但又近。
王丽离开了暗无天日的沼泽,却又长成寄生在林潮身上汲取养分的一支藤蔓,她的喜怒,甚至命运,与他紧紧相依偎。她依旧没有什么愿望,但日子越来越好,在林潮房间里安了摄像头之后,她完全地失去了自我,更加依赖他。
但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挺没意思的。
生出这样的意识,有点可怕。她恨詹泽,所以杀了他;她恨沈渊,让他成了凶手。沈渊以为像她那样把尸体扔到湖里,就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了百了吗?真是可笑,满城的摄像头会锁定他凶手的身份。他会进监狱,会坐牢,会比死还难受。
但她最恨的人,是林潮。林潮毁了自己,也毁了她,进入身体的养分成了毒素,王丽察觉到她已经完全枯萎了,她能听到自己肉身、器官萎缩的声音,血蒸发了,腥涩的味道,浮在空气里。
她的身子变得很轻,有风从窗外吹进来,能感觉到身体在摇摆、晃动。不算强烈的阳光,混在风里,一片枯叶打在她的脸上。她好像要被催眠了。
江枫渔察觉出王丽情绪不太对,失了魂似的。她喊道:“王丽,王丽,你离窗户远点。”
王丽扭头,冲江枫渔笑了笑:“你这个人吧,不算太差,至少对朋友好。”
“王丽,听我的,关窗。”江枫渔大喊,“你需要什么,我都能帮你,钱,工作。林潮不好,娱乐圈里大把的明星,你换一个追。”
“你不懂,他对我的意义不一样。”
“什么一样不一样的,你快把窗户关了。”
王丽看着江枫渔,她眼神里有怜悯,她不希望她死。但活着,挺没劲的。
“哦——最后告诉你一件事,”王丽盯着江枫渔的眼睛说。
她的眼神,丝毫没有杀人犯的凶戾,而是一个万念俱灰的普通人。她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女人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她们之间,也算有点缘分。
“其实,我不叫王丽,我叫陈楚妮。”
“什么,你说你叫什么——”这句话,几乎从江枫渔的嘴里崩裂出来。
第44章 【43】错位
王丽身子往前一跃,从窗口坠了下去。
风吹得她的衣服鼓鼓囊囊,好像长出了一双坏掉的翅膀。这个人间,她待得太累太疲惫,努力过,无济于事,所有希望的星火,最终都成了燃烧的灰烬。这辈子,就这样了,她认了,只愿来世做个普通人。
空气里似长出绵密的针,钻进王丽的鼻子、耳朵、喉咙,她的耳膜撕裂般的疼。她以为跳楼是一瞬间的事,但炸裂般的痛苦却被无限延长。终于,她的身子重重地砸向地面,她听到了身体里骨头碎裂的声音。
王丽没有立刻死掉,但器官和内脏碎了,巨大的疼痛袭来,一阵又一阵……她和詹泽,谁死得更痛苦一些,这是王丽脑海里浮起的最后一个问题……
江枫渔被救了,因为王丽的死。
警察找上门,发现门并没有锁,一推就开。卧室的门也敞着,房间里竟然绑了一个人,更令人吃惊的是,被绑的竟然是个女明星。
王丽在江枫渔眼前跳楼,临死前,她说自己叫“陈楚妮”,这个名字,让江枫渔辨别不清,自己是不是进入到一个虚幻的空间。陈楚妮,是贾漫的另一个名字。若是巧合,未免太惊心。突如其来的强大刺激,让她失神。记忆成了野湖,不断有片段被浪翻滚出来,她想去看,却脑袋空空,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见到警察,她才像个大病初愈的失忆症患者,失去了的神思堪堪回来了一些。
警察解开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问她是被什么人绑在这里,江枫渔晃了晃脑袋说,抱歉,等我组织下语言。警察又问她,是否认识跳楼的女人,江枫渔点点头,说认识,她叫王丽,但又摇头说,她说自己叫陈楚妮。
眼前的女人情绪实在不好,受了惊吓与刺激,说的话含含糊糊,语无伦次。他们准备把人带回所里问询,江枫渔很配合,出门时,轻声问自己能否戴个口罩。一位女警给了她口罩和墨镜,还找同事借了件外套把她的脸包得严严实实。江枫渔含糊地说了声谢谢。
区公安局,刑侦科。
残骨的身份终于确认,是董大虎。刑警从黄瑛的手机里发现了几张雪夜的照片,黑漆漆的,画面模糊,有拍虚的人影和一辆夏利车。照片拍摄的时间、地点,与董大虎的死亡时间、地点高度重合。
很可能,当时开这辆车的人就是黄瑛的同伙。
经过多方侦查,最终锁定嫌疑人王丽。
黄瑛在富丽花的同事提供了一个线索,最近这段时间,黄瑛经常以忘记带手机,或是手机没电为由,借同事的手机。
经过排查,发现黄瑛多次给王丽打过电话发过短信。通过技术手段恢复被她删掉的短信,却发现她和王丽并不熟,但却一直劝王丽去自首。
警方申请调查令去抓王丽,却晚了一步。王丽死了,跳楼自杀。
这场死亡,是王丽精心策划的,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黑洞与谜题。随着她的死,牵扯出越来越多tຊ的案件,曲折,残忍,触目惊心。
江枫渔被护送到了区公安局刑侦队的问询室。她精神还是有些不太好,恍惚,流泪,压抑着巨大的悲伤。白炽灯下,表情淡淡的,像是被玻璃碎片拼凑出了这么一个易碎的人,一根手指戳过去,就能将她戳到支离破碎。
她整个人状态被压得有些凹陷,隐隐察觉王丽的死不简单。于是调整好情绪,说自己饿了,麻烦穿着制服的警察帮她买一份三明治,一杯咖啡。
吃完了,喝完了,江枫渔抬头,抹了抹泪痕说:“抱歉,耽误大家时间了,有什么问题,你们尽管问吧!”
马芸主问,冯坤记录。马芸问她,认识死者王丽吗?江枫渔如实说了她和王丽的关系,认识,但不算熟。她猜出王丽的身份,可能是私生。马芸点头,说王丽的确在林潮的卧室里装了个针孔摄像头。
若是以往,江枫渔会惊惧私生的扭曲猖狂。饭圈,像个小社会,有自己恒定的规则,有的粉丝因热爱而快乐,积极阳光,有的却逐渐以“爱”的名义阴暗扭曲,尔虞我诈,煽风点火,四处引战。散粉被培养成打手,在江湖厮杀,职粉坐收渔翁之利。饭圈也是个利益场,粉丝砸进去的真金白银,多少人眼红,企图分一杯羹。
说实话,在娱乐圈这几年,江枫渔见过疯狂的粉丝,但没见过像王丽这么疯狂的。不过若没有王丽,她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下场。
“所以,绑架你的人是林潮。”马芸看着陷入沉思的江枫渔问。
江枫渔回神,点头:“没错!”
“你们是有什么恩怨,或是利益往来吗?”
“都没有。”江枫渔摇了摇头,“有过一夜情,在我老家,当时因为我闺蜜的一些事,我情绪不稳,他帮了我不少。但后来,我觉得我们这段关系不正常,想断掉,说了些伤人的话,他接受不了。”她看着马芸,问,“这件事,林潮的罪重吗?”
“根据你的描述,他并没有对你索要财物,也没有威胁你的人身安全,但违背了你的意愿将你带走,囚禁。你可以告他非法拘禁,至于罪名重不重,要看官司怎么打,法院最后怎么定罪。”马芸的声音很平静,“江女士,我继续问你问题?”
江枫渔点头。马芸问了她和詹泽,以及詹泽与王丽的关系,江枫渔如实说了,没有隐瞒。
“你知道詹泽死了吗?”
“真的死了吗?”江枫渔反问。
“看来你知道。”
“王丽跳楼前告诉我的。”江枫渔说,“所以是王丽杀了他?”她把自己在詹泽电脑里发现王丽以及其他女人裸照的事情说了。
“你认识一个叫沈渊的人吗?”
“沈渊?”江枫渔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她应该听过,但确定不认识,于是摇头。
“再想想,我们查到你给沈渊的账户里汇过款。”马芸说,“你必须说实话。沈渊是杀死詹泽的嫌疑人之一,他在抛尸的路上被我们同事截获了。”
“我给沈渊汇过款?”江枫渔轻轻地重复了这几个字。
“是通过 ATM 汇的,两次,虽然隐藏了姓名和账户,但我们可以查到。”
江枫渔突然目光一怔:“对,我的确给沈渊的账户上汇过款,买我朋友的回忆。”
这件事有些戏剧性,江枫渔如实说了,但她的思绪乱七八糟,一团乱麻,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复述过往与回忆,也是件不太舒服的事,她呼吸的节奏乱了,一会快,一会慢,仿佛空气里响起一曲节奏混乱的曲子。
“所以,沈渊是‘小花’?”江枫渔问。
“不,王丽才是‘小花’。”马芸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们能登陆‘一朵云’的 QQ,看一下你们的聊天记录吗?”
其实,“小花”是王丽,江枫渔并不意外,群里就那么几个人。但不知为何,她的心狂跳,所有的悲伤肆意撒欢。她生出奇怪的预感,所有的悲剧,一环套着一环,像是宿命的某个诡异的公式。江枫渔对马芸说了 QQ 号和密码,还说可以把她书房的电脑搬来,那台电脑能直接登录,马芸对她道谢,说暂时不用,他们有方法。
马芸的问询暂时结束,冯坤去和技术科的人登录贾漫生前的 QQ,马芸留下来陪江枫渔。江枫渔问起詹泽的死因,马芸把情况大概给她说了下。
凌晨,一辆车发疯似地往远郊的方向开,闯了数个红绿灯,交警以为司机酒驾甚至毒驾,把车逼停,发现后备厢竟然藏着一具新鲜的尸体。司机当场崩溃,承认了自己杀人的事实,并供出了王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