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无声弹出的那一秒,卫汀雨的话头戛然而止,全身的血逆流冲到头顶。
Chan 的庄园里地下有水牢。
这个她知道。
她以前也尝过那个滋味。
但视频里的人,是那张绝对……绝对不应该出现的脸。
应修慈。
卫汀雨噌一下站起来,冲到窗边就想走快路跃下,被眼疾手快的戈佛雷多一把抱住了腰:“Yu——!”
v 冲她喊了声:“想想你在哪!”
卫汀雨攥紧拳,缓缓吐出一口气:“是合成的吗?”
v:“不是。”
卫汀雨:“他为什么……怎么会在这里?”
v 叹了口气:“估计他不告诉你就是担心你像现在这样。他在周一前就入境了,奥勒那边进展的算快的,因为有他帮着清线。”
“GU3 每年花那么多钱,找不出能用的狙击手是吗?原地倒闭算了。”
卫汀雨脸色极冷。
v:“对,他能力很强,但也不是完全不可替代。我本来不清楚他非要去的理由,但刚刚我知道了。因为你根本就不打算跟着大部队一起回来,你想跟 Chan 鱼死网破,对吗?”
卫汀雨神色阴沉,一言不发,下唇都咬出了血痕。
v 快速道:“他要确定你不是最后一个走的,可以增加你生还的几率。这点不用模型,我能确定。可现在看来,Chan 盯上他了。”
卫汀雨听着,轻声问着戈佛雷多库存。
“AT-4 也有吧?”
戈佛雷多点头:“有……但你是要爆破什么吗?还有巴雷特和 M67,火箭筒不太好带的。”
卫汀雨:“没事,辛苦你帮我整理一下弹药。”
她摁住耳麦,冲着 v 道:“过五分钟再连。”
卫汀雨走到角落,找了个彻底安静的地方,切断频道,很快被另一个信号捕捉接入。
“Yu。你的老家很讲究待客之道的,这次来了怎么没说一声?”
Chan 话里笑意盎然。
卫汀雨问得很平静:“你还在家?”
“当然,你不会失望吧?我的机票是明天。噢——对了,你应该收到我给你发的视频了吧?Yu,你不厚道,这人比你到的还早。”
Chan 的语气有埋怨也有嗔怪。
“怎么样,你要过来吗?”
Chan 问道。
“等着我。”
卫汀雨也笑了:“无论如何,我们今天都会见上面的。”
戈佛雷多本来想阻止她,这种情况下绝对不适合作战,跟一头扎进火堆里没区别,但卫汀雨只是看了他一眼,神情很淡:“其他事辛苦你盯一下了。如果任务有进展,及时传回去,没有的话,到时间就离开吧。”
只这一眼,戈佛雷多知道阻止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就像已经在高压室内充分燃烧的弹药,只剩下拉断解脱销,发射的唯一选项。
无法回头。
“我送你。”
戈佛雷多把战术背心扣好,坚持道。
“目的地三英里内才能被探测到,离庄园三英里了你再下来。”
卫汀雨点了点头:“好。”
开过去的路上几乎一路无言,但卫汀雨看起来很冷静,她甚至指了条西边的一条新路线,知道这里 Kupuc 的眼线更少。
“你……真的想好了吗?打草惊蛇不太划算。”
戈佛雷多小心翼翼瞥她一眼,踩着油门慢吞吞地开。
“我不想。”
卫汀雨说得很快。
异国热闹混乱的街道很快消失在车窗外。
“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卫汀雨叩开杂物箱,更新弹匣,给枪逐一装弹。
“他一个人在那里,”
她的声音很低,不仔细听几乎听不清的音量:“面对那个疯子。我晚一秒到,他都可能会直接杀了他。”
Chan 干得出来。
她曾经也以为这个人的变态性情只是层外壳,为了方便管理,或是威慑之类的——
直到那一天。
她在 Kupuc 时,唯一会悄悄帮她的十三岁小男孩儿,当着她的面被处死。在两辆车之间。
整整半年,卫汀雨不能碰荤菜,一tຊ闭眼眼前都是血色。
卫汀雨以为那是文森特干的。很久以后,她才知道,本来文森特建议一枪结束,是 Chan 提出这个方法的。
“我去了,总比干等着好。”
卫汀雨抬头看了戈佛雷多一眼,面上的笑意称得上温柔。
“这段时间,还是很感谢你。”
戈佛雷多叹了口气,他几乎很少有这种气叹不完的时候:“你把 v 的频道接上,总会有点帮助。”
卫汀雨维持着笑意,没再多说什么。
车最后停在尘土飞扬的路边,零零散散的果树长在这片荒地中,附近有几幢废弃的五六层高的小楼。
阳光炽烈,但其实刚下了一场太阳雨,土地有些泥泞。
“Yu——”
戈佛雷多把车窗开到底,把墨镜戴上,下巴绷得死紧:“你多保重。”
“走吧。”
卫汀雨抬起下巴示意,耸耸肩,开了最后一个玩笑:“你知道的,三英里对我来说,就跟你一分钟吃五个 taco 一样简单。”
戈佛雷多一踩油门,悍马绝尘而去。
卫汀雨离开路面,跳进荒田中,调好 gps 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中间遇到了个意外。附近有持枪的人冲她吼了一声,用西语问她是谁,卫汀雨没回答,对方正要上膛之际,已经被打了个对穿。
卫汀雨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但手指依然搭在扳机里。
一个随时准备射击的动作。
从这开始的一段路,因为靠近 Chan 的大庄园,除了巡逻的人,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如果真的有,像她背面一英里内的废弃楼房里,有拿狙的人——
那只能顺应天意了。
她现在对什么狗屁天意已经耐心尽失。
Chan 庄园里的人她不可能一个个清理,谁先撞上他,就先用 AT-4 送走谁。
卫汀雨整个人在暴晒中走得脑子愈发清醒,如果 Chan 真的再犯贱,她也不会给他个痛快。
想到这,她检查了下带的军匕,是把全刃折刀,适合切割劈砍。
她耳机里的信号开始滋滋流转。
卫汀雨不想再跟 Chan 多说一个字,刚想把耳麦摘下来,一道沙哑微暗的声音叫了声她的名字。
“卫汀雨。”
卫汀雨被钉在原地。
她抬手,把耳麦扶稳。
“什么?”
“你性子怎么这么急。”
男人轻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工作起来不太一样呢。”
卫汀雨眼睛一酸,但还是下意识道:“两周前我们住的地址,报一遍。”
如果有人获得他的声纹,给她打个假电话轻而易举。
应修慈流畅地报出来,又赞叹道:“意识还不错。”
“不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哪。”
卫汀雨停住脚步,顺着坐到地上,头一阵一阵地发晕。
“长话短说,视频真的,但已经是三天前了。我逃出来了,然后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等你。你肯定要来。”
应修慈声音依然淡而有磁性:“而且,你的训练计划做得很不错,我只是抽科目重练的,很有用。不过你要是继续坐在那儿,再练八百年也不管用,先往回走吧。”
卫汀雨腾地站直,扭头往身后看去。
猛烈的日光将一切都晒的恍惚扭曲。
但是卫汀雨看清了。
她一下车就注意到的,那废弃的几座小楼中,有一座砖红色的,外漆几乎完全剥落、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存在。
五层有很小一个黑点。
像枪管的一部分。
下一秒,那处有一只手伸出来,手指微微屈起,做圆圈状,又很快收回。
这个手势的意思通常是,发现狙击手。
但现在,卫汀雨知道这其中还有另一层意思。
“算了。你想继续还是往回,看你吧。”
频道里,应修慈很快又道,“我配合你。”
他的语气干脆利落,话里有能让她镇定安心的力量。
卫汀雨面向小楼的方向,食指中指无名指并排伸直,横放在另一手臂上,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对面。
——意思是,我是你的指挥官。
“收到。”
频道里的男声轻笑。
太阳依然毒辣,但卫汀雨已经神魂归位。
她这辈子独自一个人习惯了,最讨厌拉着别人一起冒险或者送死。
还是第一次,能够坦然接受一个人在她身后,跟她一起等到最终的终点到来。
卫汀雨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笃定,未来不管在哪一秒停止,都是足够美好的。
卫汀雨折身往回走时,一朵云飘来,再度下起了太阳雨。
卫汀雨很早就知道,这一生,她必须找到一件事,做足一生,就像找到一个森林入口。
也许被巨型的树木封住,绵密翠绿,荆棘无数。
但那是只属于她的森林。
她来到,停下,然后跟自己说,好的,就这里,不变了。
应修慈刚才手势的另一层意思是——
我在这里。
树林入口旁还有一道身影,在等着她同行。
她知道,他这刻在,未来在。
永远在。
——完——
第63章 番外一
【番外 1】
Kupuc 是从玛雅姓氏中来的。
Chan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当地人经常把代表精神和代表自然的姓氏合二为一,Ku 意为神,Puc 是腐烂。
腐烂的神探到最深的地狱,却发现这里并非结束。于是需要战胜此处邪灵,重新回到天堂。https://www.sohu.com/a/169431705_260616?_f=index_recom_0&spm=smpc.content.huyou.5.1589336540734FhBhnOa
所以我们需要创造出更新的,更厉害的能让人上天堂的灵药。
父亲曾抱着孩子讲故事,和蔼又极尽耐心,甚至还会讲到麦角二乙酰胺,致幻的理论依据又是什么。
他不是那个被抱着的,只是躲在门后的人。
好在信息的传递是公平的,偷听到了就是他的。
他父亲姓 Chan,他也姓 Chan。他的母亲是靠跳脱衣舞谋生的当地女人,漂亮美艳,头脑空空,死于一次帮派内斗的枪战,那天她想冒险穿过那条街道去找他的父亲。
上一代 Chan 原名陈兴海,祖籍在南方沿海省份,十七岁时随船出海闯荡,最后留在了动荡混乱的南美。陈兴海脑子聪明,化学天分极高,最难得是狡猾灵活、能屈能伸,最后成为了 Kupuc 第二任头目,也是第一位亚裔。
他作为 Kupuc 第一代移民亚裔头目的儿子——第九个还是第十个,他父亲自己都记不清了——自然是有名字的。
陈硝。硝烟的硝。
他讨厌这个名字。
更确切地说,他讨厌被陈兴海赋予的一切。
很快他就发现,权利是个好东西。
他可以变成 Kupuc 里唯一一个 Chan,只要他想,这个被广泛使用的代号,只能是他的。
他继承了陈兴海的脑子和眼光,也有陈兴海没有的专注。陈兴海人生的最后十年,完全沉浸于人间纸醉金迷的欲望,一度把 Kupuc 的实验基地变成群体交流基地。
Chan 的愿望很简单。他想要的就要到手,扫荡之地便要臣服。
陈兴海做不到的事,他能做。
南美到港岛的计划,Chan 找到了一个新的锚点。对方跟陈兴海倒挺像的,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被欲望吞噬裹挟,想从这个大单中吃一笔,并且给他指了条路,要打通什么样的环节,都需要一个人脉强大的中间人。薛真钰,旅美社会学家,复壹的前老板娘,本身家境也足够殷实富足,即使离婚了,垂涎她的圈内人士大有人在,如果能利用好,是个极好的连接点。
上天赐给了他这个机会。
薛真钰那一年,正好来南美旅居,顺便做了个项目,人在坎昆。对 Chan 来说,已经是近在眼前了,于是把人请了过来。
什么都刚刚好,可惜嘴太硬了,胆子也大,甚至还试图传信息出去。
虽然可惜,但留着也没用。
还有另一个让 Chan 觉得可惜的人。
从第一面开始,他就知道对方的份量。
当文森特从那个屋子第四次出来,一次次无功而返开始,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Chan 看到书上写 M9 手枪在风沙、尘土、泥浆等恶劣条件下适应性强,(单兵作战装备图鉴[白金版])第一时间就想起她来。
她拥有战士梦寐以求的天赋:力量、速度、韧性、极强的反应能力,在那个小屋子时,稍微回了点血,就敢藏在屋顶横梁中,静静等待前一天意图不轨的成员,在对方推门的瞬间,如一道鬼魅的影子倏然出现,飞膝顶碎了那倒霉鬼的喉骨。
她那时候已经不在乎生死了。
又或者,死亡的阴影从来没能真正笼罩过她。
她逃走了。
这件事时常让 Chan 觉得自己运气不太好。
但他有种预感,他们之间还远没到结束。
——只是她身边多出来的那个人,看着碍眼得很。
应修慈tຊ。
Chan 一开始没把他当回事。
在腐朽和平的温床里长大的继承人,一路顺风顺水顺得人火大,一看就是被枪口指一指就会跪下求饶的货色。
他最多就是身体素质好点,考过持枪证,运气好点,让卫汀雨拿来当了跳板。
直到这次,一个疏忽让人逃了。
他用来吊珍贵大鱼的饵没了。
这时候,雇佣兵团退下来的贝尔托忽然上报,说自己见过这个逃走的俘虏。
——什么时候?
Chan 问。
——很多年前,我在越南和缅甸为兵团工作时,跟他们的军队交过手。
贝尔托的神色很复杂,厌恶混合着一点恐惧。
所有突击小组的噩梦,就是不知道哪里飞出来的冷枪。
同伴的脑袋在身旁开花,贝尔托永远无法忘记在边境线上的交火,周围丛林茂密,他被对方一枪一枪压得退出了势力范围。
——所以呢?
Chan 在百万美金的地毯上平躺,看着天花板懒恹恹地问。
距离卫汀雨该来庄园找他、但又调头消失已经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