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就应该想尽一切办法阻止阮之珩去德国留学。”阮赫连说着,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没有了慕尼黑工业大学和福尔斯总部的背景,他根本做不了什么大事。”
“汽车制造业的创业难度堪比登天,不是随便租个办公楼,有条生产线就能搞定的。”陈秘书说得恭敬,竭尽全力地讨好老板,“赫连总,您不如先放宽心,也许根本不需要您做些什么,市场就会把领驭淘汰的。”
阮赫连闻言,本因为恼怒而紧绷的肩背终于松懈下来,两只手摊开在身体两侧,形成一个放松的坐姿。他说:“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你要密切关注着阮之珩和领驭汽车的动向。”
陈秘书颔首,正要接茬,又听阮赫连说道:“对了,刚才那个……是亚历山大的陆……”
“陆垚。”陈秘书快速接上,“他和亚历山大的程曦是竞争关系,程曦就是中午在休息室的时候,一直陪在阮之珩身边的‘女公关’。”
“陆垚是想和有道建立合作关系吗?”阮赫连了然地眯着眼,笑道,“那你不妨和他保持着联系,或许关键时刻,他也能为我们所用。”
*
热闹了一白天的论坛活动终于落下帷幕,夜幕初上,傍晚六点的答谢晚宴才是每年媒体论坛的重头戏。
宴会在连城简短的答谢致辞后开始,管弦乐队在台上演奏着优雅的音乐,侍者拿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徐晓彤穿着自己在网上三百块淘来的小礼服,拿着一杯香槟,站在宴会厅的一角,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会场。
这里有许多她平时只能在媒体报道里看到的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愉快地聊天。不过,现在的徐晓彤对拓展人脉交际还没有什么兴趣,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自助餐台上各式各样的美食吸引。
程曦的胃病犯了,正坐在宴会厅的一隅休息。高醒还在房间里修改阮之珩下午的专访速记。徐晓彤踌躇了一会儿,有些局促地走到了餐台,拿起了一个餐盘。
在这华衣美服、歌舞升平的气氛中,徐晓彤觉得自己作为一名“公关”,终于有点儿“公关”的样子了。
可是,还不等她细细品味这其中的曼妙滋味,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徐晓彤,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声音让徐晓彤不寒而栗,她百般不情愿地转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余总,您也在这里呀。”
“我是你们亚历山大请来的贵宾,我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吗?”余筱荟双手抱胸,问道,“倒是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亚历山大的员工,我在这里也很正常呀。
徐晓彤腹诽着,正想解释,又听到对方说:“你的工作都做完了吗?不是说要给我们珩总剪一个抖音小视频吗?视频呢?”
徐晓彤只觉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说:“视频已经安排在剪了,一个小时内会发过来。”
这一个小时,就不能让她安安心心地吃顿豪华晚餐吗?
“哦。”余筱荟说着,看了眼徐晓彤手里还空着的餐盘,说,“那你现在去帮我买瓶洗发水吧。”
“什么?”徐晓彤以为自己听错了,直愣愣地看着余筱荟。
“去帮我买瓶洗发水。”余筱荟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酒店的洗发水太差了,我的头发受不了,我只用得惯一个牌子的。”
她说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我给你转账,不会让你花钱的。”
余筱荟的语气很不客气,徐晓彤此刻只觉得火气已经卡在了胸口。
谁还不是父母娇生惯养的孩子了?
她强忍着想怼人的冲突,一边默念着“九字真言”,一边说:“余总,您的头发看起来又亮又顺,一看就是天生丽质,和用什么洗发水关系不大。”
这一句吹捧,余筱荟显然很受用。但她捋了捋自己的发尾,有些得意地说:“你们小姑娘懂什么?越是好的头发,越需要好的洗发水来养护。”
徐晓彤皱眉——这“捧”没有用,是不是该“哄”了?她赔着笑脸说:“余总,这荒郊野地的也没大型商场。要不您今晚先将就一下,明天一早我就去给您买,可以吗?”
也许是发现徐晓彤并不想去帮自己跑腿,余筱荟一边张望着四周,一边说:“算了,我还是让程曦去帮我买吧。”
她的语气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轻蔑,但徐晓彤听到她要去找程曦,立刻说:“我去买我去买,您把牌子发给我吧。”
曦姐正不舒服着,怎么可能替她去买洗发水?
“捧着她”和“哄着她”已然没有用了,那只剩最后一招“顺着她”了。
“这就对了。”余筱荟一边说着,一边给徐晓彤发了条微信,“年轻人还是要多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好好工作才能升职加薪,到时候买件上档次的礼服,进来这种地方才待得踏实。”
“叮”的一声,徐晓彤的手机收到微信。她发现余筱荟是给她发的私信,并没有把这个需求发到工作群里。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徐晓彤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只答:“我现在就去买,买到了就送到您的房间。”
她说完,扭身就走了。直到走出宴会厅的大门,一直绷着脸色终于垮了下来。
余筱荟要买的是个沙龙级的护发品牌,别说罗兰湖大酒店距离 B 市市中心有四十多公里了,哪怕是她赶到最近的商场或者超市,人家很可能也关门了。
徐晓彤只能打开手机,看看现在还能不能预约一个同城跑腿服务。
陆垚离开宴会厅的时候,就看着她捧着手机,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好奇心作祟,他走过去问她:“你站在这里干吗?”
看她今天这身装扮,此刻应该在宴会厅里感受美好才对呀。
徐晓彤被陆垚吓了一跳,手中的手机没拿住,一下子就滑了出去。陆垚眼疾手快地接住,瞟了一眼,便知道她站在这里,是要在跑腿 APP 上下单,买一瓶洗发水。
“这么远,不会有人接单的。”陆垚把手机还给她,问,“谁要这个洗发水,你们客户吗?”
这个牌子的价格不菲,一看就不是徐晓彤这样的小姑娘消费得起的。
徐晓彤只觉得泄气,在余筱荟的对比下,同公司的陆垚在她的眼里,反而更像亲人了。她也没犹豫,瘪着嘴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陆垚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去把外套穿上,我带你去买。”
第17章 一双2500元的白色高跟鞋(上)
等徐晓彤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陆垚那辆 SUV 的副驾上了。
她紧了紧自己的大衣外套,问:“陆总,我们去哪里买?”
陆垚注视着道路前方,说:“这附近有个富人区,配套了一家进口超市,咱们去碰碰运气。”
徐晓彤点了点头,说:“谢谢陆总,耽误您参加晚宴了。”
陆垚下午才被阮赫连搅了心情,本来就没什么兴致在晚宴上久留。他不以为意,扭头看了徐晓彤一眼,只觉得此刻的她更像个霜打的茄子,完全没了之前用发票报销来置换他帮忙的那股生气,于是问道:“这个客户需求其实挺不合理的,你为什么不告诉程曦?”
“曦姐胃病犯了,还得应付晚宴,跟进媒体发稿的情况。”徐晓彤说着,口吻认真,“这次分工,我本来就是负责第三方和后勤的,没必要让曦姐徒增烦恼。”
女孩儿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嘴上却还说着为领导着想的话。陆垚的心软了下去,说:“我的感觉没有错,你和程曦刚入行的时候,真的有些像。”
这句话像是一剂强心针,徐晓彤的脸突然就亮了:“真的吗?哪里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程曦入行后,跟的第一个大活动是一个新车发布会,当时还邀请了一个很红的女明星来站台。”陆垚回忆着,语速有些慢,“女明星登台用的所有服化,都是程曦和经纪团队提前沟通、确定好的。但是临登台时,女明星突然变卦了,要求把鞋子换成某个品牌的白色高跟鞋。”
徐晓彤一听就生气了:“这个女明星怎么这样?!”
临时变卦的人,太没有职业素养了!
陆垚继续往下说:“发布会不能延迟太久,程曦和女明星的团队怎么沟通都没有用。最后没办法,她只能自己打车去最近的门店买。”
“你知道我们那时候的工资是多少吗?刚转正,月薪 5000 元,扣完五险一金,到手就只剩 2500 了。而那双鞋子,花掉了程曦 2500 元。”
那是曦姐半个月的工资呀!徐晓彤连忙问:“这是可以报销的吧?”
陆垚答:“报不了。公司规定超过 2000 元的采买项目,必须提前报备,这你知道的吧?后来夏朗想用自己的工资补贴程曦,她也没要。”
徐晓彤只觉得困惑:“为什么?”
“大概是觉得女明星的服化由她来负责,她就该负责到底吧。”陆垚耸了耸肩,说,“后来活动结束了,女明星把那双鞋丢在更衣室,程曦就把它带回家了。”
徐晓彤一愣,说:“曦姐还留着自己穿吗?”
妈耶,这个故事听起来也太心酸了吧?!
陆垚没有再回答,只是转着方向盘掉了一个头,拐进一个停车场,说:“走吧,超市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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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口超市卖的东西,自然比普通超市高档,但余筱荟点名要的那个牌子实在是太高级了,徐晓彤和陆垚在超市里扑了个空。
“现在怎么办?”陆垚看了看手表,心想着哪怕是立刻开车进市区去买,也肯定是来不及了。他说:“要不你先和程曦打个招呼,回去再好好和客户解释一下吧?”
徐晓彤摇了摇头,眼睛像激光枪一样在货架上扫射。也许是受到程曦事迹的鼓舞,此刻的她恢复了一些生气,只见她眼疾手快地在货架上了挑了三瓶其他牌子的洗发水,丢进了购物车里。
陆垚不甚明了地看着她,问:“你买这些做什么?”
徐晓彤露出一个“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说:“余筱荟要的那瓶洗发水,最大的特点是无硅油、深层滋润和玫瑰香型。虽然买不到那个牌子,但这三款洗发水也有同样的特点,我带着它们,总比空手回去要好吧?”
陆垚只觉得当下,自己这个客户总监还不如一个实习生的觉悟来得高。他露出赞赏的笑容,说:“徐晓彤,你要不要考虑来我的团队?转正以后,工资提升 20%。”
这是挖角,也是夸赞。徐晓彤“嘿嘿嘿”地笑着,也没正面回答,只说:“陆总,还得麻烦您送我回去。”
“行吧。”陆垚答应着,往购物车里丢了些小零食,说,“你把这些一起结了吧,就当是给我的车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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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晚宴过半,酒过三巡。管弦乐队已经退场,换上了摇滚乐队。灯光暗下,音响开大,整个会场的气氛已然达到了最高潮,但程曦只觉得所有的鼓点都敲在了自己的胃里,痛得她冷汗直流。
阮之珩的目光在人群中捕捉到她,只觉得光线迷离中,依旧能看看清她惨白的脸色。他快步走过去,扶住她:“怎么样?你还好吧?”
隔着薄薄的礼服,阮之珩只觉得她肌肤滚烫。他也顾不上此刻的场合,直接用手覆上程曦的额头,说:“你发烧了。”
“我没关系的,师兄。”程曦摇了摇头,却还是扶住了阮之珩的半条胳膊,“实在对不住,这个晚宴,我本该好好招待你的。”
“你别说话了。”阮之珩说着,将她整个人搀起来,“我记得这附近有家医院,我带你过去。”
程曦刚想拒绝,但胃痛与高热已经让她说不出话了,她无力地靠在阮之珩的怀里,任由他搀着自己往外走。
只不过没走两步,突然有人挡在了他们前面。阮之珩抬头,只见邓虎端着酒杯,笑着说:“阮师弟,原来你在这里。”
邓虎说完,才注意到阮之珩身边有人。此刻的程曦,面容被长发掩住,灯光昏暗中叫人看不真切。
邓虎没认出她来,以为这不过是阮之珩在晚宴上的“艳遇”罢了。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师弟下午的发言还让人振聋发聩呢,这晚上就有美女投怀送抱了,真是叫人羡慕。”
阮之珩没有心情和他应酬,只说:“邓师兄,我现在有点儿急事,得先失陪了。”
“我懂,我懂。”邓虎微微举起酒杯,说,“这种事当然急。不过我之前和师弟讨论的商业合作,师弟考虑得怎么样了?那也挺着急的。”
程曦已经整个人瘫在阮之珩怀里,闭着眼睛,有气无力。阮之珩心下着急,也顾不上和邓虎多说,只道:“那件事我们之后再聊吧。”
他说完,也不等邓虎再说什么,便抱着程曦,快步离开了。
看着阮之珩的脚步匆忙,邓虎的目色倏地黯了下去。他掏出手机,拍下了阮之珩抱着程曦离开的身影。
*
郊区的医院,狭小又安静。急诊医生给程曦开了点滴和口服药,阮之珩带着程曦,坐在输液室里挂点滴。
整个输液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程曦本就意识模糊,挂上点滴后就彻底睡着了。明晃晃的白炽灯,衬着她的脸色更加灰白。
阮之珩就坐在她旁边,把自己的大衣外套盖在她身上,握住了她没有扎针的那只手。
时钟和点滴都在走,阮之珩觉得这是重逢以来,第一次有机会好好看着程曦。之前的几次见面,都是在工作场合,她永远戴着专业且冰冷的面具,虽然喊他“师兄”,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现在,她是虚弱但温热的,阮之珩终于能在她的脸上窥见十年前的眉目,那是一个永远元气十足的少女,对他掏心掏肺,又无欲无求。
如果那个时候,他好好珍惜的话……
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在阮之珩的脑海中穿梭。在 R 大的时候,程曦是如何追求自己,两个人在一起后,她又是如何付出的,以及自己在远赴德国之后,又是如何对自己的感情幡然醒悟的……这些,他都想找个机会,好好说给程曦听。
如果,她不是这么抗拒他的话……
这时程曦的手机响了一下,她仿佛被惊动了一般突然睁开了眼睛。
阮之珩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涣散的眼神渐渐聚拢,程曦花了几秒钟才理清眼前的境况。她刚想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已经烧得喉咙嘶哑,只能干咳两声。
阮之珩看着,掏出一小瓶矿泉水拧开,喂她喝了几口。
清水温润了她的口腔,程曦看着他敞开的西装外套——这瓶矿泉水是他从怀里掏出来的?
“水是自动贩卖机买的,我怕太凉了,就放怀里焐着了。”阮之珩解释了两句,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
程曦摇了摇头,说:“还是有点儿昏昏沉沉的。”
阮之珩说:“医生说你是过度疲劳造成的急性胃炎。你这段时间是不是都没有按时吃饭,好好睡觉?”
谁不想按时吃饭,好好睡觉呢?可是作息不规律是公关行业的常态,程曦已经尽量提醒自己珍惜健康了,只是每次项目跑起来,她就常常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日子一久,她也懒得和周围的人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