缦塔与酒[先婚后爱]——几一川【完结】
时间:2024-02-27 14:37:52

  直到微亮的路灯骤然暗了,雨水停了。
  他脚步顿了顿,一侧身,对上了一只高举雨伞的手臂和一张清新而又气喘吁吁的白净脸颊。
  看出他是亚洲人,刚刚叫他他又没有反应,是故她犹豫了下,用韩语道:“你好。”
  他没反应过来。
  她又换了日语:“你好?”
  他反应过来了,眼睫颤了颤,低声说:“我是中国人。”
第九十章
  她肩膀下耷, 好像松了一口气,将伞往前伸了伸。
  不确定她的意思,他摘下了一边耳机, 用一个声调反问:“嗯?”
  “下雨, 伞。”
  她言语简单,意思明确。
  他并不习于接受陌生人的善意, 审度的目光从她的手腕平移至她的面容,停顿片刻,他淡淡道:“不用。”
  “都是中国人, 在外面不容易, 生病了医药费很贵的,拿着吧。”她又往回指指花店, “你有时间送过来就好。”
  大约是她未长开的模样尚小,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只有不带目的的真诚, 又或许是她那句“都是中国人, 在外面不容易”, 他心生无端哂意, 弯了弯唇角, 从她手指上接过了雨伞。
  还不等他客气说声“谢谢”,她当即便转身掩着头, 从雷电交加的雨帘中跑回了花店里。
  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听见了金属杆摩擦地面的声音, 大概是她将门口的广告牌收起了。
  他站在原地静了静,忽而想到他应该要和她说一句话的。
  ――出门在外, 不要太信任别人,尤其是“自己人”。
  已错过了时机, 他将这句不合时宜的话默了回去,转身朝着那漫长寂冷的街道走了下去。
  雨伞收在墙后, 几天后,他才想起来在百忙中托友人将那把黑色格纹的雨伞转交回了花店。
  他再看见这把雨伞是在雪夜。
  身披黑色大衣的男人举着伞,在路边等着她,她提前下了班,笨拙地从打滑的楼梯阶上小心翼翼地走下去,男人向她伸出了胳膊,她搭着对方胳膊,躲进了同一把雨伞下。
  那天是平安夜,学校早已放假。她不是康别顿大学的学生,离开得比所有人都晚。
  见花店已合上了门,司机犹豫回身问他:“少爷,还买花吗?”
  他收回目光,语气轻淡,“走吧。”
  秋荷姑姑猝然离逝,冬蝉姑姑来信,令他即刻动身回法国,那一去,他再没有回英国完成学业。
  往事回忆戛然而止。
  周惟深目光重新看向枕在他膝盖上的小醉猫。
  她全然不设防,还是干干净净,清澈明爽的样子。
  这些年,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得了他的回答,她似乎在皱眉认真想为什么是10月14号,想了很久也没想出结果,倒是迷迷糊糊犯困了,侧着头在他腿上蹭了蹭,心安理得地睡了。
  助理从后视镜里看,见夫人睡着了,这才压着声量用法语低声道:“BOSS,中午海威先生和周民达先生会来总部视察,我们要不要先回......”
  他手指温柔地落在妻子发顶,捋过她耳侧散乱的长发,声音却低而沉,“让行政好好接待,务必要让他们,宾至如归。”
  后四个字带着冷厉的杀气。助理眉宇一跳,得了命令,不敢再多问。
  知道周惟深在身边,顾宥缦心里很踏实,一点点困意上来了,她便放纵着睡了过去,直到车停了,她感觉有人抱起了她,这才从那混沌的困意中惊醒,撩开眼皮子看了一眼。
  见仍是周惟深,她伸出手臂搭住了他肩膀,侧头靠在了他肩膀处。
  他沉沉笑着,问她:“没有睡?”
  她意识清醒,但又觉得犯懒犯困,哼哼着含糊回应:“睡了一会儿。”
  见她声音黏腻,周惟深便听出了她还没醒酒,忍不住叮嘱她:“缦缦,以后在外面不能喝这么多酒了。”
  对他限制她自由这件事,她很有些不爽,几分醉意更是把这几分的不爽放大了,她抬起头,又低头在他肩颈处撞了一下,道:“我喜欢,乐意。”
  “好,你乐意。”多少有几分无奈,他又交代,“但是下次喝酒,一定要告诉我,我提前安排去接你。”
  她想转身,又意识到这是在他怀里,转不过身,只好窝在他臂弯里,反驳道:“我又不是和别人,是和我老师。”
  看似条理清晰,说话却有点大舌头和上言不接下语。她又道:“我以前在劳尔玛工作,是博士为我引荐的,我没有过完实习期就走了,是我对不起她...”
  说着,她眼眶烫了起来。
  中国人想在法国当地的上市公司工作,很不容易,如果不是博士为她内推,她一个跨专业的从业者,还有很多弯路要走,甚至很可能只能从事专业相关,将摄影当成一个兴趣爱好,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自由。
  这一次和博士再次见面,她是鼓足了勇气才敢上门,若非心里有愧,不至于这三年都不敢再同博士问声好。
  她想,博士定然对她很失望。
  可她没想到,博士待她的态度没有任何的冷淡疏远,甚至会从她的老同学那打听她的现状,然后同她说“你也做得很好”。
  她就像,就像一个母亲。
  无论孩子做了什么错事,走了什么弯路,回到她面前,迎接而来的都是春风拂面的宽容与理解。
  想到这,她那强撑的从容像拆了关节的积木架子,摧枯拉朽地倒了,积蓄的眼泪流了出来。
  周惟深将她抱回了家。
  一楼大厅里,铺了宽敞的儿童垫,几个阿姨正在陪着学会爬的宝宝玩耍。
  见到先生是抱着太太回来的,从国内跟出来的阿姨先惊一跳,忙走上来问:“先生,太太这是怎么了?”
  “缦缦喝多了,家里有醒酒药吗?”他问。
  阿姨皱眉担忧道:“有的,我给太太再熬份醒酒汤。”
  “麻烦你了。”他清越的目光微点,向其示谢,抱着妻子上了楼。
  将她放在了床上,见她抱着膝盖将自己团成了一团,周惟深捋开她凌乱的乌发才发觉她在哭。
  他眉宇沉了沉,坐在了床侧,温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顾宥缦摇头,酒精作用下,让她忘了自己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阅历尚浅,举目望去一片迷茫的时候了,她觉得很难受很难受,心里憋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劲儿,不是无处发泄,而是压根卡在喉咙里顶不上来,她握拳按了按胃。
  “是不是想吐?”他拍了拍她后背,道,“来,我扶你。”
  她仍是摇头。
  摸到冰凉的被子,她拽着一角往身上一裹,逃避似的将自己又包成了春卷。
  周惟深见她背对着自己,连后脑勺也不肯露出来一个,显然是又不开心了。
  她现在这样的状态,问什么也是问不出来。
  他拿过遥控器,关了窗帘,又脱了外套,躺在她身后,将她搂进了怀里。
  午休有两个半小时,但今天公司安排有些事,本该他在场。
  不过他在不在场影响也不大,当是给那些人个下马威也好。
  他微合着眼睛,想着公司的事情,环着她的手背轻轻地拍打着她包裹起来的被子。
  顾宥缦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刚闹完,笑完,哭完,这会儿又转了个身过来,抓着被角的手松开,又拽着被角往前一抻,将周惟深也一并包进了被子里。
  “天”蓦地黑了。
  黑暗中,她和他对视着。
  从公司那堆事情里抽出思绪,周惟深无可奈何地想,以后可不能让她再碰这么多酒了。
  “惟深。”
  “嗯?”
  她这会儿又好像清醒了,说话清晰不含糊了。
  周惟深和她在被子里对视着,脑子里又发散着从公司事务想到楼下阿姨不会说法语,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解酒药,接着又想宝宝看见他们回来了,这会儿会不会闹着要上来要抱抱......
  想的事情太杂太多,额角在憋闷的空气里不免一抽一抽地跳了起来。
  “我想出去工作。”她说。
  她这话没头没尾,周惟深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问:“工作?是要去哪儿了吗?要去多久?”
  “我想试试回劳尔玛。”她咬字轻轻的,但很明确。
  他想了一会儿,如果他没有记错,劳尔玛是一家影像集团公司。
  “你是想去公司上班了?”他豁然想明白了。
  顾宥缦点了点头,她在黑暗的被窝里伸出手,在他身上画着犹豫的圈圈,闷声道:“我是因为和父亲较劲,也怕因为跨专业被质疑,不想再随便去一家公司上班,才选择了做自由摄影师,可我不能一直怄气下去,连路都不敢再回头选。”
  她说:“上班可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一定比我现在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学到的更多。”
  其实从那一次广疆和团队合作的项目中她就隐隐感觉到了,在那样的大团队里能学到的东西是她一个人摸爬滚打几年也难以摸索出来的。
  她跟了三个月的组,最后剪出来的成片里她的镜头不过寥寥几十秒,每一秒却都是让她自己都赞叹的精华。
  这个世界太大,摄影这一门艺术也并非闭门造车就能有所成就的。
  她想跳出画地为牢的一隅,去看看世界之外。
  周惟深知道,一旦她决定好了要出去工作,依照他们的工作性质,那他们之间只能聚少离多。
  人都是自私的,他也有幽暗而卑劣的想法,想将她圈禁在自己目之所及的范围里,哪怕一辈子养她都没有关系。
  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行星,无论家人、朋友还是爱人,始终有一道洛希极限,远了会分散,太近会相撞毁灭。
  他也知道,拽得越紧只会让她越想逃离,父亲不能让她停下远离的脚步,丈夫更不能。
  他实在低劣。
  权衡许久,想的不是成全她的理想,而是,他不能失去她。
  “好。”
  他吻了吻她额头,“你决定了,那就去做吧。”
  她生性爱自由,是他处心积虑,非要强求。
  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的试错成本,他也有很多的耐心,和她磨合他们之间的齿轮。
  她要去追求艺术,他就来做她稳靠的锚。
第九十一章
  躲在鹿海市的日子胆颤心惊。
  冯谧拉开窗帘一角向下看, 视野中有一辆黑灰色的商务车停在了楼下。
  她心跳骤然变得很快,在胸腔内毫无章法地砰然跃动,像是被用枪抵着。
  不敢眨眼, 紧攥着窗帘布的手指在发抖, 直到看到有人上了那台车,而车又平稳开走了。
  她屏住的那口气喘了出来。
  脖颈青筋在反常鼓动, 眼前隐隐发黑。她倚靠在窗口,用手背贴了贴鬓角,发觉自己满头是汗。
  逃离出“魔窟”的日子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好过, 甚至比在那儿更加神经过敏。
  她知道一旦被魏禹成找到, 一定会面临她无法承受的报复。
  可让她再选一次……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手腕处的伤疤已经愈合, 有了一道丑陋的弓形疤痕。
  ――她还是要逃。
  叶秘书说得对,任何人都帮不了她, 只有她自己能救自己。
  她自知和魏氏集团独子, 抬抬手就能轻易弄死她的高位者相比, 她就像一只蝼蚁, 一只妄图用牙咬碎虬劲树根的蝼蚁。
  可蚂蚁咬人, 也很疼的。
  她反过身,将窗帘布拉上。
  走向茶几将手机打开, 看了一眼消息。短信里有三条未读短信, 都是手机运营商发的消息。
  心里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又提了起来。
  想了很久,她打开了那个手机号码, 发过去了一条:我什么时候能行动?
  对面自然是没有反应的。
  意料之中。
  房门被叩了一声,停了停, 又叩了第二声。
  她意识到是谁来了。
  尽管如此,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门口, 从猫眼往外看去。
  男人缄默冷硬的身影站在门外。
  她拉开了门,眼睛看着他。
  男人道:“有什么需要的吗?”
  她不敢出门,不敢赌魏禹成会不会找到这里来,只能拜托这个男人偶尔帮她带一些生活用品过来。
  找她很容易,查查她的身份信息和航班就知道她来了鹿海市,这儿是她最后的庇护所。
  “最近,不用。”她低声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阿龙点了点头,又道:“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在微信上联系我,我看到了就会过来。”
  冯谧问他:“缦姐已经走了吗?”
  “嗯。”他淡声道,“如果没有什么必要,你不必联系她那边,有什么事和我说,我也会转告她。”
  冯谧知道他们的意思,她点了点头,又道了一声“谢”,在对方的目光中合上了门。
  这是叶秘书给她指明的一条道路,她知道叶秘书不是单纯为了帮她,在叶秘书背后还有其他人。她想,连魏禹成身边最亲近的秘书都背叛了他,这已经足够证明他要输了。
  她只要等待,只要她这只蝼蚁在适当的时候咬上一口,也是致命的一口,哪怕他是一颗大树也会轰然倒塌。
  花店。
  店里没有顾客的时候,赵小研整理完店里的东西便会坐在柜台后看会儿书。
  门响的时候,她麻溜地站了起来,道:“欢迎光临,请问...”
  话音戛然而止。
  站在门口的男人身形挺括,标志,像是一杆枪。
  她眨了下眼:“阿龙哥,你没有和缦姐他们走吗?”
  “嗯。”他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见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在这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心上蔫头耷脑的花骤然挺直开放了。赵小研露出了一个大大笑容,“那我们还能约饭吗?”
  陆为龙看着她,又“嗯”了一声,他说:“该吃中饭了。”
  中午她还要看店,和阿龙点了两份外卖,坐在喝下午茶的小餐桌旁打开了外卖盒子。
  门又响了一声,她以为是点的奶茶来了,视线越过花架向门口看过去,看见了走进来的老板。
  她握着筷子站起身,打招呼道:“成霜姐!”
  杜成霜看向她,意外看见了坐在她对面的还有一个男人的身影。那男人也转过身来看她。杜成霜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阿龙。
  她眼睛眯了眯,左右打量的目光里都是揶揄的色彩。
  赵小研唇一抿,装作没看见的样子,道:“成霜姐,今天是有货要来吗?”
  “啊,没有,我来拿东西,你们继续。”杜成霜摆了摆手,很有眼里见地提步朝二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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