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你了。”她自然明白县令要查清这些也承担着很大的风险, 稍有不慎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大夫过誉了, 此乃下官职责。”县令谦虚道, 而后又继续上报, “但涉案人员中有一人极其特殊,下官担心——”
话还没说,外面便传来内侍通传的声音:“陛下驾到——”
江宁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告诉嬴政她找到了对齐鲁氏族的大清洗的开头了。尤其是被嬴政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后, 她想, 啊, 惨了……
李斯很有眼色地带着县令去处理案子去了, 把空间留给了江宁和嬴政。江宁:“……”李斯你有时候可以不必如此有贴心。
不过人都走了, 该解释的,她还得解释。于是她看向嬴政, 悻悻道:“陛下,你来了啊——”
“听你的语气好像很不喜欢我来?”嬴政眉头微微上扬。
“哪能啊,陛下来,我当然特别高兴了!我这是惊喜,惊喜!”
“好了,你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吃了你似的。”嬴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问道,“岁欢如何了?”
“已经睡下了。”她说道,“一会儿陛下回传舍,记得把她一起带回去。”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虽然很想跟陛下回去,但是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呢。”江宁摊手。她张望了一圈,没看到扶苏和子婴,故而询问,“扶苏和子婴也休息了?”
嬴政嗯了一声后,拿起一张状纸,边看边说:“我已经以彻查逆反为由,让李信和王贲从南北两个方向进入齐境了。”
对于这一点江宁并不惊讶,要想围剿齐地的人除了他们在内部发力外,还要从外围调兵镇压。而李信和王贲又先他们一步到达燕地和楚地,其中缘由一猜便知是为了去调兵。
“不过你这次的法子未免危险了些。你身边的侍从也就那么几个人,若是他们来得人多了,你要怎么办?”嬴政话中饱含担忧。
“当然是跑啊。”她笑了一笑,说得自然,“打不过就跑。那个地方的地形我早就让人打听清楚了,不然我怎么敢选在那里。我答应了陛下要保证自己安全,自然会信守诺言的。”
“……”嬴政沉默半晌后,评价她,“狡兔三窟。”
她笑道:“我就当陛下是在夸我了。”
嬴政摇了摇头,又嘱咐:“下次行动前告诉我一声,我不想再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你经历了什么。”
“是是是,铭记在心,铭记在心。”江宁竖起手指发誓,随后她又问嬴政,“今日的论辩如何?”
嬴政放下了状纸,按了按太阳穴:“不及你这里一帆风顺。僵持不下,未见令人拍案叫绝之言。”
“陛下不必着急,所谓辩论有来有往才好,这样才会让最后的定论振聋发聩。”江宁给嬴政倒了杯水。
“你这次的把握倒是大。”嬴政接过水抿了一口。
“历史的走向是无法改变的,所以胜利早就倒在了我们这边。现在等待便好。”她喝了口茶水后,说道,“话又说回来,我这里也未必一帆风顺呢,陛下。”
“哦?”
“大概明天就有动静了。”江宁抽出一张状纸,感叹,“要好好的准备准备吧。”
“可需我帮吗?”
“没事,我能应付得来。”她冲着嬴政眉眼弯弯道,“陛下明天等我好消息就是了!”
嬴政见她有把握,便说道;“那我拭目以待。”
“保证不让陛下失望。”她拍胸脯保证。
事情也确实如她所料,在第二天天亮便有儒生来为罪犯求情。
“大夫仅凭商贾的信口开河便抓了诸多儒生,这不公平!”
“对!我等不服!”
“就算你是皇帝的近臣我们也不怕!”
听着众人义愤填膺之语,江宁叹了口气,我就说肯定会有人煽动不知情学子来闹事。若不是早有准备,我说不定还真会败阵。
但看向眼前的儒生后,她不免还是会感到胸口气闷。他恨铁不成钢地想,你们是傻子吗?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难道不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1]吗?
“无缘无故?信口开河?”江宁摆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们管欺压黔首叫无缘无故,管大不敬之言叫信口开河?真是长见识了。”
还没等人开口狡辩,县令便开始宣读被捕之人的罪行。为首者愣了一下,他实在没想到仅仅用了一个晚上案子就有了结果?
“不,我不信!你们一没查证,二没证据,一定是屈打成招!你们——”
话音未落,一个人便冲了上去给了说话的儒生一拳,怒道:“去你的屈打成招!当年我搜集了那么多证据状告官府,结果他们勾结在一起将我打成重伤!如今好不容易沉冤昭雪,你这混账犊子在说什么!我打死你!”
拳拳到肉,很快为首之人便鼻青脸肿了。县令连忙叫人把两人分开,只不过还是晚了,那人已经变成了熊猫眼。江宁心道,活该!当着受害者家属的面给罪大恶极者求情,不打你打谁?
“就,就算宋先生有错,那也应该以教化为主。子曰:‘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2]’。”有人提出异议,但他被状告人眼神吓到了,声音显得底气不足,“你们现在把人都杀了,还有怎么教化?这岂是君王仁义之举?”
眼见状告人情绪激动起来,江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冷静点,你是打不醒这些榆木脑子的。让我来说。”
接着,她转过身看向诸儒,声音淡淡道:“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3]’。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4]’。你现在说这个杀人满门的宋氏该不该杀?”
见儒生顿住,江宁挖苦:“怎么,你们连自己的至圣先师的话都记不住了?若是如此,我看你们也别自称孔孟门中人了,省得他老人家见到你们这群败坏他名声的迂腐之人被气活过来。”
“我——”
“你什么你,连自己家里的东西记不清楚,还需要我这一个外人去提醒你。我若是你这个时候就该羞得闭门谢客终身不敢踏出家门一步了!”她轻笑一声,“你现在还在这里,脸皮倒也是厚。”
那人的脸顿时变得如猴屁股一般红。
“至于汝言此非仁君所为,我只能说你浅薄无知。”江宁继续说,“为人友善,待人宽厚,不过是个人之仁,乃小仁尔。为君之仁,非小仁乃大仁也。何为大仁?大仁乃是安邦治国,使吏治清明,使黔首安居乐。令天下海晏河清,人人尽享太平。”
“而陛下荡六国,结束百年纷战,使千万人免于流离失所之苦;又分以黔首耕田,建立工厂以供伤残者谋生,使天下人安居乐业。我问你,陛下之举到底是仁还是不仁?”江宁步步紧逼。
聚众闹事者一时想不到驳斥之语,皆闭口不言。
江宁见差不多,拍了拍袖子,并不客气道:“行了,我和诸位同僚可没时间同你们辩论。与其有时间在这聚众闹事,干涉官府判案,议论君主,倒不如想一想如何把自己之所学用于造福天下之人。”
她往回走了没两步后,又转过身说道:“被你们耽误这么多时间,害得我们还有些案子没办完,按律应该赏你们一顿板子。但我决定接受你们的建议教化你们。县令我们还缺录口供的人吧。”
“是。”
“正好,这群人能说能写,还闲着没事,与其让他们被人骗,倒不如拿过来当白工!”江宁在心里盘算着,常言道来都来了,那就干点什么再走吧。反正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
县令一愣,而后明白了此法的精髓。用他们写字录口供,还不用给钱,当真是完美!他冲她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过誉了,县令过誉了。”她谦虚后,说道,“走了,走了,还有好多人等咱们呢。”
“是是是,大夫请——”
与此同时,嬴政和蒙毅从仆从口中得知了县衙发生的事情。
蒙毅感叹:“不愧是江大夫。不过她是怎么想到把闹事者抓去录口供的?”
闻言嬴政想起了江宁从小到大的性子,喝了口水道:“大概是想起了那句‘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吧。”
就在这时,一人之声压制了百家之言。
“自古以来都是白璧有微瑕,真金色不足,人亦无完人。圣人是人,所创之法自然也会有纰漏。我等饱受分封制苦,难道不吸取教训另寻他法吗?”
嬴政抬眸看去,便看到了立在重要侃侃而谈者。此人身着朴素却言辞犀利,不揪分封郡县谁优谁劣,而是从提出分封者非完人出发,进而论证分封缺陷。
看来转机已经到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还真如她所言了。有些人总会在他该来时出现。
第140章
夏末是安静的, 炽热的阳光倾泻而下,让深绿色的原野披上了一层金纱。清风拂过,金绿色的波浪翻涌而过, 露出了邹衍的坟墓。江宁半蹲在墓前双手合十真诚希望对方在另一个世界能过得安好。
在回去的时候, 嬴政突然说道:“其实在当年先生说临淄再见的时候,我便有所预想。如今一看, 先生当真乃神人。”
对方的话让她想起了邹衍离开时的场景, 在那悠长的目光中, 她好像看到最真实的自己。她慢慢起身道:“其实我觉得邹先生大概知道我的来历。”
嬴政见状看向她。
她冲着嬴政笑了一下,继续说:“不瞒你说,我总觉得这个时代的人潜心修行的话, 真的能成仙。或许邹先生已经脱离旧壳,羽化登仙了。”
“倒也是好事, ”嬴政对长生之事的反应很是平淡, 他道, “对于他们修行之人来说, 能羽化登仙也是得偿所愿了。”
“我还以为陛下会问我如何得道呢!”她歪着头看向嬴政。
嬴政斜眼看向她:“你不是在很早之前就告诉过我方法吗?难不成你在骗我?”
“……”江宁半握拳头咳了咳, “哪敢啊?”我又不是徐福,借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当历史上第一诈骗犯。
“我觉得这又是个典故,”嬴政看向她, “你, 从实招来。”
见躲不过, 江宁只好如实转述。在听完她讲述完自己被诈骗的全部经过后, 嬴政的眼中划过一丝不自在。她拍了拍嬴政的肩膀, 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没事,陛下。就当吃一堑长一智[1]。全民防诈, 刻不容缓!”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嬴政伸出手点了她的脑门,“我那些丢人的事情你怕是如数家珍吧。”
江宁目移,很是心虚:“不是很多,大概是一点点吧——”
而嬴政满脸都是“我信你个鬼”,他道:“果然还是得把你放在身边,否则民间怕是有各种流言蜚语了。”
“哪能啊,”她挽着嬴政的手臂,“这种事情也就只限于我们两个知道,我才不会泄密呢。毕竟陛下也是要面子的嘛。”
“滑头。”嬴政摇了摇头,“你那边都结束了?”
“等小蒙将军和小王将军将在逃人员抓捕归案,再有李廷尉盖章,事情就结束了。”江宁问嬴政,“既然郡县制已经定下了,陛下想好如何选官了?”
“怕是要回到咸阳细细商量一番后才能决定。”嬴政如此说道。
“也好,集思广益才能让科举更为顺畅的推行。”她想了想继续说,“不过在上次跟陛下提过这件事之后,我也仔细地想了想。选官牵扯了许多,突然转变会生出诸多反对。如果层层递进,广做铺垫的话,也许反对的风浪会小一些。”
“你有何见解?”
江宁看向农忙的人们:“陛下还记得私田里下放到各郡县的农人,他们会成为当地的管理农事的官员吧?”
“自然记得。”
“我想再完善一下这项制度。我们都很清楚官员如果不能够升迁容易产生懈怠心理,倘若让他们有一个奔头,那么他们能创造出很高的效益。”江宁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构思。
首先,私田的任教人员成为另类官员,他们不管理政务,只负责教导人们管理农事。
其次,进入私田的人们开始学习相关知识,学习多久才能出师根据相关专业特点设置。再将学习时长分成几个阶段,在这几个阶段安排考核。考核结果决定他停留在这个阶段还是进入下一个阶段。
再然后,完成所有阶段考核的人,下放到各郡县开始工作。根据其年龄资质以及相关考核评分,对其进行升迁。同时,对于朝廷应该成立一个专门应对农事的部门,由治粟内使主导。这样的话,就可以扩充官员了。
最后,当对方升无可升时,可以采用返回私田教学和就地退休两种方式,来减少冗官的现象。
“当然退休的话也要提供一些俸禄。这样便不必担心有人不愿退岗了。”江宁看向嬴政,“陛下觉得哪里还有问题?”
嬴政思索一番后,说道:“这会衍生出非常庞大的俸禄支出,各地的税收比例恐怕要提高。”
“别,我还想着降税呢,别往上升了。”江宁连忙叫停,“我们现在的俸禄大部分以谷物的形式发放给官员,但这个时候会引发一个问题,就是朝廷发的俸禄不足以维持官员一家吃穿用度的情况。但如果变成银钱之类的易保存的物品,多了就可以储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