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可算来了,仆都急死了。”那寺人很是紧张。
樊於期没有接话,问清了换值时间后,就让蒲鶮赶紧进去,他在外面守着,万一出了事情他好随机应变。
蒲鶮一听有替死鬼心中一喜,但他又有所顾忌。樊於期是这么宽宏大量的人吗?
见他迟疑,樊於期询问:“蒲兄怎么了?”
算了,管他有什么危险,先去见了韩夫人再说。若真是设计他,他开口叫冤,王弟不会不管他的。现在王上还需要王弟,不会做得下不来台面。设计我,倒不知道是谁倒霉呢。
有了底气后,蒲鶮说了两句客套话便进去了。
行宫中冷冷清清,萧索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个嫔妃公主该住的地方。蒲鶮不免为韩姬鸣不平,好歹也是王弟的生母,竟然如此苛待。如此薄情寡义之人,怎么能让人放心把王弟托付给他。
王弟,太后真是糊涂了!蒲鶮捶胸顿足。
“谁在外面?”
女人声音幽幽,回荡在院落中,让这夜色变得格外渗人。蒲鶮拍了拍胸口,又壮了壮胆子对着里面的人回复:“夫人是我,蒲鶮。”
“蒲郎中!”韩夫人连忙推开了门激动道,“你来了,是成蟜说服王上放我出去了?”
韩姬头发披散,素衣薄纱,言语卑微的样子让人完全想不到那个嚣张跋扈的韩国公主。
想到这里蒲鶮才是信了樊於期的话,时间真的会打磨一个人。既然是这样,那他控制韩夫人就方便得多了。
只听他言语悲切道:“夫人,臣是私自前来求你救救王弟的!”
韩夫人紧张至极;“是要害我儿,蒲郎中你说清楚!”
他观韩夫人的紧张不作假,便确定韩夫人在意王弟,如此一来他说服韩夫人变能事半功倍。于是他把这些年王弟是如何遭到王上苛待的事情一一讲来,说到激动处还红了眼睛。
“王弟年幼无知,被那贱妇之子蒙蔽。在小恩小惠之下,渐渐忘记了是谁将他害到了如此地步。如今的王上刻薄寡恩,臣敢肯定,王上亲政之后,必将对我们赶尽杀绝!”蒲鶮再拜,“夫人危急存亡之际,还请你主持大局!”
“可是——”
“没有时间犹豫了。”蒲鶮劝道,“他明明才是最能接替王位之人,先王却被那贱商和贱妇所迷惑,选了如今的王上。你难道不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吗?”
韩姬沉默。
蒲鶮见韩姬被说动了,继续劝道:“你就真的甘心被赵姬那个贱商之女踩在脚下吗?”
韩姬像是被戳到了逆鳞一样怒道:“够了!”
“夫人——”
韩姬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觉得怎么办?”
“联系不满王上的人,我们细细商量如何——”蒲鶮伸出手做出抹脖子的动作。
韩姬:“我被圈禁恐怕有心无力。你就替我联系吧。”
蒲鶮接了命令喜气洋洋的离开了。
看着蒲鶮离开的方向,韩姬对着躲在帘子后的宫人说道:“你这次办的不错,我很满意。”
宫人:“还是夫人做得好,不然我们怎么能这么快准备呢?”
韩姬很是满意宫人的恭维,撇撇嘴:“你的嘴倒是甜。比蒲鶮那个蠢货强多了。”
“他以为他能控制我?笑话!我将来可是要做太后的,整个秦国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谁敢命令我!”
第79章
春末夏初, 温度正好。绸缎似的阳光落在纸张上,柔软的笔刷留下金灿灿的痕迹。黑色的笔杆上是一只素白的手,向上看去, 只见江宁正聚精会神地撰写文本。
在秦时尚书令掌文书发启以及呈送帝王。前些日子的基层改动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 她这个尚书令便要开始草拟旨意,明晰各项条例, 书写完后呈给嬴政过目。确定无误后, 下发到各郡县。到那个时候, 基层变动便彻底开始了。
江宁放下笔甩了甩手腕心道,政令发行的过程漫长,尤其现在通讯还不方便。她猜, 大概得到秋天的时候才能看到效果。胸口的组玉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被阳光浸泡的玉石发出莹润的光泽。
门外传来了组玉富有节律的响声, 随着门扉开启, 一个高大的影子落在了地板上。江宁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嬴政来了, 还没等她说话, 嬴政身后的寺人们便将一摞折子交给了她。
看着折子又垒半尺高, 江宁再次认识到了秦国公务员的一天是多磨充实,以及有一个卷王老板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寺人们退出了宫室后,嬴政上前坐在了她的书案前。神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但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她还是能感受到嬴政此刻在恼火之余又有些委屈。
江宁取过一旁的茶壶和杯子, 给嬴政倒了杯花茶:“这是去年晒的秋菊, 清热去火, 正适合现在的你。”
嬴政愤懑的原因也好猜, 赵姬又将他拒之于门外了。自打上次用嫪毐逼着赵姬不再与吕不韦联系,这对母子便彻底回不去了。赵姬虽然会在奏章上盖上自己的太后印, 但铁了心地不见嬴政。
算算时间,嬴政已经差不多有小一年没见过母亲了。江宁想不明白,赵姬为何如此糊涂。
孝顺的儿子和野心勃勃的亲人怎么选都应该选孝顺的儿子,可她偏偏有一种“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小说女主劲儿,非要选择不靠谱的嫪毐。难道在吕不韦和嬴异人身上栽的跟头还不够吗?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魔力?江宁撇撇嘴,恋爱降智还真不是开玩笑的。不过回顾史料记载,她觉得赵姬也许是另类的“恃宠而骄”,仗着自己是母亲所以为所欲为,踩着嬴政的底线胡作非为。
而嬴政的放纵,让她更加放肆,引发了之后的蕲年宫之乱。惯子如杀子,反回来应用到子女对爱父母上恐怕也是如此。
江宁叹了口气,谁遇到这样的父母大概都会头疼吧。但话又说回来,赵姬身边还有嫪毐这个祸害。如果不把他除掉,蕲年宫之乱说不定会上演。可是蕲年宫之乱也跟成蟜之乱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
有人说嫪毐是想让自己的孩子登上秦王宝座。至于为什么那么肯定自己的孩子能坐上宝座,是因为他的孩子跟公子扶苏同岁,他们想鱼目混珠。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应该在咸阳宫发难,而是应该在雍城蕲年宫中对嬴政下手。所以她对这个猜测不太认同。而且现在赵姬和嬴政谁都没有孩子,因为这个理由发作也不太可能。
还有人说嫪毐不满吕不韦跟自己平起平坐,故而嫪毐以清君侧的名义诛杀吕不韦。而这一切正好是嬴政同华阳太后设计好的圈套,借着这次叛乱把嫪毐和吕不韦一起铲除。
这个观点江宁比较赞同。从正史上看,在夏太后去世后,秦国内部就出现各种问题,先是成蟜之乱,后是嫪毐获封长信侯,没过多久蕲年宫之乱,最后嫪毐和吕不韦一起被打包丢出秦国政局。很难不去想其中是否有联系。
江宁拖着下颌看着正在喝茶的嬴政。他坐得板正,眉眼中的情绪随着茶水一起流进了肚子里。阳光游走在他的发冠上,仿佛唤醒了镌刻其上的图腾。
即便她参与其中,甚至感觉现在发生的事情跟正史中的不太一样,但她依旧觉得嬴政深不可测。他会潜伏会隐忍,然后突然发起进攻清理掉眼前的障碍。
江宁忽然意识到嫪毐也许得意不了多久了,嬴政不会让一个手段下作的人继续服侍母亲。主谋马上就要死了,蕲年宫之乱还怎么可能发生呢。江宁努嘴,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要送什么样的贺礼。”江宁面露难色,敲着自己的脑壳,“我见过的好东西你们都见过。稀罕的,我又买不起。真是头疼。”
“这世上竟还有事情能难住你?”嬴政放下茶盏,那些负面情绪已然影而无踪。这时也能同她说笑了。
“怎么不能。”江宁揶揄,“看来我这茶堪比良药,王上的心情变好了。”
嬴政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是啊。也许你没心没肺,我也被你带得没心没肺了。”
“……王上!”江宁杏眸睁大,一脸的不可置信,“我这今天可是兢兢业业地做事呢!而且还总结了这些年私田需要的帮助,这也是没心没肺?我伤心了啊。”
“不要装痴。”嬴政冷酷无情地戳穿她,问道,“私田需要什么?”
江宁撇撇嘴:“王上你真是每天都想着公务,我都担心哪一天你娶公务为妻。”嘴上吐槽着,但她手也麻利地翻出了关于私田的册子。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调侃当今秦王。”嬴政接过册子翻看。
“王上允许的啊。”江宁翻开册子,简单地总结了一下,“老生常谈的问题,秦国境内的肉食还算丰富,不过可口的果蔬还是不足。还有一些虫害和天气对五谷产量的影响。”
“我记得。你当时想要靠商队进行收集种子。”嬴政听到收集种子这件事后,抬头询问她。
江宁点头:“商人狡猾,又善言语,是用来搜集种子的不二人选。”
“不过西面都是胡人,除了马匹尚佳外吃食未必比我们好到哪里。也许在向西会有,可是胡人常做骚扰也是麻烦。南边虽然有夜郎国和滇国的人引路,但那两国瘴气甚多。商旅恐怕是十去九不回。条件苛刻,他们未必会冒险。”
“若是利益得当,便会有人为之铤而走险的。”江宁转着笔。
嬴政合上册子:“看你的样子,是有办法了?”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这么快有办法。王上你太高看我了。”
江宁苦笑,我倒是知道瘴气是因为丛林茂密,空气不流通造成的空气污染和水源污染。处理办法大概是需要将一些多余的林场变成农田。
可是这个时候的人还没有形成生态循环的认知,万一弄出什么水土流失之类的祸害,她可成千古罪人了。
“看来行商困难重重,只能再暂时放一放了。”
嬴政看了她一眼:“你这次放弃得快,可不像你了。”
“听了王上的话,我觉得其他的事情更重要一点。所以决定还是忍一忍口腹之欲,找到治疗瘴气的法子再说吧。”江宁耸了耸肩膀。
接着她把自己手底下的纸拿给嬴政:“对了,王上,你上次跟李大人商量的对策,我已经整理好了,请王上过目。要是觉得没问题的话,我编让人誊抄下放到各郡县了。”
前些天嬴政和李斯再次说起了上次医坊改革的事情,虽然组建工厂,靠着工厂的盈利养活医坊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是其中会引发官商勾结的事情,所以他们三个又坐在一起商量了些预防措施。
不过上有政策现有对策,她想迟早会有人找到漏洞,并钻空子的。
“你又想到什么了?”嬴政瞧见江宁嘴角向下,一副有所预料的样子,心里便知道她大概又看到什么了。
“有点。”江宁一手托腮,歪着头看向他,“就是想到措施不能一直不变,大概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改变。否则会被人寻到漏洞,钻空子的。”
“你倒是想得远。”嬴政也赞同江宁的说法,不过他总是习惯性地掩盖自己的真是想法,嘴里说出的话总是模棱两可。
不过,宁总会找到正确的答案并加以肯定。
“跟王上学的!”
嬴政看向翘起尾巴的江宁,心头一派轻松,也只有她宁这里,他才觉得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娃娃没有离开自己的身体……
清风穿过长廊,敲响了挂在屋檐上的风铃,清脆声响引来了好奇的鱼儿。一尾红鲤跳出水面,尾鳍带起的水珠落在嫩绿色的荷叶上,在阳光下的照射下仿若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石。
湖水在下风中变得波光粼粼。一抹银色快速地从空中划过,落入了水中,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顺着鱼钩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吕不韦带着蓑帽坐在马扎上,摆出一副惬意自然的姿态,丝毫不见失势的窘迫。
他在静静地等待着鱼儿上钩的时候,他想起了一些往事。那些记忆让他心里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即便他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也依旧形容不了这种感受。
初夏的第一只蜻蜓落在他的鱼竿上歇脚,透明的翅膀落着七彩的光。吕不韦盯着那蜻蜓静静地思考着,去想着那个答案。
忽然,鱼竿一动。恰逢此时,儿子的声音传来:“父亲,宫里传来消息,上钩了。”
“去准备吧。”
他取下鱼,再次抛出鱼竿心道,吕氏一族的前程在此一举了。
第80章
不知道是不是宫内外该清理的人都清理了, 江宁觉得自开朝以来,一切都是顺顺利利的,各项政策推行修改没有人阻挠, 总之是非常符合打工人心意的职场氛围。
如今已经是夏末, 算算日子国丧期也快结束了。成蟜和百里茹的婚事也该动手准备了。按照现在的礼仪制度,诸侯受聘成婚应该要用半年的时间完成。宗亲这边要开始准备了。
说起来六礼中需要送大雁的环节有很多, 又逢岁首需要准备名为秋尝的祭礼, 用来祭祀天地祖先, 而且丧期一过王还得招待宗亲宾客需要准备肉食。
怎么看怎么觉得秋狝都得提上日程。她用笔杆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头疼,感觉春夏闲下来的时光都在秋天找回来了。
想得太投入, 江宁跟对面走来的人撞在了一起。对方显然是个身强力壮的守兵,她被弹得连连后退, 要不是对方及时拉住了她, 她免不了摔个屁墩洋相百出。不过, 被撞的肩膀还是很疼。
“尚书令没事吧, 下官不是有意的。”守兵显然很紧张。
“没事没事, 是我自己走神的怨不得你。”江宁摆了摆手,抬头一看原来是个熟人——蒲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