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子嗣关乎秦国安危,我们也是……”
“放屁!我难道不知道子嗣很重要吗?”江宁难得爆粗口,“但你催孩子就能凭空蹦出来?要是有出口成真的话,那我先催催你们?让你们先老蚌生珠!一天到晚不干正事,竟盯着人家生孩子,你个老不正经的!”
蒙毅感叹:“真是大开眼界,王后的嘴皮子都快顶得上是个公孙凼了。还好没进去,要是进去了我非得被骂死不可。”
嬴政虽是惊讶但也心情舒畅,毕竟江宁说的,就是他想说的。国家大事那么多,偏偏抓着一件不放,日日夜夜来烦他,他当真是受够了!
“你,你你粗俗!”一人抚着胸口,被身旁的人搀扶住了。
又有人说道:“王后莫要胡搅蛮缠,我等说的是请王上纳妃。王后如此暴跳如雷,莫不是——”
嬴政面色阴郁,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对方要说出何等秽语。刚想进去,便听到江宁说:“我今天就当泼妇妒妇如何了?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里,有我在一天,王上就别想纳妃,也别想有异腹子出生!”
其余人皆是一惊,但嬴政的心情却好了几分。
“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有种你去王上面前那里参我一本去,你看看王上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你!”
屋里的几个人哽住了,一个两个的脸色通红看起来被气得不轻。
一人反应过来,刚要怒斥江宁,嬴政却咳了咳走了进来。宁的眼中划过一一丝慌乱,而那几人眼睛一亮,正欲参宁一本,却被他打断了。
“王后招揽人才,精农事,建医坊,收六国之财富秦国之库。为秦国鞠躬尽瘁,乃秦国不可缺少之大才。但王后早年与寡人在邯郸受苦,伤了身子不宜情绪过激。”他看向几人神色平淡,“不知几位来找王后议论何事?声音如此之大,寡人远远地就听到了。”
闻言几人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傻子都能听得出嬴政的维护之意。尤其是最后一句,完全是王后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提头来见的意思。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谁也不敢回答嬴政刚才的问题。
这个时候蒙毅来打圆场,又找了个由头把里面的几个大臣拉走了。
待人散去后,屋子里只剩下嬴政和江宁。嬴政侧目看去,只见对方早就收起了刚才的牙尖嘴利,垂着头盯着脚面,一副乖巧老实的模样。
“倒是第一次看到你这副模样。”
“谁让他们欺人太甚了!”江宁蹙着眉头,“他们只不过是想把自己家的女眷塞到王上的身边为自己谋取利益,偏偏嘴上说得冠冕堂皇,用大道理压着王上,我实在气不过,所以就……”
说到这里,她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抱歉啊王上,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还有刚才的话只是随口说的,你千万不要感到为难……”
嬴政刚刚好起来的心情,随着江宁的话又跌落了下去。他决定再向前一步“如果我说我并不感到为难反而很高兴呢?”他盯着宁,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对方眸中先是划过一丝错愕,而后又像是被他发现,飞速地低下头,磕磕绊绊道:“那,那真是好事。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眼见对方要跑,他伸出手抓住了宁的手腕,抓住了这只胆小的兔子。
“我知道你的回避是因为你在害怕。”他听到自己说道,“你害怕宫中数不尽的明枪暗箭,也害怕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甚至在某些瞬间你也会害怕我,对吗?”
江宁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在沉默了良久后,又似是认命般地坦白:“是。对于所有人来说我是异类,过多的谜团,让我变成了不可测的危险。我每天都在想着如何活下来,对于我来说日日都是如履薄冰。”
她抬起头看向他,语调轻轻压在心头上却有千斤重:“我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对不可知的变数了。王上,我真的太累了。”
那一瞬间他的心变得荒芜,苦涩的溪水流淌在心头,明明是阳春三月却有着说不出的刺骨。他早该知道的。当推测出自己是她恐惧的一部分后,就应该意识到他们之间永远都有一步之遥的距离。那是不可逾越,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本来还想问你是否真的对我无意,但现在大概已经不需要答案了。”他长叹一口气,安排,“等到事情结束后,我会送你去母亲那里守灵。虽说是守灵但我打点好一切的,在那里你会远离尔虞我诈,不受凡尘侵扰,你会不必如此为难。所以请你暂且忍耐一段时间,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言罢,他便要找个地方安静一会儿,却在与江宁擦身而过时,衣袖却被她拉住。
“可我非草木,焉能无情?”
江宁压抑低沉的声音顺着耳朵流淌进心中,萦绕在心头让人内心悲痛。
春风游走而过,原本鲜艳花瓣也因为屋内的压抑的气氛而黯淡。
“原本我只是想活着的,是你搅动了一池春水,让我多了不该有的心思。”江宁收紧了抓着衣袖的手,骨节泛白,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可你知道的,对于我来说,把心交出去,就是把命交出去。事关性命,你得给我时间思考。”
“所以你……”他试探地询问。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后,又睁开眼睛看向他:“我认命,我认输。我愿遵从心的指引,同你晨见日出,夜赏明月。生相伴,死同穴。千年万岁,永不离分。”
刚刚的苦涩在对方的承诺中消失殆尽,唯有一片欣喜充盈在心间。嬴政伸出手拉住江宁把人抱在怀中紧紧拥住,他道:“卿以性命相托,我以性命相保。无论世事何如,我在卿在,我亡卿亦在。”
第124章
几场新雨过后, 草色加深,春色也更加的烂漫,白色的梨花瓣追随着风远去。
春光趴在门边, 趁着无人注意时悄然攀上嬴政笔直的脊背, 又偷偷地勾勒出他的轮廓,柔和了他过于锋利的气质。他的嘴唇抿着, 眉头时而紧蹙时而放松, 一副专注认真的模样。
江宁托着脸颊歪着头看她心中感叹, 不得不说嬴政长得是真的好看。而且气质也好,动则如剑锋芒毕露,静若山峰八风不动。
“宁——”嬴政被她看得没办法静心, 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算不算为色所迷。”她换了只手撑着头, 感叹, “知色则慕少艾, 仕则慕君[1], 前人诚不欺我。”
嬴政:“……缺字漏句, 歪曲意思。你也不怕孟轲在梦里与你辩论。”
江宁故作惋惜:“那好吧,以后就不说了。”但在留意到对面人的表情后,她又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你最近的胆子倒是大了起来。”嬴政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她卷着头发反问:“王上不喜欢?”
“不。一直这样挺好的。”嬴政语气染出些许怀念,“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你这般开玩笑了。”
江宁顿了顿, 自从嬴政一点点成为秦王后, 她也很少这般开玩笑了。尤其是最近这些年, 她总是刻意保持距离, 几乎不开玩笑了。如今迈过防线后, 心态反而回到了在赵国的状态。
她叹了口气心想,本以为自己不会被权力影响, 但如今一看权力会以各种方式渗透,去影响一个人的思想。
忽然她的脑门被弹了一下,她抬眸看去,不知何时嬴政已经坐到了自己身旁,说道:“不过总爱发呆的毛病倒是没变。这次想到什么了?”
“没,”江宁停住,选择坦白,“在想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好多。”
嬴政闻言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每个人都在变,你也好,我也好,我们都不会像儿时那般无忧无虑。”
对方的话犹如一阵清风拂去心中的忧愁,温暖宽大的手掌让人感到心安。她微微一笑:“我倒是没想到王上也会这么安慰人。”
“耳濡目染。”嬴政看着她说道,“今年会发生什么?”
她回忆:“按照正常推算的话,今年应该是攻赵失败灭韩前夕。但是现在韩赵都已经并入秦国版图,公子嘉的党羽也被尽数拿下,韩赵的宗亲都在咸阳应该起不了什么风浪吧?”
“还有些公卿王族跑掉的,未必不会生事。你不是说过韩贵族在旧址生事了吗?”
“……被王上这么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她看向嬴政,“昌平君似乎在韩贵族发生叛乱前后被调出了楚地,在几年后楚将项燕推举他为楚王抗秦。王上要不要——”
江宁的声音戛然而止。刚刚嬴政趁着她回忆的时候,手指一勾,把自己的手指当成了他时常把玩的扳指。拇指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略带薄茧的指腹划过皮肤带来酥麻的感觉……
她试图拉出自己的手,却被对方拉着。见挣扎无果,她忍不住喊了一声王上。尾音拖得长长的,好似抱怨又好像在撒娇。
而嬴政只是抬了抬眼皮,明知故问:“怎么不说了?我在听。”
原来你小子原来是个蔫儿坏的。她叹了口气,不过是自己选的,也只好由着他了。她一手撑头,大大方方地让出一只手,让嬴政玩:“我是想问王上有何打算?”
嬴政摩挲着她的手,良久后说道:“也该想一想楚魏两国了。”
江宁一猜就是这个,如今新收土地使得秦国的粮草充足,韩赵人口并入使得秦国兵源充足,而北地匈奴有月氏牵制无力南下,眼下正是秦国继续计划的好时候。
依照目前的情况,秦国应该会拿下魏国。秦国目前亲楚势力过大,嬴政要理一理国内的情况才能对楚国动手。想到这里,她看向嬴政问道:“王上是打算一石二鸟?”
“知道了还问。”
嬴政捏着她的指尖好似惩罚,惹得她有些不自在。不过嬴政的话倒是让她确定了对方是打算利用昌平君的叛变彻底清理掉楚系一党,而且设局周期很长,在这段时间华阳太后和阳泉君会相继去世,到时候也不必担心谁来求情的事情。
“既然王上有腹稿,那我就不管了,到时候告诉我怎么配合就好了。”她一副准备划水的模样,“我这种脑子不够用的,还是跟着许、高两位先生想着怎么处理农事和直道的事情吧。”
“想得美。”嬴政用力一拽,她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摔进对方的怀中。肩头抵在对方的胸口,属于对方的气息立刻包裹了她。骤然缩短的距离几乎在一瞬间让她感受到脸颊的滚烫。
一向巧舌如簧的她,也结巴了起来。
“太,太近了。一会儿有人进来看到了……”
“可,我们两个不是夫妻吗?”
嬴政说得无辜,但她却知道这人就是故意逗她的。真是的,他这点恶趣味都落在她身上了。
调侃间寺人进来通报,在看到对方微微愣怔又不好意思的眼神后,江宁就知道对方想歪了。一股羞愤之感盘踞在心头,让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
“何事?”嬴政的声音中压抑着笑意。
她:“……”我要生气了!
寺人低着头恭敬道:“启禀王上,月氏使团到了。”
自从与月氏结盟之后,两国不但互通商市,还派使臣访问联络感情。本来对方应该是去年来的,但当时秦国正处于丧期故而改成了今年。由于对方是重要的盟友,她和嬴政自然要隆重接待。
只是一直被人打量的感觉好奇怪,江宁实在不明白,这次来的月氏公主为何一直看她?若是对嬴政有意思,应该看嬴政,看我做什么?
难道我冒犯过她?不能吧。我在这里二十多年了除了上次月氏使者拜访外就再也没见过胡人了。那她为什么一直看我?
不过这个问题直到晚上她也没想明白。
“你在想什么?”铜镜里出现了嬴政的身影。
江宁放下了梳子,转过头看向嬴政:“在想漂亮的月氏公主为谁而来?王上你觉得呢?”
“想来不是我。毕竟某人曾说过,她在一天,宫妃绝无可能,异腹子也是别想。”嬴政的黝黑的眸子中闪烁着点点笑意,在烛光中的辉映下显得格外好看。
明明知道对方是在打趣她,可是她的脸还是不争气地热了起来。她不自在地错开了目光,边走边否认:“是吗?那还真是大胆的发言,谁说的?我怎么没听过?好困啊,王上我们就寝吧。”
然而还没等她装鸵鸟,嬴政便已经预判了她的动作,并抢先一步拉着她的手臂倒向床榻。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床榻的里侧,而外侧已经被嬴政堵得严严实实。
“看着我尴尬的样子真的好玩吗?”她无奈道。
“自然是有趣的。”嬴政如此回答。
她猛地抬头欲跟对方争辩三百回合,却在触碰到对方眸中的情意后偃旗息鼓,干巴巴道:“这,这不好。我也是要面子的。”
“好吧,”嬴政被她这副模样取悦到了,“那回答我几个问题就放过你。”
她狐疑地看向嬴政:“真的?”
“真的。”
她转过头看向嬴政,一脸认真:“王上一言九鼎,我回答了问题以后就不能逗我了。”
嬴政:“我何是说话不算数了。”
“那好吧,王上你问吧。”
“那天你说出这句话到底是出自什么心情说的?”
闻言江宁斜眼看向嬴政:“我知道了,这一切都是王上的设计。”
嬴政并不否认。
“突然袒露心声,我还真有点不自在。”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在搔了搔脸颊后,最后长舒一口气,“我当时是真的在为王上鸣不平的,明明你已经很努力,为什么那些人总是抓着那些末节不放,还说了不太好听的话。一时气不过,就直抒胸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