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我这样的人都已经开始‘醒来’,当越来越多的沈兰出现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永安公主和伊捷芙琳女王,她们是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人,也拥有改变的力量。”
沈兰对荀瑾扬起一抹笑意,“西羌已经有一位月公主,它不需要沈兰。”
荀瑾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那么的纤弱,却又好像拥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
昏红的烛光下,照得她的眸子亮莹莹的,仿佛温暖的月光落到了他的心里。
“你并不平凡,你是天上的明月。”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沈兰愣了一下,忽然,眼眶泛红,看着眼前的男子伤感地道:“我哥哥也说过这样的话。”
那一瞬间,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兄长。
荀瑾收回自己微痴的目光,“抱歉。”
可这句话,他并非从沈章那里听来。
而是陆言。
他现在完全能够理解,陆言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阿瑾,谢谢你。”沈兰目光温柔,诚恳地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你,真的谢谢你。”
如果不是荀瑾,她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
简简单单的话,却在荀瑾心中宛如一朵莲花般绽开,花瓣抵在他的心房,又酥又软。
他觉得自己简直要在沈兰温柔的眉眼里化开。
“兰娘……”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沈兰又已经开口。
她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微微俯身抚摸自己受伤的小腿,“其实,我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要不我们明日启程吧?我真的担心公主……”
阿尹如今也在这里养伤,公主的身边再没有其他知心的人,只剩下萧瑞和一些随扈。
“药老头说了,你得多休息一阵子。”
永安离开前,荀瑾特意派了苍云和手下的苍翎卫跟去贴身保护。
沈兰微微抿唇,沉默不语。
荀瑾知道,她恐怕在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好吧,明日我去安排。”
“谢谢你。”沈兰倏然笑了。
次日,沈兰先去让金玲去问了问阿尹的情况。
阿尹当初为救公主受伤,差点连命都搭在了那里,幸好当时沈兰带着永安撤退之后,那些龙卫杀手见势不妙,也匆匆撤退了。
若是没有沈兰,打斗再耽搁个一会儿,阿尹的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他的伤口直入肺腑,极其严重,昏迷了数日,才艰难地醒了过来。
永安发兵之时,以他的情况,实在不能随军,只得和沈兰一起留了下来。
阿尹自从跟随永安以来,便一直随身保护、照料她的起居,这还是第一次和公主分开,这些时日以来,简直如坐针毡。
听到沈兰要走,他顾不得自己伤还未好,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生怕再被落下。
两个重伤员,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一行数十人,往兰州府而去。
*
十月二十日,距离从青夏城出发一个月,永安攻破通阳县,来到兰州府重城,秦川。
兰州府两座巨城,兰州城与秦川城。
秦川历史悠久,是一座百年古城,人丁兴旺,商业繁茂,单单是城内守军便已达到两万。
通阳县的败军汇入秦川,兰州又派了两万兵马支援,近六万大军,势要在秦川拦住永安东进。
沈兰得到送来的消息,看到秦川督军竟是俞越时,怔了一下。
上次见到俞越,还是在上京的麒麟巷,她为他和萧贞主持冥婚。
俞越是兄长的好友,亦是她极其尊重的君子。
没想到,再次相见,他们竟然会成为敌人。
“俞玉亭去年派任到兰州做了州知。”荀瑾注意到沈兰葱白的指尖落在俞越的名字上,便开口道。
沈兰惊讶,州知是从五品官,俞越升迁竟这么快。
但仔细一想,俞越本就是状元,又是太子侍读,与陆言那般亲近,深得信任,自然会步步高迁。
沈兰紧紧抿着唇,垂眸凝思。
如果是俞越,也许她可以说服他。
但是她现在还在养伤,要如何进入秦川城呢?
再次回到军营时,沈兰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之前与北羌对战时的斗志昂然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军营里有些死气沉沉。
永安差人安排了沈兰等人的营帐,但却并没有直接出现。
沈兰觉得不对,安顿下来之后,便到了公主的营帐前请见。
“进来吧,兰娘。”
永安的声音有些颓败,仿佛正沉溺在痛苦之中。
沈兰掀开帘子,走进去。
帐篷里十分昏暗,永安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宛如雕塑,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的身影,透出她的脆弱与不安。
“公主。”
明明在通阳县打了胜仗,沈兰不明白,公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永安眼睫颤了颤,没有抬头看沈兰,她的目光落在沈兰的小腿上,“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沈兰道。
其实,她现在还不能够长时间的活动行走,但是她不想让永安再担心。
沈兰走到永安的面前,“公主,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么会这样?”
永安握住沈兰的手,拉着她在自己旁边坐下,轻轻地依偎在她身上,“兰娘,我恐怕永远也走不到那个位置。”
她的话,让沈兰心里一颤,“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二十万大军,没有人希望一个女人做皇帝的,你知道吗?他们跟着我走到现在,只是为了钱财和权位。”永安低声地嗤笑,“只因为我下令不许任何人劫掠百姓,军中便出现了哗变,我亲耳听到他们的污言秽语……”
“兰娘,我并不怕任何流言,可是,这种孤木难支的感觉,实在是太无力了。萧瑞说,把手下的兵当做畜生,只要给他们吃肉,他们就可以所向披靡,可是我做不到,如果我带着这样的一支军队杀回京城,致使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而他们又永远不会真心的追随我……相比于他们来说,也许我才是那个工具。”
沈兰揽住永安,“公主,任何人都会踌躇,更何况,您做的是这样一件改天换日的事情。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会永远在您的身边,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能理解您,但我依然会坚信,您是对的。”
她的声音轻柔,但却如春雨一般滋润着永安干涩的身体。
“如果您真的觉得迷茫,那就什么都不要在意,只需要追求一件事情就好。”
“什么事?”
“您的欲.望。”
沈兰一直都知道,永安并不是那么单纯的想要去帮助天下的女子。
她只是曾经作为权力的棋子被伤害,所以渴望追逐权力。
之所以帮助沈兰、选择沈兰,也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子而已。
但是,这就足够了。
谁说女子不能够追逐权力呢?
沈兰知道永安的野心,可就算如此,她也愿意追随她。
永安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兰的意思。
“兰娘,看来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永安无奈地苦笑,紧紧地抱住沈兰。
第111章 玩物
十一月初一,大雪纷飞,大批大批的军用送入军营,但二十万大军所分得终究有限,原本就不稳定的军心,越发躁动起来。
永安和沈兰都知道,造成这场躁动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的主帅是一个女人,为一个女人打天下,自古以来都没有这种事情,现在队伍还能够保持现在的情况而不崩溃,只是因为这件事没有挑明出来。
她们现在急需一场胜利,一场巨大的胜利能够驱退所有的迷惘,前方权力的诱惑,会暂时蒙蔽这些人的双眼,直至到达上京。
上京的朝堂与各方势力,皆有永安的人马,那是她数十年来打下的根基。
只要回到上京,她就无需再依靠这二十万大军。
寒冬腊月,想要得到一场胜利,就如同在深深的迷雾之中寻找方向,困难至极,但是现在,这团团迷雾之中却出现了一抹细微的曙光。
秦川城外,凤微小庄。
两个男人带着一队士兵,来到庄子的门口。
一个粗眉大眼,身着铠甲,一个儒雅俊秀,裹一身雪白狐裘。
正是如今的秦川城守将蒙敖与督军俞越。
“蒙将军,俞大人,里面请。”阿尹早已在门口等候,恭敬地向两人行礼。
蒙敖与俞越互看了一眼,跟着阿尹走了进去。
待到中庭时,俞越一眼就认出了前面在那里等候的是沈兰身边的锦书姑娘,他怔了一下,落在了后面。
阿尹见他认了出来,道:“俞大人,沈姑娘想要单独见您,您跟锦书姑娘去吧。”
俞越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锦书和沈兰,对于沈兰,他心里一直尊重感激,哪怕是在这个时候,他只是稍稍吃惊,但还是跟着锦书去了。
锦书带着俞越来到小庄的兰亭苑,沈兰正在院子的亭中煮雪烹茶。
“我听贞姑娘说过,俞公子最爱喝的茶名叫香雪幽兰,这一块茶饼是我专门求了公主赏赐给我的,公子尝尝与上京的可有不同?”
大雪飘然而落,沈兰一袭青衣素雅,温柔如画。
俞越眸色微黯,脚步顿了顿,继而大踏步地走到沈兰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捏起茶杯,轻尝了一口,道:“好茶。比上京的香雪幽兰味道更好。”
沈兰看着他,眉眼流露出些许伤感,“一别年余,俞公子近来可好?”
“我……自然很好。”俞越对沈兰一笑,却显得有些苦涩。
他的确仕途顺利,只是他与萧贞冥婚之事,除了沈兰与萧瑞之外,并没有太多的人知道,一到任上,便有当地的许多豪绅纷纷派人来与他说亲,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只是这些事情,他自然不会与沈兰去讲。
顿了顿,他想起此行来的目的,对沈兰道:“沈姑娘,你是个聪明人,为何要跟着公主一起做傻事呢?你劝劝公主吧,弃兵投降,当今皇上仁德,不会怪罪公主的。”
“仁德?你真的觉得他仁德吗?”沈兰觉得自己听到了好笑的事情,嗤笑出声。
俞越叹了口气,“你这是受了公主的蒙蔽,你难道真的相信是当今皇上杀了你的兄长吗?他对你那么好,你难道都没有看在眼里?”
“他对我好,是因为愧疚。”沈兰道。
“不,他是真的喜欢你。”俞越在太子府做了那么久的侍读,怎么可能看不出陆言对沈兰是喜欢还是愧疚?也许,其他的他不能笃定,唯有这一点,他确信不疑。
沈兰不想和俞越讨论这个问题,她转而问道:“俞公子,我兄长出事的那一日,你为何没有在礼部尚书府呢?以你的才华,应该必定能被邀请。”
“那日我吃了些不干净的食物,一直在医馆里休息。”俞越愧疚地道:“抱歉,如果我在那里,也许霖书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你说的对,如果你在那里,兄长也许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但是这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陆言。”沈兰第一次没有称呼陆言的字,直呼了他的名字。
这哪怕是对一个普通的读书人来说,都是极其不尊重的,更何况,那个人现在是当今的皇帝。
俞越脸色微微一沉,想要提醒沈兰,“沈姑娘……”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沈兰打断了。
“陆言,就是害死我兄长的凶手!”沈兰道:“黎安县令陈文先,你可还记得?他亲眼所见,陆言在水榭之中下了药,又引我兄长和容姑娘进了水榭,在那些药物之下,兄长与容姑娘才会发生那种事。”
“这怎么可能?皇上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俞越无法相信。
他和陆言相处的时间亦不短,他所认识的陆言,是一个谦逊温和、亲善仁爱的君子,他难以想象陆言会做出沈兰所说的事情。
“我已经确认过了,陆言与先皇相认的那块玉佩,是我兄长之物。我兄长沈霖书,才是云妃娘娘的亲生子,陆言为了毁灭证据,杀了我舅舅一家十几口人。”沈兰咬唇,痛苦地道:“我也不愿意相信他做出了这些事情,他从小就被我父亲收养,对我来说和兄长没有什么区别,我接受这些血债要比俞公子你更加困难和痛苦。”
俞越怔住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个如此荒唐可笑的梦。
“俞公子,你是一个至情至义的君子,你真的能够接受这样的一个人登上皇位吗?不管他的外表有多良善,不管他装出来的有多么仁德,一个踩着别人的尸体、沾满鲜血的人,你怎么能指望他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君王呢?”沈兰愤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