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屋里另一个贴身侍女向她禀报时,杨载欣已经跟着笙儿踏脚进屋了。
白玉茵消瘦的脸庞面如白纸,昨天人是从湖里救回来了,榆京四月的天气湖水冰冷刺骨没有发烧便已经是万幸。
只是也着了好些凉。
“劳你来看我……”
白玉茵欲要起身被杨载欣上前扶了扶“茵娘子还在病中千万别与我客气。”
杨载欣没让禄栖禄柚她们跟进来,笙儿和眠儿也知趣的带着人退了下去。
屋里此刻只剩她和白玉茵,白玉茵扯了扯有些苦涩的唇眼底滑过一抹歉意“昨日本想去给你道谢的,不想却给你添了麻烦。”
她只想死了干净,不想杨载欣细心察觉了她的对劲还特意派了人去跟着她,今日还来探望她。
白玉茵也是知道杨载欣患有心疾轻易不出门的,她能来这一趟只能说明欣娘子是个好人。
她活了二十八年到头来只有这么一个不相熟的人关心她。
连她的娘家都不管她了,余幼明要和离的那晚她的母亲和嫂嫂话里话外都是在怨她,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碰余幼明的逆鳞。
那女人的遗物是他的逆鳞,她这个妻子是他最憎恨的存在。
余幼明更是用世上最恶毒的眼神看她,若是眼神能杀人她早该被千刀万剐了。
他说“白氏,你令我恶心。”
她也不懂她怎么过成这个鬼样子。
“茵娘子合该想开点才是”她也不是个善于安慰别人的人,杨载欣放低了声微微叹了一气。
但想到昨晚实在叫人心有余悸,杨载欣知道白玉茵寻短见跳了湖,光想想就叫人心悸。
若是没有禄栖的警觉提醒,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
杨载欣自小也怨过恨过,怨恨老天爷的不公,为什么别人都身体健康好好的,偏她从娘胎里就带有心疾。
她也曾有过不想活了的念头,她知道那念头一起便很容易生根发芽,在心里不断的疯狂生长叫人窒息。
她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只知道每次犯了心疾自己挺不过去时,她都会听到爹娘在唤她。
她们舍不得她,她也舍不得爹娘。
后来又多了一个贺峻鸿,他也望她好好活下去。
还她屋里几个一起长大的姐妹。
她想为了她们,她该好好活下去。
“你我自小都是在榆京长大的,从小我就被我那些堂姐妹带头说我是个连呼吸都不能的活死人,到了差不多议亲的年纪外头的人又都在背后议论我能活几年……”她一股脑的将自己的经历和心酸说了出来,甚至连被曾经心动过的少年设计陷害都说了,那场接风宴,她和贺峻鸿和离过在榆京都不算秘密却没人知道真正的真相是这样的。
当然她愿意说这些,只是想告诉白玉茵有人比她还惨。
接风宴的陷害,毁了她的清白和名节。
在外人眼里她是个不忠之人。
白玉茵是信她的,她也饱受了百口莫辩没有相信的滋味。
“欣娘子,十三年前那个小通房不是我让人去打死她的,真的不是我……”
余幼明一直记恨白家不依不饶让人来打死了阿矜,而当时带头的那个嬷嬷正是白玉茵的奶娘,所以他一口咬定是白玉茵不肯容人派自己奶娘来亲自处置阿矜。
那时她只有十五岁还在待嫁闺中她如何会想到这样恶毒的法子,她是生气余幼明在她没进门时就让通房有了孕,可她也只和母亲说把那人赶去乡下好了,余幼明若真的喜欢等她有了嫡子站稳脚根,她随便他去把那母子俩接回来,不过就是多个妾罢,那户大户人家没有几个妾室的。
可余幼明他在未来岳母面前百般护着那通房,坚决不肯送走还当场和自己老子娘吵了起来。
白夫人爱女心切,也看得清只要有这通房在一日,往后她女儿嫁进来余幼明那里还装的下女儿,若是再让她先生下庶子,只怕是满榆京都要看她女儿的笑话了。
开始时白夫人瞒着女儿只想要那小通房喝了落胎药,根本没打算要她的命。
是她不从还非要等余幼明回来,底下的嬷嬷只想快点交差就直接把人捆起来把落胎药灌了下去,那女子也是性子烈等嬷嬷们松开了她的空隙竟是撞墙自尽了,等余幼明赶回来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她被打死了。
白玉茵嫁进来以后日子久了年岁也长了,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做了所有人的替死鬼。
她母亲和奶娘把这事瞒得死死的,直到她出嫁都还以为那小通房是喝了落胎药给了些银子安置在庄子里了。
以至于新婚当夜,余幼明掀开盖头看见她那张脸便吐了,而后再也没有来过她的院子。
她以为只是因为余幼明还在因为小通房被赶去了庄子里他心情一时不痛快,也是人之常情。
直到她无意中听到府里的下人嚼舌根,说她还没嫁进来就没有容人之量,二爷都答应把阿矜送走,她还不依不饶派人来逼她喝了落胎药也就算了,还让人当场把人活活打死了。
阿矜死的惨烈,浑身血肉模糊……
白玉茵都不敢相信她听到的,难怪她的奶娘在她出嫁之际告老还乡,她迫切的想要得到肯定的答案,套了车回到娘家就开始逼问母亲。
母亲说没人打死她,是她自己撞墙自尽的,不过她死了也好。
末了,母亲见她心神不宁脸色白了又白,只说“我也是为你好。”
可真的是为了她好吗?
她去和余幼明解释,余幼明却觉得她是在给他家里人泼脏水,说她在狡辩,说她狠毒阴险。
十三年来,他更是连碰都不愿意碰自己。
后来她就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白玉茵积压在心里多年的苦楚在今日终于找到了渲泄口,所有人都不信她,但她知道杨载欣或许能信她几分。
白玉茵眼泪涌了上来哭个不停,倒叫她在旁边听得不是滋味。
也叫驻足在门外的余幼明心情复杂,阿矜惨死的事真不是她做的?
昨晚回来他思虑良久想了很多,也听进了贺峻鸿与他说的话,既然和离不了就还要过日子,他只想过安生日子。
一听白玉茵醒了,他就想着早点回来和她好好谈谈,刚踏足进院他就看到禄栖和笙儿她们守在外面,他噤声让她们不用通传了,准备转身就走就听到了她说阿矜真的不是她杀的,他便定在了原地听完了。
不过听完他便走了。
好半天门房来传话说贺峻鸿来接她回家了,她这才从绿波院出来但贺峻鸿被余幼明叫走想与他去庆丰楼喝两杯,贺峻鸿今日也没闲着带着几位哥嫂和峻澜一起去看酒楼和那几间店铺。
都是连着的,位置在榆京最旺的街市,酒楼还是交由二哥二嫂,店铺则一间交由大哥大嫂,另外一间便是贺峻鸿给自家妹妹的,以后当嫁妆。
当然只一间铺子怎么行,等以后六妹妹要嫁人了他们这些当哥哥的都要给妹妹备上丰厚的嫁妆。
这次和以前不同,既是几兄弟和妹妹们合伙那贺峻鸿就出铺子就成了,其它的就是几位哥哥来了。
桂州自是比不得榆京,贺家人都有些打鼓又隐隐的激动起来,只有贺峻清和贺峻鸿最为淡定,贺峻鸿甚至还开玩笑打趣哥哥嫂嫂们“不怕,经营不好咱关门转卖就好。”
他如今养得起这一大家子。
曹慧和周宝儿立既打断他,可不兴还没开张就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看完了铺子他们就去了庆丰楼尝尝京都都流行什么菜式,他就是从庆丰楼过来的,贺峻鸿只道“我先接我娘子回家先,你先去庆丰楼等我。”
贺峻鸿看得出来,余幼明有话想与他说。
杨载欣出了绿波院,禄栖和禄柚偷偷告诉她余幼明听到了她和白玉茵说的话,她问“余大人什么反应?”
“余大人没什么表情,听了一会儿便走了。”
禄柚回她的话。
刚说完这些,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往这儿走来。
“你要是不来,茵娘子都要留我在这儿用饭了。”
杨载欣很快挽住他的胳膊一起出了余府。
“都要留饭了,看来娘子和茵娘子聊得不错,茵娘子可想开些了?”
因着还在余家这边他声音低了些,杨载欣被他扶上了马车还没坐稳,贺峻鸿就跟着进了车厢将人稳稳当当抱在怀里。
她倪了他一眼抿了抿嘴,整日没个正形一没人就要同她抱在一块,还好现下天还没热,等天气热了看他还想不想抱在一起。
“应当好些了……”杨载欣把来龙去脉和贺峻鸿说了,唯独没说她们没圆房和一些别的事情。
唯有这事,虽然余幼明自己听到了,但杨载欣还是希望贺峻鸿能替茵娘子在余幼明面前说句公道话。
第42章
贺峻鸿哪里不知她的想法,这真相或许就是治余幼明的一剂良药,他应了下来。
“我和大哥他们在庆丰楼给你和爹娘分开打包了几道菜回去,你回了云栽院把你那份叫人拿去加热就成了,都是你爱吃的。”贺峻鸿握着她的手轻捏了几下红润的掌腹温声叮嘱着。
杨载欣知道他们去看店铺了,没想到动作那么快都去庆丰楼踩点了。
“二哥他们觉得庆丰楼的菜品怎么样?”她问。
“赞不绝口,还挺谦虚的。”贺峻深说他的手艺跟别人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需再多学习。
贺峻鸿却不这样觉得,他觉得二哥的手艺跟庆丰楼的大厨比并不差,不过人不能太骄傲,骄兵必败,二哥这点他需要跟着学学。
杨载欣跟他想法一样,觉得贺峻深手艺很好“我觉得二哥手艺很好,就连那日接风宴上那些夫人们知道是咱二哥掌厨以后都赞不绝口的,还说赶上外面酒楼大厨了。”
周宝儿听见有人夸自家男人满脸的自豪,贺峻深可不就是酒楼里出来的大厨么。
“说到这儿我正要与你说呢,明日孩子们开学,李娘子邀二哥去如酒楼和她家大厨切磋厨艺,大嫂三嫂和澜澜连同宋娘子她们都去,你想不想去?”
二哥二嫂他们正好个个酒楼都看看,试试人家的招牌。
近来杨载欣出门次数有点多了,但他又不想太闷着她,现在她的精神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吃得也香了,完全看不出来患有心疾的样子。
他知道这也跟心情有关,以前整天闷在家里多愁多思怎能好。
“想,我不想闷在家里。”她看了看贺峻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好,那我让张慈跟着你去,你带上愈心丸要不然我不放心。”
贺峻鸿继续叮嘱。
“贺大人您如今可真操心呀。”
她在他温暖的怀里伸手揉了揉那张俊朗的脸,贺峻鸿也不反抗任媳妇揉脸。
“唉,有什么办法……天生操劳的命,苦得嘞。”
贺峻鸿弯了弯眉眼,大掌揽过她的腰。
“能者多劳,说明我家贺大人厉害呢。”
杨载欣一张嘴就跟抹了蜜似的,贺峻鸿被她夸的飘飘然的,此刻都想推了和余幼明去庆丰楼的酒局了,他感觉冲他娘子这句话今晚他能挑灯做案牍至天明。
说着,杨载欣亲了亲他,贺峻鸿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载欣啊,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你这张嘴确实挺甜的。”
亲完,也不知他是指刚刚的吻甜还是她的话甜。
难怪,爹娘和哥哥嫂嫂还有妹妹都那么喜欢她。
“我就当你这话是在夸我了。”
她两手搂着他的脖子,脸颊染上不寻常的红晕。
“什么叫当,我就是在夸你。”
贺峻鸿低头去蹭了蹭她的鼻尖,随既轻声道“阿欣,我好爱你。”
杨载欣嫌这句话太过肉麻没应他,却悄悄扬起了嘴角,偏过头去不看他。
贺峻鸿见她不语知道她是害羞,却还要问她“阿欣,你爱不爱我?”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那眼神就像是她只要答一句我也爱你就要把人拆骨入腹,像一头狼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你猜。”她便不答他,只是心里就跟浸在蜜罐里了。
“我猜你爱我,一定爱的紧。”
说着,他覆上了她香软的唇,车厢里的热意跟着升了几分,车外是人声嘈杂的街道。
贺峻鸿将媳妇送回府后就转道去了庆丰楼,余幼明早就去庆丰楼去了二楼的厢房点好了酒菜,还点了拥月阁的楚楚姑娘来弹唱。
贺峻鸿一进去酒菜已上齐,楚楚姑娘停了弹唱声隔着珠帘起身向贺峻鸿福礼,贺峻鸿皱起眉,余幼明就知他想说什么忙摆手让楚楚姑娘退了下去,再让小厮给楚楚姑娘赏银。
楚楚姑娘谢过以后便退了下去。
“你怎么……”贺峻鸿不知说他什么好。
“你没来太无聊了”他抬头再看贺峻鸿一脸嫌弃的脸色,继续道“你放心,弟妹知道不了。”
那楚楚姑娘不过是在屋里待了半时辰而已,贺峻鸿就嫌厢房里留下的脂粉味太重,他抿了抿唇坐下。
“这次多亏了弟妹,昨天太过匆忙忘记叫你代我谢过,谢礼你替我拿回去给弟妹吧。”
要不是杨载欣派人跟着救了白玉茵一命,二品官员吏部侍郎的夫人跳湖自尽的事传出先不说余家会有怎样的风波,界时白家闹到朝堂上他会不会因为这事被停职都难说。
何况这还是陛下想重新整治朝堂的时候,他这边出了事无疑就是在拖陛下后腿。
“你何必如此客气。”贺峻鸿倒是真心觉得他和余幼明的关系不用搞这些虚的。
“我欠弟妹一个人情,这礼你必须替她收下。”
余幼明不容贺峻鸿拒绝,这个恩情又岂是这点礼能还得完的。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何如此痴情于弟妹了,心思缜密办事妥当”是个贤内助。
昨晚白玉茵跳湖的事并没有惊动太多人,这都是杨载欣处事严谨的功劳,以前他还对人家有偏见现在何止是刮目相看,他佩服她。
贺峻鸿听见人家夸自家媳妇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他就爱听人家夸她。
“那是,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嘴角压不下来,笑道“若是女子可以读书做官,我觉得我娘子一定比我好。”
没办法,太师之女眼界和出身都摆在哪儿,那还真是贺峻鸿一个贫农出身的人比不了,也没法比的。
杨载欣的启蒙老师便是他岳父本人。
贺峻鸿并不觉得自卑,从最底层爬上去有最底层的好处,他不觉得自己很差。
余幼明就没搭话,他显然不赞同女子抛头露面,读书做官的话,太过有违纲常伦理。
很快两人就转移了话题,喝了几壶桃花酿以后贺峻鸿才开始为茵娘子说话,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了一些。
“她心机太深了,我只怕万一这事是她在你娘子撒谎为自己开脱,你娘子信了就会同情她再与你说,你又跑来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