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实在过急了些。
“太皇太后,是不是已经有了合适人选?”
云枝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这还未知。”
他鞭长莫及,京中的事情再传递到南淳来,本就要费些力气。
云枝其实也觉得有些奇怪,“阿兄同太皇太后原是本家,该互为倚仗才对,为何隐隐叫人觉得,贵人同阿兄并非如世人想象中那般和谐。”
他小心替云理起垂落的发,一下一下梳着。
“太皇太后有听政的野心,可这天下毕竟不是姓独孤的,若是不加压制,牝鸡司晨天下皆乱。”
竟是如此。
云枝只记得,朝中对太皇太后的评价一向积极,说她温柔识礼,那可是辅佐三位君王的奇女子。
“阿兄如今又到了南淳,官家在太皇太后影响下耳濡目染,日后恐怕并不能明辨是非,同你也并不信任。”
这才是最难办的。
“还有其余的辅政大臣在,官家多听多看,自己成长不是坏事。”
云枝被他牵手坐到罗汉床上去,“有几位独孤氏的长辈路过南淳,这几日要在咱们府上小住,到时还需你和王娘子来照顾下。”
“是什么长辈?”
“族中最有威望的二叔公要来,郡公恐怕也要随行,”他想想也确实做过了些,“咱们大婚未曾将临南旧亲接来同贺,今次便罢了,他们要来见见你这新妇,便由他们去吧。”
他又逗她,“你怕不怕?”
云枝挺了挺腰肢,“我又不是拿不出手,有何害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好。”
第65章
云枝知晓, 郡公同独孤及信二人并未有多少父子情分在,上次她因甘家姨夫的事情向他求助之时,正赶上二人大打出手, 独孤及信还被郡公打伤。
至于这位二叔公, 云枝倒不甚了解了。她近几日缠着他讲了讲家中之事, 知晓二叔公对他治学要求严格。当时郡公受娘子挑拨, 早早放弃了对独孤及信的培养, 是二叔公不肯落下任意一个独孤家的子弟, 这才有了后来他到戚府求学的经历。
二叔公对他恩重如山, 恐怕这次他欣然同意叫她接待独孤氏众人,很大程度也是看在叔公的面子上。
要来之人中除了二叔公和郡公, 另还有一位是独孤及信的五叔, 这人的娘子同郡公娘子是堂姊妹, 也一并受独孤及信厌恶, 云枝长出了口气, 心道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独孤及信对此事颇为重视,因是头一次要介绍云枝给家中之人认识,他暂且将南淳之事交由底下尉官处理, 倒是同云枝一起等着, 一边下棋对弈打发时间, 一边讲些他儿时无关紧要的事情。
“二叔公对府中上下一视同仁, 虽严格不留情面,但绝对是个公正的长辈, 不然也不会有我今日。”
云枝将这话记在心上,“阿兄爱重之人, 定然也不会给我脸色瞧是不是?”
他知她内心尤在打鼓,虽然嘴硬不肯承认, 可到底还是个孩子罢了,又是远离戚家随他来到北地,见得也都是她不熟悉的长辈。
“莫怕,二叔公对郎君们严格,对娘子却一向宽和,他见你一定喜欢。”
那时午后,独孤家的马车一进南淳府,便被大都督的人接到了府上。
云枝在独孤及信身后亦步亦趋,见车架上接连下来几位长辈。郡公的模样云枝是认识的,年轻些的是五叔,那位最年长严肃的应当就是二叔公了。
除了几位独孤氏的长辈,五婶也随着五叔一起下了车。
云枝明显感受到独孤及信冷笑一下。
她随着一一行了礼,二叔公的身子依旧硬朗,不似他这个年纪的人,瞧着睿智深沉,倒同独孤及信有几分相像。
“云娘子是京西人氏?”
云枝道一句是,“二叔公也知道京西?”
“我同你阿爷有过一面之缘,戚大学士教出的娘子,定然不会有错。”
二叔公长相虽严肃了些,不过对着云枝释放出明显的善意,她心中稍稍放松下来。
“二叔公怎得没有将叔婆也一并带来,北地也有不错的风景,那山脚的温泉眼对叔婆的腿也有好处。”
“你叔婆的身子哪里能经得起舟车劳顿,难为你还惦记。”
他二人旁若无人聊了一阵,云枝偷偷瞧了瞧郡公同五叔的表情,郡公倒是平静无波,五叔和五婶却都有些不耐烦。
可见同独孤及信并无交情,也不知一并跟来是什么缘由。
“阿爷这次怎得不将大娘子和朗越一并带来,咱们府上人丁稀少,一起来了也能热闹热闹。”
云枝一听便知他又在阴阳怪气,朗越同武都王那一场事情闹的那么难看,连带着大娘子回了临南都不敢出门去。这时候又提起二人,显然不怀好意。
“大娘子身子不爽利,还得守着家中老小,不便前来。”
郡公对他提起此事颇有些不耐烦,对着新妇又不好发作,“想必云枝也能理解,不是咱们未有诚意。”
云枝赶忙说不会,“我阿爷同郡公熟识,也曾提起您二人往事,咱们也算颇有渊源,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了。”
五叔那边独孤及信淡淡揭过,五婶瞧了云枝一眼,这样貌美的小娘子,怪道自己那没眼色得侄女争不过。
云枝不知她心中算计,见她一直打量自己,便友善的冲她笑笑。
总归是不费什么心思。
只是五婶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云娘子还未见过婆母和言许的几位姊妹兄弟吧,今次实在不巧,你婆母走前突然病倒了。”
云枝依旧噙着笑。
独孤及信少年丧母,后又同郡公和大娘子闹的势同水火。郡公娘子自己怕都不敢自称一句“婆母”,五婶倒是上赶着替人认领。
“以后再见也不是难事,总归还有机会。”
几人边走边说,云枝便招待小厮们先将随行物品放到客房中去。
“听说太皇太后给你府上派了两位女使?”
独孤及信不知此事已经传到了临南去,还大感有些意外,“是,贵人将自己身边伺候的宫女派了出来,据说都是亲信。”
二叔公皱着眉头十分不满的模样,“可见过了?”
“并没有,”独孤及信叫他放心,“都放在了京城的府上,叫人好吃好喝待着,只是未允许他们跟着来南淳。”
“嗯——此事做得好,才新婚罢了,府上也不缺女使,别叫这二人近你的身。”
云枝心里想着,这二叔公这把年纪,一眼便看出太皇太后打的什么主意,不怕他得罪了太皇太后这独孤氏的贵人,果真是个疼他的。
二叔公明显有些不满,“好好的贵人做着,手还要伸到你府上,没个分寸。”
论辈分,二叔公还是太皇太后的长辈,瞧不上小辈们做这暗戳戳上不得台面之事。
也不知是不是云枝感觉出了错,总觉得二叔公这话有些指桑骂槐,分明感觉五叔夫妇二人有一瞬间脸上挂着尴尬的表情。
趁闲暇之时,郡公将独孤及信拉到一旁闲话几句。
“既然已经娶了亲,心便要定下来,同戚家娘子好生把日子过好,莫要因旁的事情叫云娘子难做。”
独孤及信冷眼瞧他,“阿爷做出这一副谆谆教诲的模样,做儿子的属实有些受宠若惊。”
“你从前做下的事情如今尚且有我和二叔公替你遮掩,可若是叫戚家知晓,你不怕自己前程尽毁不成?”
郡公看他不为所动,便又摆出一副严父的做派来。
“大娘子和你五婶要给高氏讨个名份,若不是你二叔公将事情压下来,这会儿云娘子便已经知晓你从前的旧事,你这都督府还能有一日安生不成?”
第66章
独孤及信一早便知五叔和五婶前来不怀好意, 那郡公娘子不曾来扫自己的兴,倒是这两个没眼色的上赶着来做排头兵,想要拿着高氏的事情来拿捏自己, 他可打错了主意。
他扫了一眼自己的亲爹, 郡公可少见能为自己做几件称心的事, 恐怕若不是二叔公上前点醒, 郡公自己未必有这般觉悟。
“阿爷考虑周全, ”独孤及信并不走心的向他说了几句软和话, “不过您若是能管得住大娘子, 我这都督府的日子恐怕便都是神仙般的好日子了。”
郡公见自己的好心被他当做驴肝肺也不如从前上脸,“大娘子今次未曾随行, 这不是已经如了你的愿么, 便不要再多怨怼了, 叫云枝以为咱们独孤家人情淡薄, 好似生了许多是非似的。”
云枝远远便瞧见他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嘴角的横纹扯起小小的弧度,连讽刺都是无声的。
到几人在大殿中落座,云枝将自己从戚家带来的新茶取来, 给众位长辈尝尝鲜。
二叔公对茶道颇有研究, 便又寻到话题同云枝你来我往的谈论几句。
“言许在临南时是个冷情冷面的性子, 如今看着在你身前身后帮忙的模样, 倒叫我这老家伙有些不敢置信了,”二叔公看着独孤及信不出声的时候便只管守着云枝瞧, 也不去招呼他阿爷和五叔,眼睛一眨不眨, 简直要黏到云枝身上去。
“同你阿爷和五叔聊聊天,只管瞧着我们聊做什么, ”二叔公调侃他,“二叔公还能欺负了云枝不成?”
独孤及信这才察觉自己的眼神有些肆无忌惮,他哪里能控制得住,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便只管追随本能,就是要看着她心里才觉得舒坦。
云枝也瞧着他笑,小声同他念上一句,“阿兄同自己的至亲相处,怎的还不如我这个外人松弛。”
二叔公到底年岁大了,小坐了一阵便觉得劳累,云枝便送了二叔公先去休息。
郡公总算找到了时机,一边吃茶一边将独孤及信唤了过来。
“阿爷带了些临南的特产,有你喜欢的肉脯,都是你叔婆做得,到时给云枝尝尝,也是叔婆的一份心。”
独孤及信“哦”了一声,对他的示好颇为冷淡。
“还有甘都尉的事情,阿爷也都已经安排妥当,临南都是咱们独孤氏的地界,甘都尉必然吃不了什么苦,也不必受多少累,不过是枯燥的熬日子罢了。”
云枝回来正听到这话,赶忙向郡公福了福身,“多些阿爷相助,这话我要带到京城去,好叫我姨母和妹妹心安。”
郡公知道说起这事会讨得云枝欢喜。云枝开心,那他这儿子也得给自己几分薄面,他所求之事便不是难事,毕竟礼尚往来才是待客之道。
“这是小事,”郡公摆了摆手,“你尽管叫你姨母放心,保管叫甘都尉来时什么样,走时依旧什么样。”
独孤及信看他一眼,只等着阿爷下一句话。
“言许,阿爷此次来还有一事要同你商议,你如今已经是大都督,爵位也靠自己挣来了国公的位子。咱们府上的爵位,便给了你弟弟如何?”
独孤及信早知他有此一问,他如今是官家的辅政大臣,袭爵这等大事若是他不点头,独孤家想要顺顺利利将爵位流转下去,那便要等着看是谁的命硬了。
“好啊,大娘子膝下不是有及义和及礼两位郎君,不知阿爷属意哪一位?”
“及义年纪还小,及礼年岁大些,做事也稳当,便定及礼吧。”
他吃着茶点了点头,对这事本就无意插手的模样,“阿爷既然定了人选,我这做儿子的不敢有何异议。”
独孤及信知郡公话中有话,自己也不递话头给他,单等着郡公自己来提。
“至于,你阿娘的事,家中商议给他一个侧室的位子,你看如何?”
他但笑不语,盯着郡公的模样简直令人发毛,郡公清了清嗓,“或,你看要如何,可再行商议。”
“我看要如何?”他翘起腿来,“阿爷应当知道我要如何才对。儿子仿佛记得,对这事说过不止一两次的模样。”
郡公本以为自己退让了些,独孤及信应当给自己留些面子,结果他这儿子是个倔性子,哪里会理他递来的橄榄枝。
他实在有些不满,“大娘子的位置是阿爷娶她之前便定好的,她是正室……”
“儿子也并未要夺了她正室的位置,她仍旧还做她的大娘子,于她有何妨碍?”
“可继室总归与正头娘子不同,说出去也不好听。”
独孤及信简直要被郡公之言气笑,“阿爷知道继室的名头不好听,那侧室的名头便好听了,还是外室的名头好听了?”
云枝对独孤及信阿娘的事情略知晓一些,阿娘原本是临南知府家的小娘子,出身言情书网。阿爷当年小有功名,不过性子顽劣,独孤氏并不看重,阿娘家中自然不肯。他便引诱阿娘同他私奔,原本也过了一段很是逍遥快乐的日子,之后他屡建奇功,又有了他们的头一个孩子,便是如今的大都督独孤及信,那时候是一家三口最为逍遥快乐的时光。
只是这时候阿娘的身子却越发不好,独孤氏那头同阿爷暗自商议,阿娘的娘家败落,要阿爷再娶一位地位高些的娘子做助力……
“言许,这是我做得错事,你又何必非同大娘子计较这个长短。”
云枝听了都要为那未曾见面的阿娘道一句不平,阿爷此言实在令人心寒。
“你做得错事,你未受惩罚,大娘子也得了好处,只我阿娘一人受苦,你们好厚的脸皮。”
“言许!”
郡公低声呵斥,“当着众多长辈的面,怎么能如此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