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徐盛的阴霾——
一直都在。
许兰亭站了一会儿,转身正欲回餐厅,却看见刘念佳朝她走来。
她知道刘念佳不喜欢自己,平常见面能避就尽量避着,免得惹她心烦。
但此时,对方明显是要来找她,便站着没动。
刘念佳走到她面前,保持着一贯的冷淡:“徐盛哥怎么说?不来了吗?”
“嗯,他说临时有事儿,让我们自己吃。”
刘念佳没再问什么,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我妈说,你给她转了三十万。这是欠条,我现在没办法还给你,等我毕业工作了,一定尽快把钱还给你。”
许兰亭给陈玉鹃转钱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她们还,听她这么说下意识也是想拒绝,可看到欠条上的签名和红手印,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这一幕,和她前两天把欠条给唐厉行的时候几乎一样。
唐厉行拒绝收欠条的时候,她心里有多抗拒。
此刻,刘念佳的心里就有多抗拒吧!
许兰亭深知那种被施舍的感觉不好受,只是愣了一瞬,伸手接过欠条:“行,等你工作后再还我。”
刘念佳没有着急走,而是与她并排站着。
许兰亭看出了她还有别的事儿,也不催,就安静的陪她站着。
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
五彩斑斓的霓虹点缀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夜晚将这座城市呈现得更加繁华热闹。
沉默了良久,刘念佳终于再次开口:“对不起。”
许兰亭转头看她。
“那天在医院,我口不择言,说了很多难听话,我跟你道歉。”
刘念佳没有看她,语气却意外的诚恳:“你可以不用接受,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跟你道歉。”
许兰亭没有回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
十二年前那场事故发生后,刘念佳因为失去爸爸,把所有怨气都撒在她身上,她没有半分怨言。
一来,她爸爸确实是因为自己父亲出的意外。
二来,她在这个小女孩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同样的失去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同样的被迫成长,担起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重担;同样的竖起坚硬的壳,面对这个世界的风吹雨打。
唯一不同的,她的怨气有处可发。
而她,只能认命。
刘念佳见她没有回应,又道:“我说完了,先进去了。”
“鹃姨确诊尿毒症那天,也跟我道歉了。”许兰亭忽然说。
刘念佳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她。
“她那时候很悲观,怕自己不在了,你一个人无依无靠。”
许兰亭走到她面前,语气温和,“她让我把你当做自己的妹妹,希望我能照顾你,保护你,不让你受人欺负,让你余生有家人可以倚靠。”
刘念佳的眼眶慢慢红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也没出声。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
许兰亭望着她,“你每次来我家玩儿,都吵着闹着不肯回家,说要当我妹妹,跟我住在一起。其实我那时候就把你当妹妹了,如果你还愿意的话,你依然可以叫我一声亭亭姐姐。如果不愿意,阿盛也会是一个好哥哥。”
她顿了顿,目光真诚:“我只是想告诉你,除了鹃姨,你还有家人,以后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们,不要自己扛着。”
刘念佳的眼眶逐渐被眼泪溢满,死死咬着下唇。
许兰亭假装没看到,侧过身去说:“走吧,别让她们等久了。”
转身刚走了两步,刘念佳突然叫住了她:“兰亭姐。”
许兰亭的脚步顿住,转身看着身后的人。
刘念佳已经擦掉了眼泪,但眼眶依然红彤彤的,“谢谢你。”
许兰亭弯唇笑了,“不客气。”
-
隔天,水果店没开门。
张水莲和许兰亭一起前往新租的房子,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
又回到家里收拾东西。
住了这么多年,家里的东西又多又杂。
有很多平时不怎么用,或者已经很旧的东西,许兰亭想扔了,张水莲秉持着勤俭节约的态度,坚持要留着,结果收拾出一大堆东西。
隔壁的几户邻居知道她们要搬家,热情的跑来打招呼,在她们不要的东西里挑挑选选,拿走一些自己用得着的东西。
母女俩来来回回的折腾,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收拾得差不多。
消失了好几天的徐盛也终于回来了。
“你这几天都干嘛去了?连个人影也看不着,就留我跟你姐俩个人在家里收拾……”
张水莲碎碎念的抱怨着,忽然看到他脸颊上贴了个大号的创可贴,立刻调转了话头:“你的脸怎么了?”
“没事儿,不小心摔了一下。”
徐盛歪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都多大的人了,还能不小心摔了?”
张水莲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脸紧张地问:“阿盛,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又在外面跟别人打架了?”
这个“又”字一出来,徐盛微怔,然后端起水杯往回走,“没有。”
张水莲根本不信,苦口婆心地劝他:“阿盛,你已经因为打架把你一辈子都赔进去了,你能不能稍微收敛一下你的脾气?在外面吃点亏就吃点亏,不要逞强,由着性子来。万一你再……”
“我说了没有。”
徐盛不耐烦的提高音量,可在看到张水莲担忧的眼神后,语气又不自觉的软下来,“妈,我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干嘛,你以后就别担心我了。”
张水莲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结束这个话题,“行,妈相信你。刚刚是妈着急了,你别往心里去。”
徐盛摇摇头,没再说话。
没过两分钟,许兰亭拎着两袋打包好的饭菜进门。
看到徐盛脸上的创可贴,她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你的脸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徐盛回。
“这么大个人还能摔跤,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许兰亭将饭菜拿出来摆在餐桌上,又顺口问了一句:“伤得严重吗?没破相吧?”
徐盛拉开椅子坐下,“听你的语气,好像很想看到我破相的样子。”
“那哪能啊!”
许兰亭把一次性筷子递给他们,一本正经的解释:“我很认真的在关心你,怕你破相了娶不到老婆。”
徐盛不说话,耷拉着眼皮看着她,一副看你演的表情。
许兰亭绷不住了,咧咧嘴:“当然了,以你的颜值,就算摔破相了也秒杀百分七十的男人,娶老婆应该不是问题。万一真的娶不到老婆也没事儿,姐姐会努力赚钱,等你老了,给你找最好的养老院……”
“得了吧,你还是先赚钱养自己,我就不劳你操心了。”
“那不行,你是我弟,我怎么能不管你呢?”
“行了行了,你们姐弟俩,怎么一天到晚有那么多斗不完的嘴。”
张水莲催促道:“赶紧吃饭,吃完饭还得收拾呢!”
-
新租的房子距离水果店不到十分钟的车程。
徐盛开着他的二手七座,来回跑了六趟才把东西搬完。
新家的面积一百平米,三室一厅,还有一个小阳台。
家里桌椅沙发床什么的大件家具都是现成的,墙上还挂着一个有些老旧的液晶电视。墙都是重新粉刷过的,地面也铺着米白色带花纹的瓷砖。
相比原来窄□□仄、总是暗沉沉的房子,这里宽敞明亮多了。
母子三人分工合作,把堆在客厅的东西拆箱、整理、归位。
天色在忙碌中渐渐暗了下来,空荡荡的房子里也填满了东西,慢慢了有个家的样子。
他们晚上没打算开火做饭,随便点了些外卖应付了。
饭后,徐盛早早洗漱完回房休息了。
许兰亭也累得够呛,洗漱完准备回房休息,从卫生间出来时,看见张水莲躺在阳台的躺椅上。
她拐了个弯直接去了阳台,“妈,在这儿干嘛呢?还不回房休息?”
“看星星。”张水莲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浪漫?还又闲情雅致看星星。”
许兰亭抬头看了眼夜空寥寥无几的星星,顺手拉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这也没几颗星星啊,有什么好看的?”
张水莲坐了起来:“亭亭,你还记得我们刚搬到城中村的那天吗?”
“当然记得。”许兰亭说:“搬到城中村以前,我从来没见过那么脏那么破,还那么小的房子。我当时觉得,那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一秒钟都不想多呆。”
张水莲笑着感慨:“是啊,你当时一脸嫌弃地抱着书包站在门口,死活不肯进屋,我哄了好半天呢。”
“那时候谁知道,我后来居然能在那儿住上十年。”
“唉,都是妈没本事,没能让你们……”
“妈,你又来了。”
张水莲想说的,无非是自责没能力给他们姐弟俩一个好的成长环境。
许兰亭听得耳朵都要起老茧了,习惯性把她的话堵回去。
“行,不说这个了。”
张水莲也知道自己过于啰嗦了,只好换了个话题:“那你还记得,我当时哄你说,等稳定一点就重新找房子搬家吗?”
“记得。”
“其实我没打算骗你,我也去找过房子,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后来,看你慢慢的适应了,没那么排斥城中村了,我就假装忘记了。”
许兰亭不是不排斥,她一直都很讨厌城中村。
讨厌满街乱窜的老鼠蟑螂;讨厌臭气熏天的垃圾桶和公厕;讨厌厕所和洗浴间要和一大堆人共用;讨厌小偷连件破衣服都偷;讨厌邻居们总是有吵不完的架;讨厌街口聚在一起闲聊的妇女,喜欢夸大其词的造谣别人;讨厌男人们总在夏天光膀子在街上溜达,见到年轻女孩子就色眯眯的打量,有的甚至不要脸的言语调戏。
可是她也看到了张水莲的艰难。
她每天辛苦劳作,接无数个讨债电话,压力大到经常失眠、独自抹眼泪,还为了她和徐盛的学费,偷偷卖了她一直珍藏着的手镯。
她已经那么难了,还要照顾她的心情。
她那些不值半毛钱的骄傲,在张水莲面前,显得那么可笑。
于是,她逼着自己忘记以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努力适应那里的环境,尽量和那里融为一体。
“刚去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落差感,住久了也就习惯了。”
许兰亭往后一靠,语气轻松道:“其实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住哪儿都行。”
“是啊,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怎样都好。”
张水莲看着天上零星的光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们的苦日子熬到头了,你爸在天上看到,也该安息了。”
第28章
搬完家,一切事宜都尘埃落定。
水果店也恢复营业。
许兰亭隔了好几天,终于想起要约她新婚不久的老公见面。
当然,她还带上了徐盛一起。
徐盛那天说要见唐厉行一面时,许兰亭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也就没当回事儿。结果后来,他又认真地提了两次,非要见唐厉行一面,问原因也不说。
据说每个父亲对未来女婿,都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百般刁难。
每个哥哥看妹夫,弟弟看姐夫,也都抱着莫名其妙的敌意。
许兰亭猜想,他大概率也是这种心态,怕自己以后受唐厉行欺负,所以想会会这个姐夫,也没有多想,就直接安排好了见面。
地点约在一家商场的粤菜餐厅。
正值工作日,又是上班时间,餐厅里的顾客寥寥无几,轻缓的钢琴曲听得人昏昏欲睡。
他们走进餐厅的时候,唐厉行已经到了。
许兰亭扬起笑容朝他走去,“等很久了吗?”
唐厉行:“没有,我也刚到。”
他穿着一套极其正式的西装,领带规规整整地系在颈上,腕上带着一块表,连头发也是经过精心打理的。
从穿着到仪态,无不透露出他对今天见面的重视。
反观徐盛,黑T,休闲裤,一双旧得可以下岗的白色球鞋,从下巴的青涩胡茬,到插兜的双手,还有脸上那块还没好完的伤口。
随意得好像要去吃路边摊。
许兰亭也没太纠结,直接给他们做介绍:“我弟徐盛,你们之前见过一面。唐厉行,我新婚丈夫,也是你的姐夫。”
唐厉行主动向徐盛伸出了手:“你好。”
后者也礼貌性地回握他。
“先坐吧!”
唐厉行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向附近的服务员招手:“麻烦拿一下菜单。”
服务员:“好的,请稍等。”
徐盛随意的在椅子上坐下。
许兰亭下意识地想往他旁边坐,对面的唐厉行已经拉开了自己旁边的椅子,并看着她。
她没有犹豫,直接调转了方向,在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
徐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的互动。
唐厉行坐下后,服务员正好拿着菜单过来给他们:“需要给你们介绍一下菜单吗?”
许兰亭:“那麻烦你了。”
“不客气,请问几位有什么忌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