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干什么啊他。
陈之夏脸上又烧,心下又气,又觉得无比委屈,一时百感交杂。
她没了办法,只能又硬着头皮跟上去。
反正他和她家又不是一个方向,肯定等会儿就放过她了吧。
她主要是想把书包要回来啊……
扶梯冗长,头顶的白炽灯一盏盏地掠过,少年的背影修长高挑。
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雨夜,她跟在他非常远的位置,视线飘忽着,最终却只能落在他身上。
售票机前排了长队,四面都是各个学校的学生,包括崇礼的,陈之夏紧张极了,江嘲主动为她让开了位置。
要她站到他身前去。
雨夜的地下铁,空气中泛着一丝湿冷的潮意,他们挨得很近。
现下已经不仅仅是他外套上那独属于他的气息环绕着她了,她都能感受到头顶飘荡着他清浅干净的鼻息。
认清他是个混蛋后,便没有那种有的没的念头了,可还是不敢抬头看他。
或者说,是有点不想。
左右拥挤,加之他这么站在她身后,她的周身渐渐地回了温,手也没方才抖的那么厉害了,还算有条不紊地选择了路线,站点,买票。
怎么坐地铁都是之前偷偷和他学的。
许是今夜发生太多事,她一时都忘记钱包还在她那个脏兮兮的书包里。
书包此时拿在他的手上。
她沉默了会儿,鼓起勇气抬眸,看向了他。
“我的钱包……”
几乎她才张口,几乎同时,他的手臂就从她身侧扬起了。
她骇得心下一抖。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从屏幕轻点而过,当着她的面,把票数“x1”改成了“x2”。
取票机的冷色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她抬头的这个角度,恰恰看到了他上扬的嘴角弧度,下颌的线条实在是好看。
“……”
似是察觉到她偷看,他还垂眸瞥下来了一眼。
她眼睛眨了下,赶紧别开目光回避。
他的校服外套拿在她手中。
此时,感觉到他的手,循着他衣服口袋的位置,就探了下来。
于是她能感受到,布料与他手指的触感拂过了她的腿面。
很痒。
且无比清晰。
她心底跟着滋生出一种特别异样的感觉,像是那天晚上做的与他接吻的梦。
他几乎没有停顿,这样隔着衣料与她的触碰,也一刹即逝。
他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摸出了四个硬币,扭头一个个地送入了投币口。
硬币扑通扑通接连掉下去。
她的心跳好像也扑通扑通的。
怎么这时候……
心跳成这样?
方才在后巷那点点滴滴的恶劣近在眼前。
她眼见票都吐出来了,强压下去心口的不安分,这下没有犹豫,抬眼看向了他,用还算淡定的语气说:
“……那个,你和我不是一个方向。”
江嘲掀了掀薄白的眼皮,眉梢轻扬。
“为什么……跟着我。”
她的嗓音下沉,自心底透出浓烈的不满。
江嘲盯了她小半秒,却是了然地笑了,“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
“……”
“连我跟你不是一个方向都知道。”
“!!!”
她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好不好?
他这、他这……
难道猜到了她偷偷跟踪过他,还尝试过和他坐过同一趟地铁想和他创造偶遇了?
她的脸色没方才那么白了,现在的表情简直如走马灯变幻一般精彩无比。
江嘲没说什么,趁她伸手之前,探身把票机里的两张车票都拿走了。
完完全全拿捏了她。
书包在他手上,钱包在书包里,票也都被他拿走。现在的她简直一无所有。
时日以来,那些揣的无比谨慎的心思好似也完全被他看透,倒真真儿地像在他面前被扒的精光。
陈之夏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心想过闸机前,他应该会给她票吧,他如果非要跟她一个方向,那她就趁他上车跑下来等下一趟好了。
但他似是连她这心思都猜透。
过闸机,江嘲先把一张票塞入了检票口,一步过去前,眼疾手快地提溜着她,一撒手就给她塞过去了。
“……”
这个人!
陈之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亦步亦趋跟上他,下了楼梯,和他一齐穿过人群,去同一侧候车——虽然那本来就是她应该去的那一侧。
玻璃镜门映出他们的身影,四周这么多人来往,她意识到衣服的狼藉,方才就把他的外套重新披回身上了。
他站在一旁,微微垂着眼玩手机。
这附近不止崇礼一所中学,好似那个雨夜,不断有来自各个学校的女孩子朝他投来钦羡的目光,小心又脸红地议论着他。
都知道,他是江嘲。
当然也注意到了他身旁格格不入、似是穿着他校服外套的陈之夏,周围崇礼的学生也不少。
恐怕又听到“小偷”或是什么难听的话,陈之夏小碎步挪动,想离他远一点,装作不认识他。虽然他们的确也没有多认识。
她就进前面那扇门乘车好了。
此时,列车入站,掀起风声呼号。
车门应声而开,不等她走远,他手臂一挥,像过马路那时一样随意揽了下她。
她便被人潮和他推入了车厢。
上一站是个中转枢纽,每每到这站几乎没有座位,这次也是一样。
她和他被挤到了另一侧的车门边,他站在她的身后,一只手高高抓住了头顶的拉环儿。
四面夹击。
她便被牢牢圈在他的身前。
她不敢抬头。
这次连透过门上镜子打量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下要是被谁看到了,真的没什么都有什么了。
她心底企盼可以快快到站,下车了她宁愿出去打个车逃之夭夭,只要他把书包还给她。
地铁平稳运行,经过一个个站点,乘客上上下下,他们挨得太近了,他拉着拉环儿,另一条手臂撑在她旁边的座位扶手。
好像随时可以来牵她的手。
但也许是这样的背对给了她勇气。
到了个站点,四面有人下去,又有人上来,一时也没那么拥挤了,陈之夏便趁再次开车的骚乱,静静地同他开了口:
“……江嘲。”
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叫出他的名字,虽然在心底已经排练过无数次。
不想给他一种自己好像蓄谋已久的感觉,嗓音有些生硬。
“……我自己可以回家的,”她提了提气,也不知他本意是否是真的要送送她,他着实不像那么善良的人,“那个,我不用你……”
忽然。
列车很剧烈地抖动几下。
头顶的灯光开始不断地闪烁,紧接着,整个车厢都轰然一暗。
车在半路猝然停下了。
她的话音也被一瞬沸腾的人声吞噬殆尽,报警声响彻四面。
“——怎么回事啊?”
“停电了?车怎么也不动了——”
“喂?停摆了吗!”
“卧槽吓死我了——怎么突然不动了!”
…
这片黑暗中,所有感官都被无限的放大。
他外套的气息,他的呼吸,紧密地缠绕住她。
和他从没有这么接近过,她都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她腰侧的皮肤,可以触到他撑在一旁的手臂。
她想起了那会儿他顺着她怀中外套摸硬币的触感。
让她又一次感到可耻。
“为什么想跟着你呢。”
这时,他沉缓的嗓音落在她的耳边。
这么一路无话,他好像一直都在思考那会儿在票机前她问他的问题。
“因为想上你,”他的语气与那时掐着她下巴逼她说喜欢他时一样的玩味,恶劣得无比自然,“知道吗,你刚才哭的样子特别好看。”
陈之夏莫名想到了姜霓说起的“世界末日”这个话题。
在这满目黑沉中,她人生第一次有了世界末日轰然降临在她头顶的感觉。
第14章
绵亘心底许久的对他的某种潮湿的意象与幻觉, 都好像跟着自她后颈落下来的气息,被一瞬放大,包围住了她。
她双肩禁不住地发抖, 都不知道是否是后巷残留给她的恐惧所致。
江嘲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似是得逞,很轻地笑了声, “有这么怕我吗?”
她下颌又触到他微凉的指尖。
他说着, 从后这么用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低敛着眸子,再次从黑暗中打量起了她, 好像在回味那时在后巷她惊恐无比的表情。
他口中所谓“特别好看”的样子。
江嘲用指背拂过她的脸颊, “手机号码有吗,给我?”
“……”
陈之夏咬了咬唇,脖子被迫仰得酸痛。
“晚点我打给你,”他略带暧昧地抚她的发,像是在安抚今夜的她,“可以吗,嗯?”
这话说的就好像,入学第一天,他很礼貌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询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去罚站。
调侃的漫不经心。
江嘲的拇指又触到她那时情急之下不留神咬破了的唇, 他却是故意用了点力道,还装模作样喃喃地感叹着:“都把嘴巴咬破了啊, 疼不疼。”
疼不疼?
她现在就很疼。
可是, 他要联系她……
做什么。
她脑海里冒出来的就是刚才他说的那句……
地铁停摆, 这种事情也许就和世界末日一样,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 可是她遇见了江嘲。
别人眼里永远光风霁月、可望不可即的江嘲。
她现在才看清了他的无比恶劣的江嘲。
这一切都是他的乐趣。
现在的她都不知,到底是在那么多看好戏的人面前承认了喜欢他羞耻一些,还是落在她耳边的低劣言语更让她难堪。
她就只想逃。
地铁的警报声猝然停下,挺着大肚子的工作人员叔叔用喇叭疏散他们回到站台。
陈之夏再也无法多待一刻,趁着这人挤着人的黑暗,夺走了他手里的书包,“那个……我,我先走了。”
她没有手机号码,就算是有,也不想告诉他。
早该意识到他是什么样的人,暑假那天清早他来找张京宇,不就隔着她房门让张京宇有机会带她出来玩玩儿吗?
当时她并未想那么多,以为只是大家一起玩的意思……
把自己藏入人群,沿扶梯向上,回头看不到他了,才反应过来,都没来得及把外套还给他。
她那一方向的地铁临时出了状况,对面反方向的正常运行,他也许直接换乘了他的那趟,只有她在无措地宕机。
雨停了,风中寒意更甚。
身上的外套也矛盾地给了她莫大的暖意,但现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他叫人把她东西一样不落地收拾了,本以为单个儿的钥匙这种东西可能会丢,没想到一摸就找到了。
虽然书包里外都脏兮兮的,泥水满布。
丁韵茹正在客厅跟谁煲着电话粥,笑声不断,陈之夏以为自己进门的动静够轻了,丁韵茹一扭头就看到了她,“之夏,才回来呀?今天晚了很多啊。”
陈之夏静静关上门,把自己藏在廊灯的昏暗里。
“——哎,你是摔跤了吗?衣服怎么这么脏?”丁韵茹眼尖地注意到了她身上的异样。
这话也许是在嫌她添了麻烦。
这连绵的雨天,校服今晚洗了明天都不一定能干,成天给张京宇洗那打完球的脏衣服就够头痛了。
陈之夏进门前就把江嘲的校服外套脱了,小心藏在身后,小声地回答:“……脏了,我,那个等下写完作业去洗。”
写什么作业。
书本都被泥水泡成那样了。
“……你等等!”
丁韵茹越发觉得她不对劲,腾地从沙发站起,啪嗒啪嗒踩着拖鞋过来,近看便看清晰了她脸上有泪痕,校服短袖的领口也七歪八扯的。
“我就觉得奇怪!你这衣服又怎么了?!”
“被人揍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一句一句的,比她初来港城那晚和姨夫吵架时还要凶。
陈之夏嘴巴动了动,下意识想说自己没事儿,一下却又觉得无比委屈,抬起眼看向丁韵茹的一瞬间,就瘪了嘴巴。
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丁韵茹看她哭,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要气疯了。
她捧着她那张脸,抬起她胳膊,前后左右到处检查她有没有受别的伤,嗓门儿一下拉起了分贝:
“张京宇!张京宇!你给我出来——滚出来!”
今晚所有校内q/q群都传疯了。
他们说她是小偷,偷了江嘲的校服铭牌,藏在自己的笔袋;又有人说那校服铭牌其实是江嘲送她的,江嘲自己承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