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夏感觉身旁有风掠过。
他这次一扬手,把那空瓶子就扔到了她身后看台的垃圾袋儿里了。
然后,他便顺势用胳膊支撑住自己,伏在栏杆儿。
一瞬间,那双深邃的眼睛,就逼近了还没来得及退开一步的她。
“问你话呢。”
他的嗓音沉下,有点儿不悦,透出的却是浓浓的玩味。
陈之夏被他这么盯着,都能感受到他干净清爽的气息在她的鼻尖儿盘旋了。
他像她第一次看到他打球那天一样,额头箍了条黑色的止汗带,眼额的碎发便被稍稍推了上去。
如此,凌厉精致的眉目,高挺鼻梁,优越的五官,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她所有偷偷观察过的一切,便毫无遮挡。
……离她这么近。
知道这人混蛋,她的心还是跳了起来。
他薄白的眼皮垂了垂,好似也在思量,她到底是否有旁人说的所谓那么“乖”和“可爱”,用一种极慢、极其玩味的速度,细细端详起了她。
呼吸都好似落在她的唇上。
“怎么不说话,”他盯着她嘴巴,便笑了,“刚不是还给我加油了吗?”
……胡说八道。
陈之夏完全不觉得他是听到了的,给他喊加油的人那么多,他怎么能听到她?这肯定又是他的恶趣味。
她自然也是有点脾气的,沉了沉气,嗓音清莹地:
“我不……结巴。”
怎么还是有点磕巴?
“真的?”江嘲笑意不减,看着她,一下觉得她有趣极了,“那你说句‘江嘲加油’我听听?”
“……”
“说啊。”
就像那天在后巷逼她说喜欢他一样。
这般地命令着她。
“能说‘程树洋加油’,怎么就不能说‘江嘲加油’?”他有条有理的,“我给你们13班赢了球,你不是13班的了?”
还拿集体荣誉威胁她是吧?
陈之夏知道自己拿他半点法子没有,她的脚步后撤,慌忙转身。
他却是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儿。
力道不小。
“这么小气?”江嘲的下颌微抬,垂眸看住她,“还是说句‘江嘲加油’就这么难?”
陈之夏可没忘那天在教室他怎么捏住她的手,把那铭牌狠狠攥她手心弄疼她的。
她实在太想摆脱他了,看到邱安安她们都过来了,她微微阖了眸,想赶紧结束这一切似地,小声地就从喉中挤出:
“江、江嘲加油……”
江嘲正儿八经地沉吟了下,“这么小声谁能听到?你说给你自己听的?”
“……”
“——再说一遍。”
天啊!
这个人!
他的嘴角牵起,也故作出一副耐心尽失的模样,好像也很想放过她似的,“快点,说完就放你走了,别耽误我事儿。”
“……”
陈之夏哽了哽,终究认命了。
她心想那会儿也不是没说过,于是压抑住不安分的心跳,垂下眼,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还算流畅地支吾了句:
“……江嘲加油。”
“你怎么还是结巴啊。”
“——这也结巴?!”
她这次厉声就反驳了他,气他一直拿这个说她。
江嘲便看着她笑了起来,声音清朗无比。
一下达到了他的目的。
邱安安那几个女孩儿见状,终究是忿忿地走开了,陈之夏心底后怕还不知道回去会遇到什么,她不敢多留了。
一下子甩开了他。
她身上还穿着体操课的衣服,匆匆拿起了手边装在袋子里的校服:
“……我要走了。”
江嘲却是眼疾手快地从她手里抢走了,他眼底笑意滑过她,边低身下去,捞起了一旁的篮球。
“去待那儿看我打会儿球。”
“……”
他就那么注视着她,一边倒退着,边往场地走去,笑得恣意,“干嘛那副表情,你不是喜欢看吗?”
说罢,他提溜着她那校服,连着手提袋儿一起丢到篮球架那边的椅子上去了。
一向精准,根本没落到地。
这下她彻底走不了了。
第19章
谁……喜欢看了?
陈之夏在心里这么赌气地想着。
视线却已经不知不觉地跟上了他时而跳上篮板叩球, 时而奔到三步开外,一跃而起高高投入三分的步伐。
她在看台上如坐针毡的,胳膊肘撑在膝盖上, 托着下巴,这球场空空荡荡,没办法, 除了他, 就只能看他。
他也完全让人移不开眼。
本来,坐在这里的应该是邱安安吧。
或者无论是谁,总之, 无论如何, 确实都不太应该是她……
陈之夏想到了他那枚被自己小心翼翼地放入盒子里,下定决心不打算再拿出来的校服铭牌。她本也做好了不再同他说话的打算,在脑海中模拟过无数次他们会在学校擦肩而过,毫无交集的情形。
头顶的灯光晃着她,她这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球场上奔跑的少年,居然有一种微微眩晕的感觉。
是的。
很明显,他还是在发泄。
在这发泄之余,那一道高挑的人影儿还在场地来回地走动,他脚步之间,居然在模拟那会儿在球场上失利的瞬间。
陈之夏清晰地记得那个球他是怎么丢的, 一下就看出来了。
他真的是个胜负欲非常强的人,如此, 她便更能确定了, 他那时从她怀中拿走了那瓶水, 其实就是万分不爽输给了程树洋吧。
与她本质上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心底骤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失落感,随着篮球不断击打木质地板的动静, “嘭嘭嘭”的,愈发地强烈。
大课间早就结束,傍晚钟声四面,快上晚自习了。这么一下午又是体操课考试,又是看篮球赛的,陈之夏饿的胃里隐隐发虚。
据说,今晚的自习课改成了什么高考专家的心理疏导讲座,班长上午通知过,要他们提前半小时到报告厅入座。
说是“看他打会儿球”,时间过了这么久,又好像没有太久,等他貌似把那前半场怎么输给程树洋的局势给模拟清楚了,就徐徐下了场。
陈之夏如此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立即从看台站起。当然,还保持着远远离他一段距离。
她可不想让他真觉得自己是个结巴,这下把自个儿的气息拿捏的四平八稳的,叫了声他名字:“……江嘲。”
江嘲取下额头的止汗带,胸口还因了方才在场地的来回奔走而微微起伏着,薄汗流经他的下颌线、喉结。
整个人有一种异常清透的妖冶感
他听到了她这声,抬眸,淡淡掠过她一眼。
陈之夏迎上他这视线,唇张了张:“嗯,我……得去换衣服了,那个,晚自习要去看讲座。”
一口气就说完了。
但她又想,也许没必要说得这么清楚。
他还是吊儿郎当的不怎么上课,她就像个很好心的同班同学在告知他今晚的安排,恐怕他会耽误似的。
显得她很在意他一样。
江嘲扬手,把篮球扔到一边去,“嘭嘭嘭——”地就滚到无人问津的地方。他顺手把她的那袋儿校服拎了起来。
长腿迈开,走过来的同时,终于扔给了她。
“走吧。”
“……”
心底那种失落感于是更强烈了些。
他好像就是只是需要有人陪着他,如此而已,或者就是厌烦了邱安安她们,所以需要一个她这样的新鲜感而已。
难道,她在期待他说什么,挽留的话吗?
没那个必要,她待了这么久,也的确是打算走的。
陈之夏拿到衣服,没同他再说什么,绕过一长溜儿的看台,就准备出去了。
临出门,她下意识往他方向看去一眼,他随手提溜了瓶女孩子们给他的水,懒洋洋地抻开长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目光仍落在球场,好像还在思考着什么。
再没向她回过头。
到体操教室旁的换衣间换好校服,开柜子的时候,她还心有余悸会不会有人给她塞什么乱七八糟,毕竟几乎所有人今天都看到她直到这会儿都和江嘲在一起。
好在没有。
暮色稀薄,黄昏浮动。
极近九月底,这周过后就是国庆假期了,今天已经是周五,对于高三来说最多就给他们休个周末两天。
但她还是倍感轻松,明天可以稍稍晚起一会儿了。
从篮球馆一路出来,有七七八八的同学们已经往礼堂那边去了。
陈之夏正想要不要先去找趟冯雪妍,心电感应似的,恰恰远远就见一道人影儿,裙摆飞扬着,朝她奔了过来:
“——陈之夏!这里!我在这儿呢!”
这一嗓子不要紧,艺体中心进进出出的不少,都知道她那会儿一直在陪江嘲打球,这下朝她行起了注目礼。
当然她们见她出来更雀跃,忙奔进去瞧该瞧的人去了。
冯雪妍过来了,匆匆问:“你怎么才出来?真被江嘲给扣那儿了?”
陈之夏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儿,没多说什么,和冯雪妍一同往食堂方向去:“上次你说的那家水煮肉片我想去吃,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呀,我这不是在等你吗,”冯雪妍还仔细瞧了瞧她,确保她毫发无损,没什么异常,亲昵地挽住了她,气呼呼对着空气来了一套组合拳,“都怪张京宇!赢球就赢球呗,非要手贱抢我头绳儿干什么——我跑到教学楼才要回来,跟他磨叽那么久。”
原来男生都这样啊。
陈之夏心底小小感叹着,想到江嘲也是抢走了她的东西,非给她扣那儿看他打球。她能感受到张京宇喜欢冯雪妍,可却完全不觉得江嘲对自己……
——等等。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晃走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听冯雪妍聊了一堆有的没的,两人已经进了食堂,直奔三楼。她们饭量都不大,要了一份儿水煮肉片。
陈之夏趁冯雪妍跟旁边同学说话,偷偷刷了饭卡,被她发现还吃了顿数落。
好在这会儿已经过了用餐的高峰,人不很多,她们赶紧找了位置拿起筷子开动。实在是太饿了。
陈之夏边还想,也许不出多久,就会看到江嘲和邱安安,或者他和其他女孩儿出现……不过,也不一定出现在第三层。
她已经不会傻乎乎每晚去坐反方向的地铁跟他创造偶遇了,但她承认,每每在食堂这种公共区域,还是会不自禁用余光在人堆儿里睃巡他的身影——虽然她知道,其实根本不用。
他一向惹眼,只要出现,就会引起不小的动静。
她还是会心存一丝不该有的期盼,希望她在几楼吃饭,他就可以出现在几楼,即便他身边有别的女孩儿。
她的想法和大多女孩儿差不多,看看他就好。
冯雪妍说的没错,这家水煮肉片超好吃,软糯糯的肉感入口即化,光是闻着味儿就舌底生津。
陈之夏虽来自小湾那种饮食偏淡的地方,她却异常很能吃辣,丁韵茹都很吃惊。
冯雪妍特意在出餐前让老板多放了辣,这会儿辣得眼眶通红,陈之夏却吃的不动声色,瓷白的双颊只染上了层淡淡的晕色,二人对视一眼,咯咯地笑。
突然,有人过来拍了拍她们的桌子。
女孩子手腕儿上的装饰品“叮呤咣啷”地响。
陈之夏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是谁,冯雪妍却是先不悦地出了一声:
“——你来干嘛?”
桌前三四个女孩儿,以邱安安为首,加之几个平时和她一同出没的伙伴。她们冷脸看着陈之夏与冯雪妍。
挥了挥手,就把后头的许娇提溜过来了。
“……”
陈之夏这才感到有浓烈的辣意泛上了舌尖儿,烧心窝一样。
“行了,都这么久了,也该跟人家道个歉了吧,”邱安安抱着手臂,颐指气使地说,“许娇,那张笔袋儿的照片是你拍的吧。”
许娇哆哆嗦嗦的,低着头,好半天都不敢看陈之夏。邱安安这嗓门儿不小,旁边很多人都朝他们看过来了。
照片是许娇拍的,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她分班考试那天因为江嘲把铭牌当众给了陈之夏,几度泣不成声,那一科索性弃考。她学习成绩不算下游,还是分到了吊车尾的班里。
“——说话啊!”邱安安旁边一个女孩儿拽住许娇的领口,狠狠搡她,“哑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