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这世界末日之前我还没谈上恋爱,你可偷偷背着我谈上了,陈之夏,我真是嫉妒死你了!”
姜霓在电话中气哼哼的,“本来我只给你求了一张,保佑你一切顺利,明年高考可以考到北京最好的学校,我外婆年纪大了, 记性不好,以为你还住在你小叔家呢, 就做了两个符包, 一女一男, 给你堂弟也准备了一个,我心想肯定没那个必要啦, 就一起寄给你了。”
陈之夏打开绣着金线锦鲤的符包,里面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色符纸,照姜霓所说展了开来,上面娟秀工整的几个字。
“姜霓祝陈之夏金榜题名,好运常在”。
姜霓吐了吐舌头,说:“人家都说了,要是请符给别人,得把自己的和对方的名字都写上去,我的字还可以吧?”
“很好看呀,”陈之夏由衷地夸赞,“我会一直留着的。”
“哼,语文老师天天说我字难看,”姜霓不忘嘱咐她,“你平时就带在身上吧,考试运会变得很好!很灵的!”
“没问题。”
“另一个袋子里有张空符纸,我看不如送给你男朋友吧!”姜霓已经替她作了打算,“要写什么祝福你就自己写好喽。”
“……啊?”陈之夏完全没有经验,不禁脸颊生热,“要写什么呀。”
“你还真是没谈过恋爱啊——随便写写就好了呀,像我写给你这样的简单祝福就很好!或者,或者,你可以写希望你们在一起长长久久,一起去上大学,去同一个城市念书等等这样的心愿,一定要虔诚,绣女娘娘知道了会为你们实现的!”
姜霓还煞有介事地说:“你最好21号之前送给他哦,21号可就要世界末日了!说不定能为他抵挡什么灾祸呢!”
陈之夏哑声失笑:“你还信这个呀。”
“怎么就不能信啦!”
“那马上都要世界毁灭了,你保佑我明年金榜题名还有用么。”
“……哇,陈之夏,”姜霓好半天没绕过她的思路,“我怎么觉得,你到港城后的变化这么大呢,你学坏了啊。”
陈之夏到底把这事儿揣在了心里,想了很久要写什么祝福,再以什么借口送给他,这么不年不节的,生日一个月之前他们就一起度过了。
难道,只因为一个连她自己也不信的“世界末日”这样的理由吗?
这种没什么价值的东西,他会收吗。
隔天晚自习放学,出了校门,陈之夏忍不住问:“江嘲,你有没有用过护身符这种东西呀?”
港城近几日都在下雪,常常是一眨眼之间,天与地便被白茫茫同一种色彩相连覆盖。
她的棉靴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地作响,深冬的风穿梭在这座海滨城市,比想象中还要潮冷凛冽,她把手小心放在他的掌心,他自然地牵住了她,放入他羽绒服的口袋。
这是上月从北京回来后,她最喜欢的他们之间的微妙变化之一。
街灯昏沉的雪夜,少年侧脸的轮廓映在霓虹与雪色之下,他的眉目矜冷凌厉,五官更显深邃,薄唇之间一点摇摇欲坠的猩红色。
他如此稍稍垂下眸来,隔着半明半晦的烟气看向了她,嗓音淡淡的。
“什么护身符。”
“……啊,就是,”陈之夏一下子也不知如何解释,心想,这算不算是封建迷信啊,他会觉得很可笑吧,只喏喏地道,“比如小的时候过年,我外婆都会去求一个,目的是为了保佑全家接下来的一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吧……”
虽然,她的爸爸还是因为工伤去世了。
“算是一种很美好的寓意,”她声音小小的,“我们镇子上有个地方求来的符,还挺灵的,大家经常求来送人的。”
“这样吗,”江嘲了然,从她脸上收回了视线,漫不经心地道,“那你什么时候有空的话去求就好了。也快放寒假了吧。”
好像把这全然当作了个稀松平常的话题。
“嗯……”
陈之夏就只得应声。
照例在路口等红灯,去往马路对面的地铁口,陈之夏把五指蜷缩在他的手心,全身似乎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他的手却还渗着凉,她不自禁地反握住他,想温暖他。
江嘲察觉到了,看她一眼,她便略带羞赧地冲他浅浅一笑。
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路,现在几乎每天都和他一起。
附近几所中学交汇在此,雪天路滑,大多数的人都选择乘地铁上下学,黑压压的人堆儿里,他一如往常地惹眼夺目。
“……哇,你们看,江嘲真的有女朋友了诶,”细碎的声音时不时飘过耳边,“之前听我崇礼的朋友说,我还以为是假的!”
“对呀,我以为江嘲只跟女生玩玩暧昧的……”
“谁知道,我听说他女朋友和他可都是崇礼的第一名!次次第一哦!他俩上月的比赛还给崇礼拿了第一呢!”
“好厉害!”
“不过,也不知道这个能在一起多久才腻味呢,真想看看啊。”
…
“走了。”
陈之夏小小地发了会儿呆,头顶蓦地落下这么一声,江嘲缓缓地掐了烟,牵着她步上扶梯,二人前往冬夜风声呼啸的地下铁。
脸颊冻得有点儿冷,陈之夏将脑袋埋入了他的臂弯。
她很少这么主动,现在几乎是下意识的,好像是为了反抗一直以来围绕左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让人烦躁。
江嘲低声地问:“怎么了。”
陈之夏抬起双清莹的眼睛,像只无辜又谨慎的兽类,她仰起小脸,看着他:“其实我来港城的第一天就碰到你了,就在这里。”
江嘲有点意外,眉梢轻扬,“在这里吗?”
“嗯,”陈之夏点一点头,“那天学校应该是在暑期补习吧,我……不是很会坐地铁,就在后面跟了你一段……可你是反方向,我跟着你第一次坐那个环线就坐反了。”
她极力地想忽略掉,那天他是和另一个女孩儿在一起,而她切切实实地目睹过那个女孩儿有多么的飞蛾扑火,直至最后被他伤透了心。
“所以,”江嘲薄唇轻牵,“跟着我,你就学会怎么坐地铁了吗?”
陈之夏思及那样的情景,也觉得有点好笑,她“嗯”了声:“那是……我第一次坐地铁来着。”
江嘲轻轻垂下眼,饶有兴味,“那你算不算是在跟踪我?”
“……嗯?”
陈之夏被他问得怔了一怔。
这也算是吗?
江嘲看她这愣滞的模样实在可爱,他鼻息微动,眼睫微微一垂,在如此冗长、冗长,看不到尽头的扶梯上。
他低下头来,开始旁若无人地吻她。
他抵住她的唇,还有点儿坏地问她:“算不算呢,嗯?不说话今晚不让你回家了?”
陈之夏完全管不住自己的心跳,雪花在她的眼睫融化,温柔得像他此时此刻的亲吻,与她的心口一起变得湿漉漉的。
从北京回来后,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这么接吻,她褪去了些许的生涩,小脸埋在他温热的胸口微微地喘息。
无法回答他,想像生日那一晚一样,他背过所有的老师同学,带着她逃跑。
她迎着他的亲吻,开始不住地说:“江嘲,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很多年之后。
陈之夏回忆起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也是在异曲同工地飞蛾扑火。
只是现在,迎合着时日以来令她无比熟悉,偶尔安心,更多时候又让她忐忑不安的独属于他的气息。
她就想好了,那张符纸上到底要写下何种有关于他的晦涩心愿。
唇上传来了隐隐的痛感,要把她从他的漩涡里拉出来。
可却又在触到他幽沉视线的一瞬间,她再次执迷不悟般地掉了回去,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
江嘲咬了咬她嘴巴如此算作了回应,他笑得痞气,嗓音沉沉的,“你还有很多的第一次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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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1日当天,整条走廊闹哄哄的,几乎所有人都被勾走了心思,交头接耳地讨论下午3点14分世界是否真的会毁灭,无论老师怎么维持课堂秩序,大家完全陷入一种恐慌与莫名兴奋的情绪里。
黄叔叔代妈妈买了台笔记本电脑寄给了陈之夏,最近在网上搜索学习资料的时候,她偶尔会点进学校论坛看一看,不出意外,无论是哪里,满屏飘的都是相关内容,浏览多了,她更不信会有什么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了。
江嘲今天没来上学。
在北京与刘老师约法三章后,他倒是真的做到了,或许更多的不想给他自己找麻烦,有时到刘老师的办公室接受训诫,陈之夏听得出来,他与他父母的关系已经不算是不好了,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
化学课上,精神抖擞的小老头儿才习惯了江嘲这一月以来节节课不缺的“异状”,今日瞧见陈之夏后座空了,问起了她:“陈之夏,江嘲今天去哪儿了?你俩没一块儿来上学?”
自从北京比赛回来,同学们似乎都默认了他们的关系,而那之后两次大型月考,陈之夏和他都没掉出过第一名,他与她成了雷打不动、名副其实的“崇礼并列第一”,连老师都见怪不怪地喜欢拿他俩开玩笑。
这下满教室都吹起了口哨,比之兴奋世界末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其他人也别瞎起哄,学学人家,次次考第一,要是人人都这样谁管你们早不早恋啊,”小老头不忘鞭策他人,“都把心用在该用的地方,该做什么的时候就要做什么,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老师,昨天在地铁站我还看到江嘲和陈之夏亲嘴呢,”有人笑嘻嘻地说,“这是该做的还是不该做的啊?”
教室的笑声更是哄然。
陈之夏的脸涨红了,头都不敢抬了。
下课后,老师找到她特意交代:“今天的测验卷子你周末抽空带给江嘲吧,我另外出了一套题专门给你俩做做看,你们赶下周一上课之前给我交上来。”
陈之夏也联系不上他,无论短信、电话,都没有回应。
下午安稳无虞地度过了“末日”,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座城市也什么都没有发生,整栋教学楼却如同狂欢,近乎发泄压力一般地喧哗、嘶嚎。
陈之夏趴在教室里自习,甚至以为是否有什么他们看不到的不好的事情,独独给他卷了进去,所以他一整天下来才会销声匿迹。
这种念头愈发强烈。
周五没有晚自习,早早放学,陈之夏原本和冯雪妍坐上了回家的地铁,思前想后,还是在中途下车,又乘反方向回去。
陈之夏是个去过某个地方,下次去就绝对不会迷路的人,她还留着他很久之前用张京宇的手机发给她地址的短信,很快找到了地方。
她再次尝试打给他,依然无人接听。
楼上的灯却是亮着的,暝暝的一盏,遥遥缀在冬夜朦胧一片的黑沉天空。
多少会联想到别人总说,想看看他多久会对她腻味的话,她好像也常因此患得患失,就没多犹豫,还是上去了。
一扇黑黢黢的大门沉默地立于眼前。
她心底担心,也很不服气,抬起手,径直就按响了门铃。
可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不仅听到有人,甚至依稀听出里面在争吵。
心头打了个突,她心想还是应该等他回给她电话,这么贸贸然地来家里找他……
咔哒——
不等她装作是按错了门铃走开,门就开了。
一道高挑的人影儿晃了出来。
方才隔着一道门的高亢声音追着他一直到了门边儿,不住地质问:“你给我说清楚一点!你要去北京上学是为了跟着我跟你爸搞实验,还是为了做你那破游戏?”
江嘲咬着截儿快燃到头的烟,耐心尽失,眉宇之间蹙着冷意:“你自己知道还要问我?还特意跑回来一趟?”
“国外那么有多少好学校想要你,你是不是疯掉了——”
“不用说了,你只需要知道,我做什么都是要跟你们对着来就好了。”
江嘲冷笑一声,悠悠转眸,这才瞧见门边儿娇娇小小的女孩儿。
“……”
陈之夏意识到自己着实是个不速之客,向后退了步,“不好意思,我下次再来吧。”
江嘲还以为是快递员还是什么,到底没想到是她,也愣了一愣,紧皱的眉心稍稍舒展开,叫住了她:“你等会儿。”
“……”
她又鬼使神差地刹住了脚步。
“——江嘲,是谁来了?”关白薇察觉到动静,大为不悦,“又有女孩子来找你?”
江嘲彻底不耐烦了:“我女朋友。”
他掐了烟,“啊”了声,似乎想起什么,懒声地补充道:“我就是准备和她一起去北京。”
第45章
……要和她一起去北京?
几个字砸下来, 陈之夏微微地睁大了眼。
她都顾不上思量他的这话,江嘲却是又悠悠地瞥了她一眼,为她侧开了身, 示意道:“进来吧。”
惊喜与紧张同时窜上心头,仿佛有什么要立刻从她的胸腔里蹦出来。
这时,陈之夏才注意到了斜靠在沙发上的女人, 正用一双锐利的眼睛牢牢盯着她, 眼神儿中透出浓烈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