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车窗上跐溜了一滩水,田晓军使劲咳了几声,差点把肺咳出来,哑着嗓子说:“报美术?”
姜议语揪着床单,皱巴巴的一团,说:“嗯,我以前一直都很喜欢画画。”
“喜欢是吧,这个可以作为兴趣是不是。”田晓军以老师的角度跟她说,权衡利弊都讲清楚,“如果以后找工作,你作为美术生肯定是比不上别的系那么好找,就业范围不大。当然如果你非常喜欢是吧,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个没错,但你有想过,把兴趣变成工作,与你的生活时刻联系在一起,是否会让你依然热爱美术。”
姜议语说:“我知道这点,但我觉得,只有我热爱,我才能专注做好,不用想别的,当我画画的时候,脑子里就只剩下颜色构图,心里也只有作品。虽然我也很喜欢数学,但是我做数学题的时候,还是会经常想,这个题型我需要掌握,那个新题型我不熟练,我要多练习,因为我需要它提分,需要它让成绩变得更好。”
那边没声音,彼此沉默着,姜议语把心里的想法全都讲述出来,“开学典礼的时候,苏诀说,要根据自己的兴趣和能力选择,一切的基础鉴于本身,我想了很多天,最后选了兴趣。”
“如果,万一去集训半年,艺考失败了,回来成绩也跟不上,这不是两头都亏了。”田晓军提前给她做风险防范。
姜议语抿唇笑了笑,自信道:“老师,我也有对自己的能力进行评估的,上次的板报还被美院的老师夸过呢。”
“好,我答应,小班有史以来第一个艺术生,老师相信你可以。”虽然田晓军还是不理解这种行为,但已经开始盲目夸赞,并做好未来畅想,“再拿个艺考第一,到时候高考完,咱们学校外头的荣誉榜,又可以多加一个排面。”
姜议语又开始揪床单,本来就皱,现在更是跟被揉了八百次一样,说:“但我家长不同意,所以麻烦老师先不跟他们说,等我劝好。”
她那个家长就没露过面,连转学的时候都没见来过,只有个家庭收集表上的电话。田晓军大致了解,说:“行,我们都尊重学生意见啊,但那个报名,还是要家长签字,所以你得在报名前跟你家长协商好。”
“好,谢谢田老。”姜议语松了一口气。
车窗外的亲戚在喊吃饭,田晓军忙应了声,说:“那就这样,我先挂了啊。”
电话挂断后,姜议语翻了个身,给苏诀发消息。
【阿定:我回来了。】
【阿定:学校的老师,真的都是很好的人。】
信号那头,苏诀没接着在沙发上坐,回了房间,顺便按了视频。
铃声一响,姜议语也迅速站起来,坐到椅子上。
可以看到他那边还在移动,“跟田老说了。”
“嗯,我说我要选美术,他就先跟我说了利弊,让我再好好考虑。”姜议语只端正了一会,毕竟在学校里也经常没个坐像,趴在桌子上,镜头里只剩下个侧脸,说:“我也跟他讲了我的想法,他答应了,还很相信我。”
苏诀到了房间,同样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跟你说了什么利弊。”
“就……就业那方面,美术生不好找工作什么的,还有把兴趣变成职业的事。”姜议语转了转桌上的笔,顺便凭手感在草稿纸上划了几下,一朵小花就出来了。
“以你的能力,找不到工作这件事不会发生。”苏诀说:“就算发生了,咱贴钱。”
这话说的,不就是在说找不到工作就养她吗,贴钱圆梦,姜议语坐直身体,僵硬得像个机器人,结巴道:“你,你也,也想得太超前了吧。”
“这还超前。”苏诀想起那天在车上,他亲爹的话,忍不住笑了声,“你跟我爸聊聊,就知道什么才是真的超前。”
姜议语警惕道:“叔叔不会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我们的关系吗。”苏诀盯着镜头里那人的眼睛,“好朋友。”
我们还是好朋友,一个月前她说过的话,魔咒般在脑中播放。这人真是,面上一点看不出来,心里全记着,时不时就在某一天翻出来。姜议语点头,“嗯,好朋友。”
好朋友之间讨论个未来也没什么吧,这很正常。
姜议语接着说:“我现在的任务就是说服我爸,特别难,我爸很不讲道理,肯定……”
“你再超过十分钟不回消息,我就过来找你。”关于姜超,有血缘关系在,不能对他做什么,更不能莽撞跟他对上,不知道他会再做什么傻逼事。
所以只能时刻防备着,小心护着她,“记得我号码吧,有事给我打电话,没带手机就找别人借。”
“没事,顶多就是被骂几句,有奶奶在。”姜议语看到他微蹙的眉毛,像是有化不开的愁闷,觉得他在怕,安慰道:“我被骂了就找你,你多夸几句,给我夸回来就好了。”
苏诀说:“那我得去报个班。”
“进个夸夸群。”她笑。
“还有一年半,就去平城了。”苏诀把手机靠在墙上,随手撕了张纸,折了个纸蝴蝶,“飞走了。”
等待是最漫长的事,不想等待,却又不得不等待。
姜议语看着那只蝴蝶,“嗯。”
第64章 雪地
如她所料, 后来每一次姜议语找姜超说那事,都会被回绝。可能是在过年的原因,过年期间不能生气, 姜超没再骂人,只会说不许,不能,或是冷暴力处理。
他坚持到底,姜议语同样,两方互不相让。
还有半年, 她有的是时间跟他耗, 竞赛的金牌是她自己的,他同样不能强行给她签字。
到了上学那天, 班上的人看到了姜议语的身影,就知道, 她同样放弃了保送。
从此,流传的故事又多了一个。
那天, 雪下了一宿,早上也没停,地上更是结了厚厚的冰, 成群的人在教学楼门口的那段路滑倒, 引发一片笑声。
“诶呦我去。”
“哈哈哈哈哈我就在这守着了。”
“看有多少人能滑。”
前车之鉴,姜议语走得小心,一步一步。
“扶着。”旁边的人伸手。
大雪纷飞中, 她握紧他胳膊,走得稳稳的。
教室里的人都在赶作业, 田老大发慈悲,多给了他们一天时间。期末成绩早在寒假期间就公布出来了, 回来了一人,加了两位新同学。
“快,给我瞅瞅!”
“要死要死,AABDDC是吧。”
“诶呀这么这么多字啊,还要翻译文言文。”
……
姜议语一整个寒假除了前几天生病出过几次门,最后一次就是除夕那天晚上,后面都被姜超扣在家里,不让她出门,作业早早做完了,现在闲着看童伊凡和罗契赶作业。
张献静时刻记挂着让苏诀来家里吃饺子,说了好多次,问苏诀过年怎么没来玩。但姜超天天在家,她得跟他周旋,还不能被他发现端倪,惦念了那么多天,还是没来一次。
“我奶奶挺想你的。”姜议语想起早上张献静说的话。
苏诀停下赶作业的笔,转头说:“前天下午,还看到她坐在下面跟人聊天。”
“你来我这了?你怎么没跟我说呢。”姜议语一点不知情,但她奶奶确实是很喜欢下楼遛弯,只不过每次上下楼梯都费力,以前身体好,一天能出好几趟门,现在频率减少到一周一次了。
苏诀说:“嗯,去了。”
可算是知道那天奶奶回来,脸上为什么笑得开心了,手里还拿着个老花镜,姜议语问:“那个眼镜,是你给买的?”
“听那几位老太聊了几句。”
怕是没那么简单,姜议语有点想笑,“所以,你在那陪了几个小时?”
苏诀拿笔碰了碰她手,“笑什么。”
“就想笑啊。”姜议语脑中构思,他坐在一群老太太旁边,听她们讲家长里短,这个画面。
开学第一天的午休期间,高二部的老师都去开会了,包括管控纪律的唐主任,各个班睡觉的几乎没人,全在赶作业,吵吵闹闹的。
“姐!”姜沐晨喘着气跑进来,头上掉了满头的雪,额上冒汗,什么话都没解释,进班拉着她就往外跑。
姜议语被拉得一踉跄,到楼梯口才来得及问:“什么事。”
“去,去去医院,奶奶在,在做手术,怕是有危险。”姜沐晨仍是在跑,心里直慌。
姜议语脑子发嗡,一片空白,只能加快步伐,冲向校门。
“干什么呢,不能出去。”门卫守着在。
姜议语忙说:“我奶奶在做手术,麻烦让我出去。”
“得按纪律来,去找你班主任开条子。”门卫说。
对,请假条,姜议语又连忙往回跑,慌不择路,早上没摔的那步,摔到现在,腿磕着楼梯,又扒着扶手爬,五楼怎么这么高,路怎么这么远。
刚才的情况太急,苏诀刚下到二楼,忙拉住她,“怎么了。”
“奶奶在做手术,我要去找请假条出去。”姜议语说话声音都是抖的,“老师在哪啊。”
噩耗传来,苏诀拉着她往下跑,“我带你去。”
姜沐晨刚追到一楼,他姐跑得速度太快了,看到这两人,又跟着跑。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花坛,操场,小道,到处都被淹没了,空茫茫的一片。
苏诀拉着她跑到围栏边,踩着树旁边的石墩子,“从这跳出去。”
依言就做,没半点犹豫,姜议语站到墩子上,往上迈步,踩到铁栅栏上的花路横杠,抓着最顶上尖尖的手都在颤抖。
看她踩着,苏诀攀上去,动作极快地翻过,直接就往下跳,过高的冲力让他在地上滑了一下。
“往下跳。”他站直仰头,张开手。
姜议语艰难地翻过去,依然是没半点犹豫,借着横杠发力,扑到他怀里。
姜沐晨同步翻出。
三人朝着马路对面跑,姜沐晨大喊师傅别走,拦下驶过的出租车。
就这样,当着校内门卫的面,坐上了那辆好不容易才拦下的出租车,他看了几看,接着在校内巡逻,顺便把刚才看到的石墩子复原。
姜沐晨报完医院地址,而后才有功夫说具体情况,磕磕绊绊的,“班主任跟我说的,我妈打电话给他,说奶奶,奶奶上楼的时候摔了,被人看到,送,送医院,现在在抢救,情况……不好,怕是,怕是……”
手被人握住,姜议语抓紧,眼睛一眨不眨的,低着头不说话。
姜沐晨声音不小,司机没说一句话,听到后加快了速度,连着抢了几个黄灯。
抢救室的灯已经熄了,走廊上坐着夏青蓉和姜超,以及认得人脸对不上名字的亲戚。
“……奶奶在哪。”姜议语眼眶干涩,迟钝问道。
所有人面上的表情都不对。
夏青蓉红着眼眶抹泪,“推走了。”
一片静谧,掉落在头上或是身上的雪,每一颗都像千斤重,压得她腿软,朝地上跪。
刚弯了膝盖,就被身旁的人扶住肩膀,她握紧他胳膊,问:“推哪去了。”
夏青蓉说:“你奶奶走了,在路上滑了一跤,来的时候就不行了。”
“外面在下雪,我跟她说过,她从来都不在下雪天出门,今天为什么会出去。”姜议语问。
姜超一直沉默着,靠在椅子上。
姑妈哭着说:“不讲这个,先把妈的葬礼办好。”
“她为什么会出去。”姜议语仍是问。
姑父站出来,说:“不听话了是不是,不难过不哭,只顾着追究是谁的错。”
苏诀挡在她身前,“这么着急出来揽。”
“你谁,我们家的事……”
“我们家的事,不麻烦姑父说话。”姜议语低着头,她不想再说别的,过年待客,这里站着的人,在家里吃喝,让老人出去买东西,每一个都是。
姑妈拉住姑父,边掉泪边说:“行了,你奶奶是白疼你了,哭都不哭一下。”
姜沐晨跪坐在地上,对着墙,捂着脸哭得一塌糊涂。
姜议语始终低头,再没说一句话,一直坐在靠墙的椅子上。
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赶上,明明早上还笑着跟她说话的……
医生过来后,聚在这里的人走了一个又一个,隐约还能听到说送回去的话。
渐渐的,只剩下,痛哭的姜沐晨,低头的姜议语,握住她肩的苏诀。
良久,姜议语扯他的衣摆,小声说:“我不想在这里,也不想回去。”
走廊深长阴暗,苏诀蹲下来,背着她往外走。
今年的雪尤其多,白雪压地,银装素裹。
刚感受到外面的天光,背上的人开始小声哭,硕大的眼泪直朝肩上砸。
她双手抱紧他,埋在颈侧。
苏诀没叫车,背着她一步一步朝家里走。
地上只剩下一串脚印,很快又被大雪淹没,没了痕迹。
天还没黑透,不算暗,家里却已经点了灯。
他走了多久,她就哭了多久,现在才稍微停下来点。
苏诀拿膝盖顶开大门,窗户那站着柳习,看到后忙过来开堂屋门,“这是怎么了,田……”
只说了一句,察觉到情况不对,立马止住了,站到旁边。
给她准备的房间一直都在,每周都会打扫一次,整洁干净。脚步声渐起,苏诀把她放到床上,蹲下给她擦眼泪。
“我……我早上,苏诀……”姜议语哽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没有奶奶了。”
苏诀红了眼眶,滑过脸侧,同她一起,双臂圈紧,抱住她,“我在这。”
学校里刚上晚自习,教室里少了两个人,田晓军知道。童伊凡帮着解释了几句,只说有急事,姜议语的弟弟过来带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