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林之和早在林净宁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默契地去了酒会一个角落站着,不过一会儿,林净宁就过来了。
“你现在胆子是真大。”林之和还没等他走近就开口道,“张青山可是姑姑那边的人,姑姑要是知道的话,你想好怎么应付了。”
林净宁漫不经心一笑。
林之和叹气:“最近不清闲吧?”
林净宁看向别处:“还算凑活。”
林之和道:“我听说安民的内部出了些事情,家族企业就是这样,陈见民摆明了是要拿你给自己开路,到时候别人不会说他不近人情,说的都是你的狠辣绝决,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
林净宁懒得开口。
“爸已经在和姑姑谈了,想办法给你争取回来做事。”林之和苦口婆心道,“净宁,别再意气用事了。”
林净宁喝了口酒,道:“你在怕什么?”
这句话太轻描淡写。
林之和一愣:“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辛苦。”
林净宁淡淡笑了:“有些话要是说开了就没意思了,还是需要我问一句,你和周樱不是说有个项目要去芬兰吗,怎么不去了?”
林之和脸颊一热,闭嘴不言。
林净宁挑明了道:“林玉珍野心太大,你害怕了。”
如果说按照去年的情况,林之和最担心的对手应该是林净宁,但是爷爷突然昏迷,林净宁还没有正式接管林家的事情,林玉珍防患于未然,两个人目标一致。但现在看来,林玉珍掌握着股东大会,林之和的权利并不算大,周樱着急了,需要有人和林玉珍接着斗,他们静观其变,林净宁是最好的选择。
酒会的主持人开始控场,主办方似乎要准备讲话,林净宁离开之前,不咸不淡地开口:“让你失望了,林家的事我没兴趣。”
这次的主办方是家纳拍卖的海外集团,说是交流想法,实则是要为后面进军京阳做准备。京阳过来出席的人大都是一把手,想必这个集团的出场人也应该很有分量。
林净宁坐在后面,若无其事的看着。
过了一会儿,从后台走出来一个男人,像是刚下飞机赶过来的样子,整理着西装领口,随意的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笑起来温文儒雅,声线低沉:“抱歉,过来晚了。”
家纳的海外集团总裁,许泊敏。
当年林净宁创业的时候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三十岁就做到家纳香港副总,后来拓展海外业务,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前几年已经是海外集团的一把手了,这个位子很多人都望尘莫及,可见许泊敏这个人有非常手段。
展台边上走出来一个女人,李碧琦一身旗袍。
这么大的交流会,副总是应该过来。林净宁顿时心里多了一些自己都不太能感受到的期待,李碧琦交际上的能力应付自如,或许会带着温渝过来。
林净宁目光一动,朝四周看去。
那个夜晚后来,京阳下起大雨。
酒会外面的雨水气势磅礴,一时半会儿大家都走不了,灯火辉煌的酒会大堂,许泊敏的声音夹杂着笑意:“看来老天也送来薄礼,借此祝贺我们合作愉快。”
大家都笑说:“许总真是幽默,这雨下的好。”
林净宁其实猜的没错,李碧琦带着温渝回来了。但温渝还是不喜欢这种酒会,一直在主办方后台坐着,她从西雅图抱回来一堆书和试卷,正在那边的沙发上做题。
许泊敏从机场赶过来,时间还早。
京阳的5月已经渐暖,但酒店冷气很足,温渝穿了一个绿色的棉织外套,远远看起来很显眼,她正在做名词解释,完全不知道答案,翻书去查,头顶忽然冒出来一个声音,温和缓慢。
“费尔南布罗代尔,法国历史学家,精通德语,我记得他的代表作是《菲利普二世时期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
说的很有条理,都是得分点。
温渝猛地抬头,慌乱的表情落在许泊敏的眼里,但她似乎茫然不知:“不好意思,您是…………哪位?”
许泊敏笑笑:“你就是温渝吧。”
温渝还有些不在状态。
许泊敏的身侧有一个男助理,俯身提醒道:“许总,交流会要开始了,再不出去恐怕会来不及。”
许泊敏似乎并不着急,还在和温渝说话。
温渝一脸惊讶,站了起来:“那个…………”
许泊敏大概是很少见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是温府的姑娘,不跟着母亲去酒会认识贵客,倒躲在这念书,笑着看了一眼她的试卷道:“不用紧张,好好做吧。”
于是才有了开始许泊敏从后台,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领带出来给大家说“抱歉,来晚了”那一幕画面。
等温渝反应过来,会客室已经没人了。
她做了一会儿卷子,听到外面大雨,又看了一眼时间,李碧琦应该还在酒会上推杯换盏,便借着休息的时间,去酒店要了两把雨伞。
李碧琦中途出来了一趟,说交流会要延迟。
温渝道:“现在都九点了,我看这场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这些人可真能说,一个个藏着掖着有什么好聊的。”
李碧琦摇头笑道:“你以为都和你一样,没什么城府。”
温渝说:“外婆刚才打电话了,还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外公明天要去康复医院做保养,你要是忙的话,我就跟着去了。”
李碧琦点头:“听外婆的。”
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李碧琦又回到了交流会上。温渝收拾好了作业,打算去酒店一楼大堂看一会儿雨,顺便等李碧琦。
大概十点过半,雨水小了。
一楼电梯里不停地开始有人走出来,李碧琦作为家纳副总,自然是出来的很晚,走在身边的是许泊敏。
温渝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妈。”
许泊敏闻声看过去。
温渝小跑了过来,对许泊敏点头示意。李碧琦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招呼的机会,笑着介绍道:“我小女儿。”
许泊敏轻声:“我们见过。”
温渝不太好意思,将手里的伞递给了许泊敏一把,柔声道:“还在下雨呢,这把给您用吧。”
说罢李碧琦拉着温渝的手,道了别先离开了。
大堂不远处电梯的门默默地关上了,林净宁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他们的方向。好像每次见到温渝的感觉都不太一样,她现在可以非常淡定从容地与人寒暄了。过去的孩子气似乎还在,但身上那种女人的气质已经开始显露。
那个时候,林净宁忽然想抽烟了。
回酒店的路上,他拨了几个电话,开了一个电话会议,真正闲下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酒意慢慢地上头,后劲还不算小,车里开着空调,却觉得闷热。
江桥把空调又调高了两度,实在有些看不过去林净宁这么难受的样子,道:“老板,温小姐不是那种薄情的人,你把事情给人家讲清楚,再哄一哄,积极一点,她肯定心软就原谅了。”
林净宁抬了抬眼。
江桥又道:“昨天春林少爷打电话,又要了点生活费,好像去了广州那边,我看他们俩最多朋友关系,不过您要是再不上心,温小姐真的要去相亲了。当然陈大小姐对您有意思,您要是有这些考虑,那当我啥都没说。”
林净宁驾轻就熟地点了支烟:“你还挺清楚。”
江桥心惊胆颤地嘿嘿一笑。
林净宁看向窗外,低喃:“哪有那么好哄。”
要是真的好说话,在西雅图的时候不会字字是刺,全然不顾他的脸面,知道往哪里扎,一个好脸色都没有给过,更别说语气温和了。今天倒是和那个许泊敏,言谈之间,轻声细语,真是长成大姑娘了。
京阳的雨下了一夜,整个城市一片湿漉。
安民内部暗流涌动,陈见国虽然项目暂停,但是并没有消停,依然在私下里搞一些小动作。那个陈见军也不是个好惹的,似乎看出来陈见民有意提拔林净宁,开会的时候,有意无意总要说几句挑拨的话。陈见民倒是全然不在意,只谈项目。
林净宁忙的不顾时间,直到医院打来电话。
许诗雅的情绪有些波动,不好好吃饭,让他过去一趟。林净宁推了晚上的饭局,匆忙开车赶到医院,许诗雅见到他忽然又变乖了,林净宁哭笑不得。
主治的赵医生贯通中医,是老熟人了,站在病床前和他聊天:“她最近恢复挺好,你也不能太忙了,总要抽空过来,她还是挺想你。”
刚接过来治疗的时候,林净宁差不多两三天就过来,后来去了安民,忙起来一周才记得,如果去出差,时间上就没个数了。
林净宁诚恳道:“我知道了。”
赵医生又道:“昨天下了场雨,外面有点潮湿,你可以推着去走廊那边晒晒太阳,多陪着说说话,我还有个老熟人要过去看看,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那个老熟人便是温渝的外公了。
温渝今天一直在医院陪护,外公李熠华年纪大了,身体总是出点小问题,要经常过来医院保养一阵子,外婆身体也熬不住天天待这。她这几天刚好请假回来,最多的就是时间了。
李熠华倒是精神不错,拿着报纸看来看去,偶尔问她一些念书上的事情,又说起温寻:“你姐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温渝在一旁看书,回道:“她今年有的忙,一直在倒腾她那个房子和那一亩三分地,爷爷前两天也问起呢,还不知道。”
“你妈也真是的,一点都不上心。”
温渝笑:“温寻的性子像一匹野马,跟我爸一样,我妈哪里管的住,还是我比较听话,对吧外公?”
“你也是个小机灵鬼。”李熠华说,“没一个听话的。”
温渝乐了:“快到饭点了,我去食堂看看有什么清淡的小菜,顺便买点您最爱吃的果冻橙,可以了吧?”
李熠华开怀大笑。
这家康复医院并不是完全对外开放,比较私人化,平时人流量也不大,但这个饭点的时间,等电梯的人并不少,温渝直接走楼梯,一楼刚好对应着后面大楼的正门。她没有想过会在这遇见林净宁,他推着一个中年女人走了出来。
林净宁还在和许诗雅说话,抬了一下头。
温渝略带紧张和错愣的样子被他看在眼里,林净宁也没有了外面运筹帷幄的锋芒,此刻平心静气地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故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温渝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她后来有听过林家的事情,知道他是林家的二少爷,但不是林母亲生,林老爷子又格外严厉冷漠,李碧琦曾经评价过林净宁的父亲,说林淮那个人太软弱了。这么些年林净宁在那个老宅里的生活,大概也不会太好过吧。
总不能装不熟,还是要客套两句。
温渝缓缓开口:“就这几天。”
林净宁见她穿着单薄的T恤:“京阳比西雅图的温度要低多了,出来还是带个外套比较好。”
温渝想说外套在病房,又担心言多必失,只是轻声“嗯”了一下,又对他这明摆着的关心感到恐慌,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就离开了。
她走的很快,下台阶几乎小跑。
刚才这匆匆的照面,让温渝差点泄露了心事。即使已经决定不再爱了,但见到他现在的样子,还是会忍不住感慨,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她神态有些杂乱,在食堂买小菜的时候,差点忘了给钱,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往回走。
回到病房,外公正在剥弄桔子。
地上放了一堆补品和时令水果。
温渝放下饭盒,诧异道:“谁来过了吗?”
李熠华咬了一口桔子,给她递了一个,说道:“林家那个老二,倒是很少见过,刚巧说来这办点事情,说了两句话就走了。你看拿了这么多东西过来,你妈应该和你说过他吧,说起来也不容易,他现在的路很不好走啊。”
林净宁的动作还真是快。
温渝从饭盒里拿出小菜,稀粥,想起他推着轮椅和她说话的时候,轮椅上的那个女人似乎有些痴呆,一直低着头的样子,慢慢说道:“他那么有能力,应该处理事情得心应手,前途无量,哪有您说的这么艰难,您现在都退休了,还操心这些,别让外婆知道又批评你。”
李熠华笑着道:“这你就不懂了。”
温渝目光一顿:“哪里不懂?”
李熠华思量着道:“他那个姑姑现在掌权又排外,很不好对付,这个林净宁现在是腹背受敌,但他走了安民这条路,我倒是挺意外,年轻人低调隐忍,这是好事情,但他孤军作战,今年的日子不好过啊。”
温渝假装听不明白,拉开小餐桌:“别琢磨了,快吃饭吧。”
晚上她又陪着外公说了会儿话,时间也不早了,才动身准备回家。医院的走廊安静如水,她走的很慢。今天这么多事情,足够她今晚消化了。
电梯口有人,她还是走楼梯。
夜晚的温度确实比白天冷上好几分,她拉了拉外套衣领,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脚步很轻,生怕发出声音吵到病房里的人。有冷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温渝脚步加快,直接去了负一楼停车场,她是开车过来的。
只是脚刚落到地面,就听到一道声音。
林净宁倚在墙上,叫了她一声:“温渝。”
他声音很低,低到让温渝以为是幻听。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林净宁穿着衬衫,领带已经拿掉了,西装外套拎在手里,靠着墙的样子有些不拘小节,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她。
温渝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只听林净宁低声道:“有想过我吗?”
第8章 (小改)
只听林净宁低声道:“有想过我吗?”
温渝没有预料到,他会问这样的话。好像印象里,这个人很少表达自己的情绪,总是隐藏的很好,不太能让人看出来。
他还在看着她,等她回答。
温渝不会说谎,但也不想说真话,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忽略掉他的话,避重就轻地开口:“今天谢谢你来看我外公。”
林净宁淡淡笑了。
温渝别过脸去:“如果没什么事…………”
他打断她的话:“能说点别的吗?”
温渝愣了。
她从前就看不透林净宁在想什么,现在更加看不透了。他那时候的目标不是陈家吗,既然已经得偿所愿,那现在这样又是做什么呢。
温渝低垂着眼睛:“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林净宁低落一笑:“我也不太想知道。”
温渝看着他的这副样子,莫名地心酸,但她已经领教过这个人的心思深沉了,那些花样玩的炉火纯青,让她难过,便索性当作没听见,目光落向别处。
林净宁还低着头:“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你还在宜城大学做助教,后来辞职走了,我都不知道你想做的是什么事情。”
温渝轻道:“你对我的工作从来都没兴趣,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