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出岫抚着他沐浴过后温热柔软的脸颊,缓了语气,平静温和地宽慰道,“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不要心慌,我们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她替他挽起长发,在眼眸上覆了白绫。
明妪在屋外静候着,裴出岫左手牵着他朝正院堂堂而去。安平王府避世是为远离是非,却不会贪生畏死、任人欺辱。
第40章
吕家山庄内庭列修竹、景致怡人, 有不少奇花名卉,甚至稀珍药材。
明妪在前引路,山庄甚少来外客,下人们纷纷驻足打量。裴林二人样貌出众, 堪为一双璧人, 虽然目光多是善意, 可男人的眼疾她还是不愿暴露人前, 勾起他伤痛的记忆。
系上白绫,可以令他安适许多。
暮色已深,山庄正院灯火明盛,空旷的庭院内摆了几张席案, 吕清涛坐在上首, 将次席特意空与她。
念及林知秋进用不便,她搀着男人来到席案中央,自己坐在边侧,是共用一案。正对面是二庄主的席位,而后依次有夫侍与子嗣落座。
吕庄主从前见到裴出岫时,她还是跟在颜大夫身后的少年女郎。在庄里大多时候都默默无语, 可是她与颜大夫相处时却并不似寻常师徒。
颜大夫指点她时神色严苛,可平日里起居却又态度恭谨。
恩人的身份与举止, 她无意妄度,如今又与裴出岫重逢, 她克制循礼, 依旧表现得十足和善。
“听管事说起, 出岫小姐欲与夫郎往都镜府去。此一趟山路遥遥, 明日一早吕某命人备下马车,送您行路吧。”
吕庄主笑意从容, 裴出岫若孤身上路也就罢了,她不忍林知秋行路疲累,遂取了面前席案上的酒盏敬二位庄主,“如此出岫便谢过二位庄主盛情美意。”
言罢,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二位庄主也跟着举杯饮酒,吕清流与她是初见,她曾听长姊说起颜大夫,长姊盛赞她是一个医术才华俱精妙的传奇人物。颜大夫虽未至,不过她对裴出岫心下仍有好奇。
“出岫小姐往都镜府是为行医吗?”
裴出岫浅淡一笑,温声回道,“是为拜会故人。”
有她在身边,林知秋不言不语也觉得安心。吕清流见她姿态不亢不卑,心生几分好感,又瞧她为夫郎细致地拣出鱼肉拨在碗里,并不觉得女子侍候男儿有何不妥,眸光中又带有诧然。
“长姊说的话,如今清流是信了。”
她笑得悠然,也无揶揄冒犯,能来往定州与锦州经商,少不得同官府富户打交道,自然人情练达。
说到这织造营生,裴出岫倒是记起那一夜天叁的提点。织造司辖管三大织造府,都镜府就设有其中之一,锦州与定州归都镜府统管,离京城最近。
“出岫有一事,想请教二庄主。”她放下筷箸,丝二而贰武旧易四七加群全年每日更新每天吃肉端正脸色,“不知二庄主对京城织造司可有知闻?”
吕清涛平素除了山庄内务皆不过问,吕清流也未曾想到裴出岫会对织造有兴致,她思忖一番后,温文沉静回道,“出岫小姐是想问如今官府是何人主事?”
裴出岫轻轻颔首,“似乎是位赵姓员外郎。”
“不错。”吕清流同她解释,“京城织造司掌皇宫穿用,自然是起用亲信之人。赵氏从前在京中并不显,传闻是与丞相交好才得任用。不过这织造说到底是宫闱内务,其实与当今凤后……”
“清流。”
吕庄主出声轻唤了一声,二庄主垂眸倏然止了言语。裴出岫已得了她想要的线索,也不再追问,此事便揭了过去。
织造司权利之大,背后更是真金白银的进账,难怪中宫有所依仗,在长明殿也敢肆意妄为。
宴席上聊起家常,也问候了她师傅颜卿。嘉南关的军务不能为外人道来,她只提起师傅尚在游历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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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山庄偏院四处静悄。男人已在榻上安然睡熟,裴出岫披衣起身独自来到院后篱墙。
不想来定州传信的竟是天七与十六,十六是地卫,按理还不到单独出任务的时候,不过晏公看在她身边有夫郎要照顾,是以将楼里为数不多的儿郎也派了过来。
“主子安心,天叁与天陆回了楼里,路上遇到截阻,却没受什么大伤。”
今日在山林间交手,刺客虽多却比在栈舍内见到的要少,想来她们也分了两拨人各自追赶。
“查出身份了吗?”裴出岫凤眸淡漠,对她最在意的人出手,如今她不会再轻易放过她们。
天七谨慎地开口,“晏公听闻有杀手行刺,十足忧心。虽然不鸣堂已诛,可依着天叁回禀,在京中消息这样灵活,又能通传六皇子的只能是中宫的人。”
裴出岫拧了眉,神色渐渐凝重,纵是二皇女再恨她,竟会连着林知秋一道下死手?
“晏公命人查了织造司,如今的主事名唤赵旬亮,其父从前是凤后身边侍候的,后来嫁与族中一个远亲,如今也在京城衙门做事。丞相提点她出任员外郎也是为了趋奉中宫,驿馆遇上的武卫营官兵是柳校尉手底下的人,她借由护送供奉的名头打赏手下也不是一回两回。”
总之皆是利益纠葛。
裴出岫自怀中掏出字条与她,“天七,眼下有桩更要紧的事,明日你先回京,请晏公派人暗中探查这二人。”
“主子,晏公命我留在您身边护卫……”天七早就瞧见她身上有伤,什么事都比不上主子的性命要紧。
裴出岫淡淡撇了一眼旁边始终静默的玄衣男儿,“不是还有他吗?”
“十六?”天七错愕还要再请求,裴出岫将字条塞进她掌心,眸色沉沉地开口,“此事干系重大,我唯有嘱托你了。”
天七被她唬得神色一凝,“天七遵令。”
“还有一桩事。”她抬手指了指天上,不远处的篱墙上盘旋着一只灰隼,“颜师就要回京了。”
“小八。”裴出岫眸中一喜,抬起胳膊,那隼甚乖觉地避开伤处落下,她揉了揉灰隼脑后的细羽绒毛,对天七轻声吩咐道,“传信给师傅,让她先行往定州,我会在都镜府待上几日。”
山野间不着栈舍,不过偏院里还有几间空屋子,天七与十六可以各自歇息,待到翌日十六可以装作车夫与她们一道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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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山林庄苑落了今冬第一场雪。
寝屋内二人交颈而卧,并不觉出寒凉。落雪如银尘洒落茫茫杉林,只是一夜过后,吕氏山庄内入目皆是苍白。
清晨,天色微亮,院中有侍仆在清扫庭院的厚雪。
这几日不曾梦魇,裴出岫辗转睁开眼眸,觉得身躯甚是舒畅。目光落到榻上男人柔和难掩清艳的侧脸,微微一怔,她不是第一次瞧见他的睡颜,除了父君从前未曾如此亲近一名男儿。
她的知秋生得真好看,熟睡后眉眼间少了些郁郁,浅粉色的嘴唇轻轻抿起,唇角微微向两边翘起,望得久了便觉得心头涌上奇异的暖流,双颊也有赧热之意。
林知秋毫无防备地贴近着她,嘴唇仿佛在引诱她靠近,裴出岫倏然收回目光,掀开一侧被褥起身。
榻上的男人将醒未醒,尽管瞧不见她,可朦胧的眼眸中却是情不自禁的依恋。
裴出岫攒着一口气来到屋外,霜雪无声地落在长发披散的肩头,她捧了一些凉了凉炙热的面颊。
庭院后的篱墙下栽着几株红梅,花卉开得娇艳,衬着白雪,堪为人间绝色。
她撷一段梅枝回到寝屋内,初绽的红花带着清幽的香味。
林知秋方仰起身,就感觉到她握着他的手,抚在柔嫩的花瓣上,“是雪海霜美人。”
薄雪自指尖轻柔地融开,清清浅浅的梅香萦绕在他鼻端。眼前好似当真浮现出初雪红梅的冬日美景,可是比这更珍贵的,是她赠他梅枝的心意。
他如何能堪比梅花那样坚韧而高洁。
“古人以梅上雪来煮雨前茶。”男人面上露出一丝笑,浅若掌心一瞬即融的雪花,落在她眼中,却更胜霜雪红梅,“从前知秋年少不知事,也曾学着附庸风雅。”
裴出岫好不容易才守得他展露笑颜,向来冷清的性子也忍不住欢欣,“然后呢?”
林知秋微微拧眉,不是忧愁,却是难得调皮的羞窘,“知秋手艺不精,这茶不怎么好入口……”
他静默了一会儿,又笑着道,“难为阿姊不嫌弃,怕可惜了上好的茶叶,端去屋里喝了一整日。”
男人笑起来和往日清淡柔顺的神态很是不同,桃花眼眸弯成两道月牙,裴出岫又瞧得心意浮动,口中都觉得干渴。
屋内一时静谧,林知秋瞧不见她面上的神色,仍然有些说不出的低落。唇边的笑微微凝了,他正要伸手向她所在之处摸索。
猝不及防的,身子被她搂得倾倒,双手无措地按在她肩头伤处。裴出岫不以为意,攥着那纤细柔韧的腰肢,便深深吻住了他的唇。
无意间松了手,梅枝轻悄地落在了榻上,淡淡的幽香浮在她们唇齿之间。
一吻过后,男人的面颊瞬时红得比梅还艳,他浑身被她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透红的耳垂边是她温热而急促的喘息,“……出岫以为,这霜美人入口甚甜。”
她的声音低沉喑哑,亲吻时发丝拂过他的面颊,他似受到蛊惑一般抬手抚上她的脸庞。
疏淡的眉眼,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还有那莹润的轮廓。
他静静地收回了手,垂眸抿紧了唇,在她怀里畏怯似的缩了缩,这容貌哪里如她说的那样粗陋。
男人面上的神色,比起以往要生动多了,就是有些微着恼,也看起来可爱怜人。
裴出岫问他也不肯回应,遂又在他眉眼处浅吻一下。
待师傅到了都镜府,他的双眼定然能好起来。
第41章
丞相府门前, 披一身雪白狐裘的清贵男郎姿态悠容地徐徐步下马车,一旁的侍仆立刻上前以丝帛伞遮了他发顶的落雪。
他梳郎君髻,髻上安一支红玉髓镶金步摇,双耳亦珰一对玉髓垂珠, 将浅淡容颜衬得明艳朝气。
“三公子, 今日大小姐也在府里, 这会儿正与大人在后堂叙话呢。”
男郎正是太女正夫、相府公子柳承筠。丞相府的大小姐是与他同父嫡出的长姐柳承鸿, 可自他嫁进太女府后,这个长姐便以为他不识大体,更是与他生分许多。
今日回府是替娘亲贺寿,柳承筠便应了老管事一声, 径直去了正院后堂。
落过雪的卵石小径颇为滑腻, 他捂着小腹行得缓慢仔细。才跨进院子,远远传来长姐义愤填膺的抱怨。
“……她不过是个草莽出生的中郎将,也敢对我颐指气使,还当着众多郎将的面责令省过。织造司耽误了差事、丢了供奉,自有内务司去罚赵旬亮,如何皆成了我的过错。”
因着从前犯事, 柳承鸿入了武卫营也升迁不顺,营中武将多愚浑, 明里暗里还排挤她有丞相袒护。偏偏母亲于朝中再有权势,也是一介文官, 左右不了武卫营这些武痞。
这些年长姐纵是再憋闷, 却也无处可伸张, 只能在府里发尽牢骚。
柳承筠走进堂内, 方才还在气头上的柳承鸿遥遥觑见他,却是倏然间噤了声, 只是神色间仍然难掩愠怒。
管事向坐在上首的柳学龄递上一封礼笺,“三公子今日特意过府,给大人带来了太女殿下备的寿辰礼。”
“筠儿有心了。”丞相大人年逾五十,身形丰腴,面容瞧着白皙温文,唯有眼尾有几道深深的褶印,穿一身黑底暗红常服,显出几分寿星的喜色。
淡淡扫了一眼礼笺,她抬起头笑得温和,“替为母多谢太女殿下一片心意。”
寿礼虽是太女命管事备的,礼笺却是她亲自过目挑拣过的。太女是个细致的人,娘亲虽然待她恭敬有余热络不足,这些年她却一直对丞相府的事颇为上心。
柳承筠在狐裘下暗暗攥了掌心,却闻得对面檀木圈椅里的柳承鸿不轻不响地嗤笑一声。
“太女殿下做不成什么大事,倒是惯会献殷勤的。”
柳学龄处事更圆滑,如今这婚事已成定局,太女在她心中虽然比不得中宫嫡出的二皇女,却也不是寻常门楣可比拟的。
是以当着三儿的面,还是板起脸出声呵斥了长女,“太女金尊玉贵,也是你能妄议不是的?”
柳承鸿方在府衙里受了气,眼下又得柳学龄训斥,偏偏还是当着三弟,顿觉颜面尽失,忍不住怒呛道,“我说的那句话不对?陛下是念她幼年失怙才敕封的位份,她在这朝堂上不就是个无足轻重的摆设?”
柳承筠听见这番话面色煞白,柳学龄也拧了眉重重拍案,“你有什么晦气回自己院子里发去,你三弟难得回一趟府,一家人之间说的这都像什么话?”
从前娘亲在府里也是颇疼宠他的,他不肯嫁给那骄奢荒|淫的二皇女被视作忤逆。后来太女殿下当着陛下指了他作正夫,娘亲不敢违抗圣令,只好不甚情愿地备了嫁妆抬出门。
这会儿她虽明着为他言语,其实心里却是偏袒长姐的。
柳承鸿离开堂院后,柳学龄敷衍一般地开口问候,“筠儿这段时日在太女府过得可好?前些日子如何命人打探城北那间医馆,可是身子有何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