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夜舟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他的眼底染上了些悲戚:“所以,你是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
“我确实一直是这样想的。”晏微风以直白回应直白,“其实自最开始错用你亲密付那时起,我就从没考虑过我们能重新在一起的可能性。我觉得我们根本不合适,因为我们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有着巨大的分歧。”
“你虽然很多时候没有直说,但你不经意间的表现让我知道,你始终都觉得我就应该去读研,你也始终觉得,我坚持去种杨梅,是我决策上的失误。”
狄夜舟沉默了。
他不想撒谎,而沉默意味着默认。
晏微风继续直直地看着狄夜舟,可这一次,狄夜舟回避了她的视线。
他没有勇气与晏微风对视,他已经预见了接下来会听到的拒绝,而回避是最结实的保护壳。
但晏微风没给他回避的机会,她向狄夜舟逼近了一步,轻轻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狄夜舟攥紧了衣角。
“但是狄夜舟,这次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预想中的剑没有落下,狄夜舟仿佛得到特赦的死刑犯,久久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他的声音带着颤:“晏微风,你的意思是……”
“我依旧完全不认同你的观点。但这次的事情让我意识到,尽管你不希望我放弃考研回乡种杨梅,但你还是为杨梅林设计了非常好的排水工程。你始终尊重着我的梅林,尊重着我的劳动。”晏微风的眼睛有点发红,语气有点激动,“你不理解,但你却用行动支持了我的选择。这让我觉得,我们也许还有可能。”
晏微风还想说些什么,狄夜舟却乍然拥抱住了她,打断道:“别说了,就到这里为止吧。我怕再听下去,我的心脏要受不了了。”
“总之,谢谢你给我机会追你。”
晏微风反应了过来,想要推开狄夜舟。
可下一秒,狄夜舟却率先松了手。
她正疑惑,却见狄夜舟向着最近的那棵树跑去,扶着树干,“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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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说,哥,你怎么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呢!”毕得鹿一边把热水放在茶几上,一边数落狄夜舟,“多好的机会啊,小酒微醺,两人独处,你这一吐,把气氛都给毁了。”
“没办法,这我也控制不住啊。”狄夜舟躺在沙发上,一脸苦大仇深,但想了想晏微风那天说的话,还是下意识地舒展了眉头,“但不管怎么样,现在能有这样的进展,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毕得鹿把药片递给了狄夜舟:“你快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这样才能有机会出去逛逛。我听说晏微风报名了杨梅小吃比拼赛。这个比赛表面上是创意美食大赛,但其本质是个商业经营比赛,以营业额定胜负。你难道不打算去给晏微风搭把手吗?”
狄夜舟把药片囫囵吞下:“当然要去。”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毕得鹿开了门:“哟,约您老见个面可真不容易,每次都迟那么久,我们等你半小时了。”
“我这不是给狄哥买水果去了嘛。”楼西畔把水果交给了毕得鹿,走到了沙发前,“狄哥现在好些了吗?”
“嗯,就是吐了几次,问题不大。”狄夜舟喝了口热水,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她什么反应?”
楼西畔接过毕得鹿递来的果汁,坐在了沙发上:“你吐的时候她挺淡定的,没什么反应。不过昨天你和张哥拼酒的时候,看得出来她还挺紧张的。”
狄夜舟给自己泡了杯药,勾唇一笑:“呵,女人,她肯定是故作淡定。”
楼西畔咽了口口水,和毕得鹿耳语道:“你是不是给狄夜舟吃错药了?你昨天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他怎么突然就释怀了,还变得那么自信?”
毕得鹿不怀好意地一笑:“我跟他说,你跟张在南已经在一起了。张在南是不可能跟他抢晏微风的。”
楼西畔睁大了眼睛:“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跟张哥在一起了!”
“不这么说,他怎么可能会放心。他一直把张在南当做潜在情敌,你光和他说张在南不喜欢晏微风,他是不会相信的。但如果说张在南和你确定了关系,以张在南公认的人品,狄哥会相信他肯定不会再对晏微风有想法了。”毕得鹿轻哼一声,对着楼西畔晃了晃脑袋,“你不是说张在南喜欢你吗?你们都已经双箭头了,那在一起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吗?”
“除非……你不会搞不定人家吧?”毕得鹿轻蔑道。
楼西畔咬牙:“欲擒故纵你懂吗?追人要有战术,不能心急!”
“哟,原来你在我这还学到了东西啊!”
狄夜舟终于喝完了那杯苦药,擦了擦嘴道:“你们俩嘀嘀咕咕半天了,在说什么呢?”
“我们在说追人的战术,就是之前给狄哥讲过的那个欲擒故纵。”毕得鹿的语速蓦地放缓了点,“说到这里,我现在发现,是我狭隘了,‘欲擒故纵’这个战术不是对谁都有用的。”
狄夜舟意识到毕得鹿情绪不对,看了过去。
“我以前总觉得,无论如何女人总是喜欢有人追她的,冷落能够让人产生落差感,能够让人化被动为主动对你示好。”毕得鹿有些失落,“但这次晏微风的事情却让我发现,我错了。”
“你拒绝去帮晏微风的时候,晏微风并没有对你示好,求你帮忙,而是自己想办法解决。她真的是很单纯地想把经营杨梅林的事情给做好,你的冷落虽然会让她做事时没那么顺利,但并不影响她自主努力去解决问题。”
狄夜舟回忆了一下:“是的,那天我拒绝帮她讲解排水工程后,她就自己先上山去查看沟渠了,始终也没对我示好过。”
“我给新厂选址的时候,村里面有给我发一份防洪应急管理策略。我看了晏微风制定的方案,写得真的很好。”毕得鹿拍了拍狄夜舟的肩膀,“就算洪水真的来了,按她的方案,也能尽可能减少损失。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设计的排水沟只是她方案里的一环而已。”
他最后叹了口气,下了结论:“晏微风挺难追的,至少不是这么个追法。是我失误了,不应该简单地把女性思维片面化地定性。”
楼西畔捂嘴大笑:“毕大海王,原来你在追人方面也有失败的时候啊!”
“呵,意识到这一点说明我的技术又进步了,你懂吗?”毕得鹿抬起头,看向了狄夜舟,“但技巧归技巧,其实最后能不能成,还得看狄哥你自己。”
他喟叹道:“道阻且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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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已不再像午后那样炎热。
暮色渐临,广场上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开始了闲逛,广场上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晏微风在摊位前挂上了星星灯带,装满深紫色和淡红色甜品的纸碗交错摆满了整个桌子,被星星灯的暖色光芒映得晶莹透亮。
收拾好一切,她便在摊位后坐了下来。
“风风,我们来了!”楼西畔非常兴奋地看着桌前各色的甜品,“居然是石莲糊和青草糊,看上去好好吃!”
毕得鹿低头仔细观察了下,咽了口口水道:“石莲糊和青草糊是什么?是仙岭的特色吗?狄哥吃过吗?”
狄夜舟摇了摇头。
他今天穿了件下沿撕拉成布条状的橙色T恤,黑色的运动裤两旁各挂有一些橙色的布条和金属挂链。
还是有些浮夸,但好像比之前顺眼一点。晏微风心想。
她讲解道:“是我们这里的特色。黑色的是青草糊,白色透明的是石莲糊,是把青草干或者石莲子的胶汁煮开后,放入冰箱让其凝固,再加上薄荷蜜和桂花干做成的。”
她拿了三碗,拌好薄荷蜜后在碗里各放了颗杨梅,让他们仨尝尝:“不过我今天做的是杨梅石莲糊和杨梅青草糊。我在熬制的时候加入了杨梅汁和杨梅,所以这些看上去颜色会有点偏紫偏红。”
毕得鹿尝了一口:“清凉爽滑,还带着杨梅的香味,好吃!”
“你们喜欢就好,我还没尝过呢。”晏微风给自己也拌了一碗石莲糊,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石莲子本身的特有香味和杨梅的酸甜味混合在了一处,再配上薄荷的辛辣和桂花的甘甜。夏日里,冰镇的甜品对人有着十足的吸引力。
不多时,晏微风的摊前就围了不少人,虽然石莲糊和青草糊都是现成的,但晏微风并没有事先把薄荷蜜和杨梅加上去。不一会儿,她便感到拌得有些手酸。
但是毕竟生意好,晏微风心情也是极好,手再酸脸上都还是带着笑的。
很快,桌上摆好的那些甜品已经快要卖完了。
晏微风打算从保温箱里把还未装好盒的石莲糊和青草糊连盆拿出来,再进行分装。
她正有些吃力地端着装有青草糊的盆,一双有力的手却把沉甸甸的盆接了过去,放到了桌上。
“楼西畔和毕得鹿去别的摊位逛了。”狄夜舟从保温箱里把装着石莲糊的盆也拿了出来,“我来帮你分装,你负责拌薄荷蜜,这样快一点。”
晏微风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来得及,刚要拒绝,摊位上就又来了几个小孩。
“阿姨,我要青草糊,你可以多给我加一颗杨梅吗?”
晏微风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狄夜舟摇了摇头:“多加杨梅要喊‘姐姐’哦,喊阿姨的都没有的!”
“漂亮姐姐,我想多要一颗杨梅!”小孩们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求你了漂亮姐姐!”
晏微风莞尔,开始拌薄荷蜜:“好吧,那给你们加杨梅。”
等送走了那一大批叽叽喳喳的小孩,晏微风发现狄夜舟已经快把整个桌子都堆满分装好的纸碗了。
晏微风惊喜道:“你分装东西怎么这么快?”
“做实验的时候分装试剂,练熟了。”
狄夜舟收拾好剩下的纸碗,站了起来,歪头问晏微风:“那请问漂亮姐姐,你会给我什么奖励呢?”
晏微风想了想,挑眉道:“没有奖励,你是自愿进行义务劳动的。”
“好吧。”狄夜舟撇了撇嘴,“但我都叫你漂亮姐姐了,你不应该多给我加一颗杨梅吗?”
晏微风故意从盒子里挑了颗小的,用筷子夹起往狄夜舟面前一递:“拿着。”
狄夜舟不接:“我分装的时候不小心洒了点石莲糊在手上,手上有点粘。你喂我吧。”
晏微风:“……”
她转过了身,从身后的包里翻出了一包湿巾:“擦擦就不粘了。”
狄夜舟原本上扬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了下来,一脸期待化为失落,一边擦手一边忿忿道:“不接我招,你还真难撩。”
晏微风把杨梅放到了狄夜舟手心,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想打动人,那也得要用真心,别整那些歪门邪道。”
见狄夜舟僵了一下,晏微风不解道:“你怎么了?是杨梅太冰了吗?”
“不是,我只是在奇怪。”狄夜舟回过了神,低头看着手里的杨梅,耳朵尖红红的。
“为什么,你只是和我对视,我好像就被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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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微风事先备好的石莲糊和青草糊很快被卖了个干净。时间还早,广场上还很热闹,她却已经开始收摊子了。
狄夜舟哼了一声,帮忙把垃圾归成一堆:“就卖这么些,这么点营业额能拿奖吗?”
“谁说我要拿奖了,我就想玩一玩。”晏微风一边擦桌子,一边笑道,“要是准备太多太多东西一直卖到很晚,哪有时间自己逛呢?”
狄夜舟接过晏微风手里的那点垃圾,归到自己的那一堆里。
扔完垃圾,他回了摊子,一边帮忙把折叠桌收好,一边询问道:“那边有好多杨梅酒摊,我看你拌薄荷蜜的时候一直往那个方向看。要不要一起去转转?”
“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晏微风挑衅地看了狄夜舟一眼,“我怕你闻到酒味,到时候又吐了。”
狄夜舟争辩道:“只是闻闻而已,我怎么可能这么菜!”
他琢磨了会,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晏微风,你怎么老是挑衅我。你不是同意我追你了吗?”
“你也知道只是追的阶段啊。”晏微风把所有东西收拾好,放到了旁边,“狄夜舟,现在想放弃还来得及。说真的,分手都那么久了,我现在对你也没什么感觉。”
狄夜舟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谨慎地问道:“晏微风,你是在玩欲擒故纵吗?”
晏微风一脸茫然道:“什么欲擒故纵?”
“没关系的。”
夏日的空气热而黏腻,混着杨梅制品带着酸味的甜香。
狄夜舟向着晏微风走近,他腿上的金属链子和橙色布条不知何时已经缠绕在了一起。
他的声音在凝滞的风里显得格外低沉:“晏微风,你越是拒绝我,对我越是冷淡,我就越感到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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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头山村从来不缺会制作杨梅酒的人。
那么多的杨梅酒摊子,各家各户的杨梅酒都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