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你的外套是什么奇怪的牌子,我从来没见过,唔,这个皮鞋也很特别哦。”
“一定很便宜吧,在哪里买的,我们也要买!”
“她的老家有批发市场,你才买不到,都是乡村限量版,哈哈哈!”
“昭昭,那么多男生喜欢你,你为什么一个都不接受?”
“你懂什么啦,我们昭昭是要雨露均沾的!哪能一棵树上吊死呢?”
……
在这样的融洽里,唯一令白昭昭介怀的,只有方锦倩。
当她再去找方锦倩商量换座位的事时,对方已经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了。
那张脸上,呈现出了尴尬、鄙夷、内疚交织出的不自然……
白昭昭冰雪聪明,也不必对方开口,就全都明白了。
她脸上期待的笑容也成了冰霜,站起身来走了。
两人一句话未说,就彻底成了陌生人。
但不管怎样,学校里无大事,她很少向母亲提及。
母亲上班就已经很辛苦了,琐事不必打扰到她。
她最应当专注的,仍然是学习。高三的压力,即便在升学相对轻松的岛上也存在。但好在班级里的氛围不错,同学们很会苦中作乐,随便一句话就能惹来大家的开怀大笑。
有时她走进教室时,会听到有人大叫一声“小几掰”,而后全班都会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白昭昭对这里的语言不是很了解,自然也就遗憾地无法get到这份笑点。
诚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喜欢笑的,在考试的高压下,也有人在看书,仿佛老僧入定般,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比如锦倩和她的朋友们。
至于班里的男生,则更喜欢用聊天的方式排解压力。
其中最聒噪的,莫过于她左手边后排的两个男生——獐头鼠目的叫章子裘,嘴大眼凸的叫余志同——两人是班里的活宝,被大家戏谑地叫为蟑螂和杂鱼。
在白昭昭刚来的时候,章子裘和所有人一样,芳心大动,发癫发痴,可谓丑态毕露,令她不胜其扰。
在她坚定地拒绝了他几次后,他终于消停了,又回归了老搭档杂鱼的怀抱。
两个人在后面热切地聊着天:
“……真的很假仙,无肯直接讲要多减钱,我懂著,是为了吊人胃口嘛……偏偏我又很单纯,就吃这一套啦。”
“哈哈哈哈,那你加钱啊!”余志同吃吃直笑,“伊就是彼种喜欢歹脚踩好几条船的人啦,同班同学,多担待一点嘛!”
白昭昭木偶似的凝在座位上听着,一动不动。
章子裘深感冤枉,和身边的人大声地叫屈:“不少了,上次我可都说到800了诶,难道还不够吗,周少,你说,我是不是冤大头了?”
他这样说的时候,特意望向坐在最后一排的周洛然——
周洛然,是这个班级里隐形的王。
修长的四肢,英俊的面孔,舒展的姿态中有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性。他这自负又略带倦怠的气质,得益于他那有钞能力的父母从小就对他有求必应、精心呵护。
谄媚的同学,都喜欢管他叫周少。
但白昭昭不喜欢这种称呼,也从不这样叫他,她自觉没有做奴才的爱好。
此时被点到,周洛然当然明白蟑螂的意思,那是要他的态度。
他凉薄的唇抿着笑,细长的眼眸深处凝着冰碴。
他喜欢过白昭昭。
现在也依旧喜欢。
白昭昭来学校的第一天,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后来,时间证明,白昭昭确实是一尊无法被讨好的仙女雕塑,你送上再多的祭品,载歌载舞跳大神,她也只是微笑看着。那样的微笑,其实并没有任何感情在其中。
为了获得她的垂青,周洛然也难得动了脑子,蛰伏几周,等周围的男生被拒绝了个遍后,这才不紧不慢地登上“舞台”。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表白,却并不紧张,因为喜欢他的女生如此多,他内心累积的自信令他坚信自己可以被仙女选中。
结果,他得到了和所有人一样的下场,甚至连说辞都没有变。
要学习啊,不能分心啊……
他,周洛然,居然就被这种敷衍的借口拒绝了!
脸色铁青,难以置信,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这感觉,简直像是小心拈起了一颗精美的巧克力,放进嘴里才发现是雕了花的屎!
敏感的白昭昭当时就发觉了他的痛苦,忙不迭又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但是他都没听进去。
他陷入了一种被否定的茫然和愤怒里。
仿佛,白昭昭不只单纯拒绝了他的表白,还兼而践踏了他的人格!
这并非他一个人的孤立感受。不过好就好在他聪明,没有大张旗鼓,而是选择了无人的时候告白,否则,一定还会更丢脸!
既然无人知晓,那么也就没有了别的顾虑。
在那之后,当别的男生谄媚地问起他对白昭昭的感觉时,他也故意漫不经心地说道:“她很好看吗?你们可真没见过世面,她明明就很cheap啊,不是吗。”
这句评判一时广为流传,被男生们奉为圭臬。
此时,当章子裘的目光传递过来时,他亦凉凉开了口:“蟑螂,别哄抬鸡价了。”
寥寥几个字,惹得所有人大笑。
蟑螂来了劲,跳上桌子,更是说得唾沫横飞,很享受这种成为中心的感觉。
“喂,你们男生嘴好毒喔!”
坐在第四排的风纪股长阮梦辰侧头过来,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无奈,“班里还有女生在,注意点影响好不好?”
周洛然这才笑笑,说了句“sorry”,抬眼示意蟑螂滚下来。
假装给了班花一个面子,心里却不知为何,又松了口气似的。
阮梦辰走到白昭昭身边,温声细语地笑道:“昭昭,听他们乱讲屁话没意思啦,男生都白痴得很,我新买了杂志,你要不要看?”
白昭昭讶异地看着她,又震惊,又感动。
那天之后,阮梦辰成了她的新朋友,做什么都会叫上她,她们偶尔也一起去上厕所,一起溜出学校去买东西。
其实,阮梦辰喜欢的东西和她并无重叠。白昭昭喜欢看书、听一些讲座,阮梦辰则更喜欢讨论大牌化妆品和发型。
但无论如何,她依然很珍惜这个朋友,用尽诚意与她相处。
第3章 邻居
阮梦辰在班里的人缘是很好的。
她是风纪股长,家境好,人漂亮,是班导最关照最喜欢的学生。苏韵洁那些人一向唯她马首是瞻,现在看到她和白昭昭成为了朋友,越发夸赞她:
“梦辰就是太善良了。”
“这就是美女的气度吗?”
“呜呜呜,梦辰真的完美女神啦。”
“要小心别被霉到啦。”
之前,她们也不会这么夸张,但白昭昭来了,这样的吹捧就很有必要——这就意味着,她们并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出色的外表和成绩就心生嫉妒的人。
就连白昭昭也着实有点受宠若惊。
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以为遇到了知心好友,甚至把父母离婚的事也告诉了她。
在白昭昭看来,父母离异,绝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何况她的母亲那么坚强、优秀……她是满怀爱意地提及母亲的不易与付出的。
可转天,男生们聊天的话题就变了——
章子裘拉着几个男生宣布了自己最新知道的八卦:
“就是因为她乱做生意,所以她爸和她妈才离婚了哦。”
男生们皆心领神会,笑着:
“我也有听说欸,所以,就是在原来的地方混不下去了嘛。”
“连亲生父亲都觉得难以接受吧……”
“霉透了,这种人怎么会成为我的同学!”
他们由着自己的想象力发挥作用,堆砌出虚假的故事来。
放学的时候,白昭昭行尸走肉一般走过操场,单薄的身子似乎是负重太多,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
阮梦辰追上了她,手腕上tiffany的手链在阳光下折射着刺目的光芒。
她嗫嚅着:“昭昭,真的对不起,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们会乱讲话。你放心,我一定会狠狠教训他们……你就别怪我了,我们还是好朋友,行吗?”
她抬头,望着阮梦辰那漂亮的脸。
阮梦辰一直都是化妆上学的,轻薄的粉底,长长的睫毛,像一个漂亮的娃娃,叫人看不透她的本来面目。
白昭昭心想,或许因为她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太温顺了,他们就想当然地认为她蠢,他们难道忘记了,她的成绩有多好了吗?
阮梦辰的演技,实在太糟糕了。
她是真的不屑于演,还是认为弱者即便察觉了背叛,也绝不敢撕破脸皮,甚至,会加倍卑微讨好?
白昭昭轻叹一口气,这实在低估了她的品格和血性。
她漠然地推开沈梦辰,向车站走去。
没有人追上来。
身后,传来了隐约的嘀咕:
“什么啊,不过是可怜你。”
火越来越旺了,舞台也越来越热闹。
就像是一场晚会,场子慢慢热了起来,然后便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各种面具和唱腔,诵念做打,说学逗唱,每个人都是演员,每个人也都是观众。
最终,风声传到了班导耳朵里。
上课前,班导狠狠拍打着讲台,环视着整个班级,有点咬牙切齿:“最近吼,很多不好的声音有叫我听到!我就是开了个研讨会,几天没有看住你们,你们就给我不好好学习,想干什么?要造反吗?!”
教室里寂静极了,所有人都垂着脑袋,承受着班导的雷霆之怒。
“一天到晚就知道闹闹闹!闹也该有个限度吧!之前的事,啊,前车之鉴,我是不是已经再三叮嘱过你们?老师为你们操碎了心,你们却这样!我警告你们吼,谁要是再叫我抓到,我一定叫家长来把他领走!”
没人吭气。
班导怒喝:“知道错了没有!”
大家稀稀拉拉地应道:“知道啦……”
“大声点!没吃饭吗?!”
“知道啦!!!”
全班都中气十足起来!
下课时,班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叫白昭昭:“白昭昭同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呜嗷……”男生们在起哄,像是知道她要倒霉。
班导一个凌厉眼刀甩回来:“叫什么?!我看看谁在叫!!”
于是班里又安静了。
白昭昭跟在班导身后进了办公室。
宽敞的大办公室里,所有老师都在一起办公,并列的桌子上山堆草垒似的满是各种书,老师们的茶杯、脖枕、痒痒挠也点缀于其中。
此时,只有两个老师在座位上,一个批改作业,一个在打呵欠。
班导一路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摘下眼镜,先是疲惫地揉了一会儿太阳穴,这才威严地开了口:“白昭昭同学,班里的事情,你同我讲了,所以老师今天严厉地批评了他们。为什么呢,因为老师是绝对公平且公正的,绝不姑息班里的任何不正之风。”
白昭昭感激地点头:“谢谢老师……”
“只不过,说完了他们,我也得说说你。”
“额……什么?”
班导啜了一口茶水,眉头紧锁,痛心地说道,“老师希望你也注意一点自己的言行,不要再叫班里起什么风波了,好吗?”
她茫然:“老师,我不明白……”
“吼?你不明白?”班导怪怪地抬高了声音,“那我问你,同学们一直都很随和,怎么就只说你嘞?你是不是要从自身找找原因。要我说,你不要只顾着读书,也该试着和同学们搞好关系。”
窗外,风吹动树叶划拉作响,把班导的声音变得很模糊,甚至会让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昭昭沉默着……
察觉到了她的抗拒,班导不快地说道:“你也别不爱听。是,你很漂亮,成绩也很好,你来得时候,别的老师都嫌手续麻烦,老师就很欢迎你啊。但是!你也不要给老师添别的麻烦。你看看人家梦辰,成绩好,也漂亮,就没人说她什么啊?女孩子,检点一点好不好!”
白昭昭敏感地抓住了他用的那个词。
检点。
她觉得这种话可以从一个清朝的僵尸嘴里说出来,但是不应该从一个老师嘴里说出来。
而且她转来的时候,因为成绩很好,明明很多老师都表示想要她去自己班级。
看她板着脸、一副木然的样子,班导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你听进去了没有!我跟你讲,女孩子不检点,拢无会有什么好落场!老师绝对也是为你好!”
风吹起了窗帘。
白花花的日光从窗外透进来,正好照在白昭昭身上。
不知为何,这样的日光让人睁不开眼,晃得人面前的一切都变得虚无,她在这样的虚无中,只觉得头晕得厉害,还有点想吐。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教室里的,大家都在各忙各的,一派轻松。
阮梦辰笑着看向她,表情亲和,眼神却冷漠,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意味。
白昭昭从那样的眼神里读出一种名为“怜悯”的优越感来,似乎在嘲笑她无谓的高傲。
明明欺骗了她的感激与信任,为什么仍然能够以俯视的姿态面对她呢?
羞耻心这种东西,在她的班里应该是不存在的。
但班导既然已经出面了,又严厉呵斥过,他们应当也会收敛了。
她能做的,只有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然后离开这里。
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坚强一点点,很能忍辱负重地捱过每一天。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又会委屈地抱着枕头哭。
好寂寞。
无人陪伴的寂寞,无人认可的寂寞,独自应对恶意的寂寞。
想曾经的朋友,想燕妮,想猫哥,想阿龙,想小慧,偶尔,也会想到父亲。
如果父亲没有出轨、没有和母亲离婚,她会不会底气更足一点?
不……好像不会……
父亲从来没有关心过她,付出一切的只有母亲。
——要懂事,要好好学习。
——要独立,不要给母亲添麻烦。
这些信条在父母离婚的那天,突然出现在了她心里。
她强迫自己的大脑清醒,不允许任何事干扰自己。
她有亟需实现的愿望,所以充满了乐观——
她会考去很好的大学,慎重选择最容易就业的专业。等母亲这一轮外派结束,她们就能回到熟悉的镇子去,或者,去她上学的城市。她会一边上大学一边暑期打工、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