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对面的人开了口。
“筝筝。”岑叙白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总是会让人感到温情。
还没等黎月筝应他,岑叙白便又道:“我...先回京西了,现在就在火车站。”
话音落下,黎月筝听到一道模糊不清的广播声。
“旅客朋友们,你们好!由延水开往京西方向的K380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有乘坐K380次列车的旅客,请您整理好自己携带的行李物品,到2检票口检票,3站台上车。”
黎月筝一愣,“火车站?你不等我们一起回去吗?”
那边又是几秒的沉默,岑叙白轻缓地笑了声,黎月筝却感受不到多少喜悦。
“有一个紧急采访,事还挺多的,你们好好玩,我还是不在这里耽搁时间的好。”
停顿片刻,岑叙白又道:“筝筝,你家的电梯门副卡还在我这里,我走的时候给你放到旅馆前台了,你回去的时候记得拿。”
寒风还是夹杂了冰雪,纷纷扬扬落下来。掉到黎月筝的羽绒服上,雪花颗颗分明。眉尾被沾湿,融化的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黎月筝眼睫眨动了下。
“我之前给你买了副拳套,本来想等跨年的时候再送给你的。”
“回去我会寄给你,你记得拿。”
像是明白了什么,黎月筝心口狠狠一缩,“叙白——”
“筝筝。”岑叙白拦了她的话,笑了下,“你纪念日的时候送我的礼物,我可不会还。”
这里是步行街,车开不进来,只远远能听到下一个路口的鸣笛声。
黎月筝听到岑叙白轻轻喘了口气,像是在调整呼吸。
对面停顿的时间很长,说出口的话好似变得异常艰难,难得低沉。
“筝筝。”岑叙白再次唤了声黎月筝的名字,“我们分手吧。”
短短一句,却说得艰涩非常。他的喘息更重了些,每一个字都像是强逼着自己挤出来,好半天才拼凑成完整的句子。
他知道,贺浔的出现给黎月筝带来了波澜。以她的为人处世,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继续一段关系。
她或许会自责到觉得对他不公平,甚至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岑叙白不忍心,所以一定要由他来说。
闻声,黎月筝还是怔住,明白他的用意,心间猛的一涩,“叙白——”
“是我提的。”岑叙白打断黎月筝,“筝筝,和你没有关系。”
男人的嗓音依旧清润有力,带着浓浓的安抚感。
黎月筝沉默下来,眼皮涌上一股热意,鼻尖发酸。
耳边又是一道喘息,似是在缓和情绪。
很早之前,贺浔就提醒过岑叙白。
承认这件事用了很长时间。
他做不到事事都把黎月筝放到第一位,做不到满心满眼只有黎月筝,做不到为了黎月筝连性命都不顾。
他是爱黎月筝的,但可能暂时做不到像贺浔那样爱。
在对她的爱日益增长的时间里,放弃她是件难事。
冷风刮在脸上,泪痕传来阵阵刺痛。黎月筝面向墙壁,低着头,半张脸埋进衣领里。
“叙白...”黎月筝嗓眼腥咸,哽咽着,“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这一次,岑叙白回应得极快,他有些急促,咬字却清晰,声音稳重又温柔。停顿了片刻,岑叙白道:“你只是没那么喜欢我而已,筝筝,这不怪你,是我不够好。”
眼泪簌簌掉下来,黎月筝努力克制着胸腔的震动,心脏处愧疚和难过蔓延。
听到对面压抑的抽泣,岑叙白一愣。
原来黎月筝也会为他落泪。
哪怕不是因为爱,但总能说明,黎月筝还是有点喜欢他的吧。
岑叙白心脏收紧,喉咙兀的一痛,被他强压下去。
片刻,岑叙白笑了声,说不好是什么情绪,“筝筝,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你。”
黎月筝抽泣声更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电话那头许是进站了,有列车驶近的声音。
“筝筝,和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我很高兴。”
“不过停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岑叙白缓了口气,“我们就到这儿吧。”
听着对面克制的低泣,岑叙白尽量平稳着声线,“筝筝,别哭。”
“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希望你过得开心。”
黎月筝的眼泪流进衣领里,她回答他:“好。”
世事无常,遗憾有时候也是圆满。
第31章 发热
从延水县回到京西的时候, 黎月筝连行李都没放,就直接去了郊区墓园。
她有段时间没来看徐素兰和黎好了。
从前条件差,后事处理得草率, 哪里有能选择墓地的机会。也就是黎月筝省吃俭用存了些钱, 前几年在找了这处安静的墓园迁了过来供她们安眠。
行李被她寄存在墓园门口, 黎月筝站在墓碑前,竟有种紧绷太久的神经骤然释放的轻松感。
黎月筝站在碑前,长长舒了口气。
两人的碑在一处, 四四方方, 不大,不过倒也整洁干净。
她倾身过去, 用手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这段时间,记起往昔的时间多些,她也总能想到徐素兰和黎好。
黎好是个温柔的母亲,日子过得再窘迫, 她笑的时间也总比哭的时间多。
对于外面那些关于黎好的风言风语, 黎月筝一向反应不大。她只知道, 黎好爱她, 护她,而她想要快点长大,想让黎好过上好日子。
黎好说, 只要有她们两个,家就一直是家。
所以黎好叫她两两。
黎好去世后,「两两」的定义就成了徐素兰和黎月筝。
分明是母女,黎好和徐素兰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徐素兰粗鲁, 脾气爆,嗓门大。那个时候黎月筝常常听到筒子楼里的人讲闲话, 甚至还有好事的直接对着黎月筝指指点点。
每到这个时候,徐素兰总会扯着尖锐的嗓子骂骂咧咧,再拿着家门口那根破破烂烂的扫帚把人打走。
别人说她蛮横,说她不讲理,说她是个疯婆子,总归是没有什么好话的。
当时在学校替黎月筝拦下掌掴时,那些人也这样骂她。
那是黎月筝第一次觉得,“疯婆子”是个用来夸赞的词。因为就是这个别人口中的疯婆子,蹒跚着拿着棍棒为她挡下了一次又一次的嘲讽和谩骂。
徐素兰和黎好唯一的共同点,是对黎月筝的爱。
她会在把那群好事的人打走后锁上门,然后小心翼翼问她:“两两,别怕,你有没有事?”
小老太太其实是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城市里来的孙女相处的,加上小姑娘话少,她总是怕小姑娘住不惯吃不惯,怕小姑娘受委屈。
在黎月筝眼里,徐素兰从不尖酸。
只是后来黎月筝才明白,徐素兰的尖锐刻薄,是保护她们的武器。
偏僻落后的小县城,没有依靠的老人和小孩最是软弱可欺。可有了徐素兰,别人提起来会说,清荷路那个小老太婆是个不好惹的。伪装的声量大些,总比任人宰割来得好。
躺在病床上的徐素兰像具濒死的枯木,但就是这具枯木,护下了黎月筝这棵正在成长的树苗。
如果遗憾具象化,那么是那时徐素兰满是皱纹的脸上流下的斑驳泪痕。
黎月筝坐在墓碑边上,突然酸意上涌。
那段延水的记忆盒子她太久没有打开过,过往忽一出现在眼前,黎月筝的心脏总是一抽一抽的疼。
“姥姥。”黎月筝垂下头,声音低的几乎要听不见,“贺浔回来了...”
“可是...”黎月筝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耳边像是出现了道尖锐的割裂声,让黎月筝忽的一闭眼。
指尖蜷缩了半刻,黎月筝重新睁眼,瞳孔有些失焦。
她低喃着,“没事...我就是...就是想你们了。”
-
黎月筝在墓园吹了小半天的风,到家的时候没什么精神,倒头便睡了觉。
她又做噩梦了。
梦里是片雾蒙蒙的路,她走在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想喊人,却发现嗓子像被堵着一般发不了声。
周围难以分辨方向,只能缓慢地挪动步子。
耳边有风吹树叶的响动,灌木丛在风里飘摇,隔着雾,影子像张牙舞爪的恶狼。
隐约间,她听到奇怪的动静,像金属划刺。
她浑身僵硬,猛地往后看去,就见一辆闪着大灯的车以惊人的速度朝她直面而来。
轮胎刮过地面的声音刺耳尖锐。
下一刻,黎月筝从梦中惊醒。
窗外天光渐亮,丝丝缕缕透过遮盖严实的窗帘。
黎月筝大口喘着气,头上冷汗连连,耳边似乎还有那道奇怪的刺裂声。
胸口起伏不定,她蜷缩进被子里,双手掌心捂住耳朵,指尖微微打颤。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
黎月筝下床接了杯冷水喝。
冰凉入喉,黎月筝沸腾的血液才微微平缓下来。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嗡动一声,是工作群里发来的消息。
[秦竹:今天上午大家记得务必都到公司开会。@全体成员。]
黎月筝差点忘了,今天上午是从延水县返回京西的第一次会议,她不能请假。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吹风的原因,此刻黎月筝四肢疲软,脑袋也昏沉的厉害。黎月筝有点犯恶心,没有吃早餐的胃口,洗漱后匆匆喝了杯感冒冲剂就出了门。
地铁上的人多,黎月筝好不容易占到座位,本想着趁坐车的时间眯一会儿,谁知道睡过了站,小跑着赶地铁,才终于在会议开始前十分钟赶到。
这个时间的电梯人比较少,黎月筝没怎么把功夫耗在等电梯上。
脑子越发重的厉害,以至于连电梯门开都没意识到。
还是听到有人喊她名字,黎月筝才回过神来。
“筝筝?”
一抬眼,岑叙白正从电梯外进来。话刚出口,黎月筝能感觉到岑叙白步子僵住。
现在他们不是这样亲密称呼的关系了。
岑叙白的脸上闪过些不自然,躲避了下视线,可在目光触及黎月筝那明显状态不好的面孔上,还是心脏一紧,忍不住上前关心。
“你怎么了?”岑叙白按了电梯按钮,偏头看着黎月筝,扶她手臂的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黎月筝摇摇头,“没事,昨天睡得比较晚,所以可能看起来没精神。”
话音落下,电梯内没了话。
两个人并肩站着,没几秒钟就到了开会的楼层。
率先走出去半步,岑叙白还是没忍住回了头,“最近天气凉,注意保暖。如果身体不舒服别撑着,回去休息。”
闻声,黎月筝先是怔了下,而后唇边扬起个清浅的弧度,“嗯,知道了。”
这次也是例行的选题会,内容大差不差。不过有个需要重视的,是下一周的贺榆书的专访。
这是贺榆书回国的第一次采访,也是贺家出事后贺家人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
听到贺榆书的名字,黎月筝的思绪短暂跳动了下,不过又很快恢复正常。
秦竹看了半圈儿,目光最终停留在林思璟身上,“思璟,这次专访就交给你,可千万要放在心上。”
闻声,林思璟爽快点头,“放心,一定交出篇漂亮的稿子。”
交代完,秦竹的目光又挪到黎月筝那里,“对了,你们这次出差拍摄很辛苦,完成度也很不错,还没来得及表扬你们呢。”
“说什么表扬不表扬的虚话呀。”章桐开玩笑道:“来点实质的,要不…喝个奶茶!”
秦竹笑出声,揶揄道:“看来你这阑尾炎是真好全了,什么都能吃!”
话落,大家通通笑成一团。
“这样吧。”秦竹把手中的笔一下扣在桌上,“反正也要年底了,等忙完这阵儿,年底前,我去申请团建经费,吃饭唱歌行吧?”
还没等大家回答,秦竹又道:“不占用双休时间。”
这下,是完全合了大家的心意,又是一阵闹腾。
黎月筝始终安安静静坐在一边,身上一阵阵发着冷,几乎要坐不住。
就在这时,一向话少的岑叙白开了口,“是得忙过这阵儿,咱们都多久没休息过了。”
这话像提醒了秦竹,它忙道:“是是是,别再瞎聊了,今天会议就到这儿,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黎月筝看向岑叙白,正巧和他的视线对上。
方才岑叙白那冷不丁一句是故意的,黎月筝清楚。
隔着散会的同事,黎月筝朝他笑了笑,无声说了句谢谢。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黎月筝直奔办公室请假,然后打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