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终于打开,一位护士面色平静地从里面走出来:“谁是高黎家属?”
靳超毅先挤上去:“我我我!护士,我是她儿子,我妈怎么样, 有没有说些什么?”
他想着现在不都这样说, 一般老人去世前都会留点钱啊存折之类的给后代, 老婆子节俭了一辈子, 总不可能什么都不留下吧?
护士扫了他一眼, 认出来这个是以前值班室里大家讨论过的经常醉酒来医院闹事的那个病人家属。
她没理会靳超毅,朝着后面从长椅上起身走过来的靳桉看过去,摘下口罩开口说:“病人的癫痫状态已经控制住了。”
温槿跟在后面听着,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得护士又继续道,“由于刚才后脑勺摔在地面,病人有轻微脑出血的症状,出血量不大,没有进行开颅手术,目前血已经止住了,暂时脱离了危险期,后续的情况还需要转到病房内继续监测观察。”
老年人骨质疏松,随便磕磕碰碰一下都有可能引发大毛病,加上靳奶奶还有尿毒症,能是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很不错了。
很多脑出血患者发病时症状轻微,病情不稳,容易继续进展,所以后续一段时间还需要随时监测着。
靳桉嗯了声:“知道了,谢谢医生。”
靳超毅试着往手术室里望了望,什么都没有看到后失望移开目光,欲言又止了几次,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电话铃响了起来。
破二手机的铃声响起来敲锣打鼓的,在安静的手术室外显得格外聒噪。
靳超毅从裤兜里掏着手机,一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点头哈腰咧嘴笑着,一边低头看了眼来点人的名字。
在看见来电人名字后,他眉眼顿时一展,举着手机就跑旁边接电话去了。
靳奶奶很快就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
老人家还昏睡着,病房里的护士帮忙挂了水,然后再转身过来和靳桉交待了几句。
温槿站在病床前,替靳奶奶理了理床被。
有些手续还没办妥,靳桉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单子,刚准备出去,温槿又跟了上来。
“我跟你一起。”她说。իlѕΫ
靳桉沉默了几秒,还是答应了。
路上,温槿忽然想起刚才手术室前,靳桉警告靳超毅的情景。
她问:“你和你爸爸说过什么吗?”
刚刚靳超毅一听靳桉说完,脸上闪过的害怕神情可不是骗人的。
“你猜。”
靳桉瞥她一眼。
这是不打算告诉她了。
温槿哼了声:“不说就算了。”
两人跑上跑下,总算是把该办的手续办完。
返回病房的时候刚好有辆急救车驶到急诊科门外,急救灯红蓝光闪烁着,医务人员忙抬着担架上去,救护车后门打开,迎下来一位半边手腕都是血的病人。
温槿只扫了一眼,看见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刚想闭上眼不看,靳桉的手就覆了上来。
少年温热的手覆在她眼皮上,挤得她睫毛根处有点痒痒的。
医务人员喊着“麻烦让一下”把病人往里面推着,过路人见状纷纷让开。
见此,一些人同时也在小声讨论着。
“啧啧啧,这伤得够重的……”
“我看还是个小女娃娃哟,怎么手上那么多刮痕?被人伤了?”
“不一定是别人伤的,我可给你说,现在这年轻人自杀率可高了。”
“自杀?!”
“对啊,我看新闻上说啊,这年轻人动不动就患什么抑郁症啊焦虑症什么的,然后就吵着要自杀,你说我们那个年代哪来的那么多毛病……”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落到温槿耳里。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眼皮抖了抖。
感受到女孩鸦羽般浓密卷翘的睫毛在手心眨了几下,靳桉慢慢放下手。
温槿有点无措,想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手续都办好了,咱们快回去看看靳奶奶吧。”
说完,她继续朝着病房那边走。
靳桉没有跟上来。
温槿回头疑惑看着他。
靳桉抬头,似乎是在医院挂着的各个科室的指示图上看了眼,然后再和她对视上。
“刚好来医院了,去心理科看看。”他突然说。
温槿顿了下。
知道靳桉指的是什么,她垂下眼:“不用。”
她都习惯自己这个样子很久了。
虽然发病的时候很痛苦,但只要静静熬一会儿就能过去。
加上现在有靳桉陪着她,她的躯体化次数也在慢慢减少了。
而且,这么久以来,知道自己有躯体化但从来没有来医院看过,也有因为她认为这是她反抗覃珠和温隽凡的证明之一。
以往每次覃珠和温隽凡逼迫她高强度练习钢琴后,她都会出现不同症状的躯体化。
但也正是这些躯体化症状,会让她意识到,她还活着,她还能感受到痛苦,她还没有成为父母控制下一个只会弹奏钢琴的人偶。
她并不想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毛病,所以当时才会求着语音通话里的靳桉挂掉电话。
却不想其实靳桉早就知道了。
靳桉走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要把她往心理科的方向带。
温槿试着挣了挣,没挣脱。
她说:“真的不用,靳桉,我现在其实已经好多了,而且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的躯体化也没以前那么频繁了……”
他已经帮了她很多了。
她话还没说完,靳桉停下脚步,看向她。
温槿睫毛抖了抖,没敢和他对视。
“温槿。”靳桉叫了声她的名字,“不可能你每次躯体化症状发作我都在你身边,现在这样也只能暂时纾解你的情况,不可能根治,还是需要正规治疗手段。”
他其实很早就想带温槿来医院检查了,只不过此前她要么忙于竞赛要么就是准备元旦晚会,或者被覃珠监视在家里,找不到机会出来,而且……那时他也根本没有任何的立场能带女孩来医院。
现在刚好就在医院里面,借此机会正规诊断一下也好。
温槿还是有点不想。
她闷声:“现在已经很好了……”
她想的是如果就和靳桉保持着这样的节奏下去,等考入大学,远离了覃珠和温隽凡,她的问题自然能彻底解决,只不过现下还需要再忍受几个月就是了。
靳桉微微蹙眉:“现在我陪在你身边,所以你才这么想。”他轻声说,“要是有天我没在你身边了呢?”
温槿一怔。
随即抬起头来看向靳桉:“什么叫……”
什么叫他不在她的身边?
靳桉错开她的目光,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没什么。”
温槿沉默了几秒。
“我去就是了。”她说。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医院一楼大厅里。
靳超毅拿着手机,慢慢从某处柜台里走出来,眼神还死死盯着靳桉和温槿离开的方向。
他嘴角一勾,冲着手机小声:“我给你发的照片看到没?总算能查到了吧。”
那边人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了些什么。
“她爸妈搞音乐的,还挺出名?”靳超毅眼睛都亮了,“草,不枉老子这几次都偷偷跟着他们,那丫头片子和我儿子搞在一起挺久了,我可给你说,这年头搞音乐的搞艺术的可有钱了……”
-
最后从心理科出来,时候已经不早了。
温槿发消息问了下王易,王易也说他们差不多准备回家了。
现在回去,覃珠也只会以为她一天都在会所里和王易江巧玲他们待在一起。
“那我回家了。”
温槿做了个拜拜的手势,看着靳桉手上拿着的她的病例单。
方才在心理科里医生对她做了诊断,在征得她的同意以后,靳桉同样也在一旁跟着听着,针对她的情况,医生说了挺久。
病例单这些她没办法带回去,她不想要是哪天突然被覃珠翻出来,索性就让靳桉帮她拿着。
“你快回去陪陪靳奶奶吧。”
温槿抬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靳桉应了一声。
看着少年站在街头,晚风凛凛吹起他额前碎发的模样,温槿忽然想到,这次说了再见,下次两人再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覃珠和温隽凡都在家里,找不到机会再出去,学校里的时间她也得努力学习竞赛课。
这么想着,她又突然回身,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抱住了略有些错愕的少年。
“等过了这最后一个多月,我考完决赛就好了。”
她把脸埋在靳桉身前,闷闷说了句,“靳桉,你要等着我。”
等三月底的竞赛决赛考完,等她拿到保送的资格,就有底气和覃珠与温隽凡说不。
到那时没人能再阻止她。
“等五月份我成年了,就……”
说到最后,温槿脸有点红。
她话没好意思说完,靳桉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知道了。”
他说,“等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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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回光返照
医院精神心理科的李医生正收拾好了东西出值班室准备下班, 就瞧见有个少年正背脊微躬靠在心理科的诊室外面,垂着头,像是在手机上浏览着什么。
李医生脚步一顿,认出来这是方才跟着那个叫温槿的小姑娘一起来, 并且进来一同听诊的那个少年。
其实最开始他还有点惊讶的。
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医院精神心理科门诊, 大多都是由家长陪着的, 而那个小姑娘则是由这个少年陪着来, 还同意了少年一起参与听诊。
但在了解完那位小姑娘的情况后,他又明白了为什么。
家长控制欲太过强烈导致孩子心理出现问题的情况不是少数, 一般这种情况, 他都会建议家长和孩子一同接受治疗, 不过看那位小姑娘的样子, 大抵也是不愿意让父母知晓的,这样就会导致治疗的效果大打折扣,治疗周期也会无限期延长。
最后他也只能从患者自身角度讲述了一些躯体化发作时的缓解方法,然后进行开导, 并建议定期来医院复查, 如果后期症状更严重的话,可能就需要开药来吃了。
“你好。”
出于职业习惯,李医生开口,看着靳桉,“还有什么事吗?”
靳桉抬起眼帘看了过去。
他摁灭了手机屏幕,嘴唇张了张, 欲言又止。
上一秒, 他还在手机上搜寻着如何劝说父母来医院接受心里治疗的方法。
方才救护车上抬下来的自杀割腕患者的场景一直还在他脑子里停留着。
然后再避无可避地回想起同样也是因为情绪问题自杀的靳母。
“下班了, 我下次再来问您吧。”
他声音有点哑, 说完, 要转身离去。
“哎。”李医生拦住他,笑了笑,“几分钟算不上什么耽误,你有话就只说吧。”
靳桉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
“如果……”他声音很低,“如果要能让父母也明白自己的心里状态过于病态,该怎么做呢?”
说完,他还捏着病例单的手指无意识用力,将写着“有(重度)焦虑症状”的纸张捏着褶皱。
那是温槿的病例单,留在了他这里。
李医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少年这是在替方才的女孩询问。
确实,这种情况,得是家长和孩子一同来接受治疗才是最好的。
但女孩又不肯。
想来想去,大抵是这个少年想不让那个小姑娘知道,默默在背后做点什么。
李医生背着手,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心理咨询室:“你跟我进来。”
-
和李医生谈完,靳桉回到病房的时候靳奶奶刚醒,护士正过来检查吊水,看着他回来了,笑了笑,打了声招呼:“小靳来了?”
靳奶奶之前住院的时候就是主要由这位护士在负责,没想到现在手术后换了个科室的住院部,这位护士又刚好调动到这边来,再次和靳奶奶遇上。
“嗯。”靳桉同样礼貌点了点头:“辛苦您了。”
“没什么辛苦的。”护士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聊天般随意道,“刚刚那个一直跟着你的小姑娘呢?”
“走了。”靳桉回她道。
护士点点头,再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后就继续去下一个病房巡查了。
“什么小姑娘?”听完他和护士谈话的靳奶奶问。
老人家已经完全清醒了,靠坐在床头,眼神一片清明,面色也较为红润,完全看不出来是刚出手术室的样子。
靳桉接了杯温水递过来:“上次和您说过的那个女孩,方才她陪着我来的手术室外面,一直守着您。”
“是个好姑娘。”靳奶奶喝下温水,听他说完,笑起来,眼角鱼尾纹明显,“上次都忘了问,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快让奶奶也听听,咱们笑笑第一次喜欢的女孩的名字。”
靳桉喉结微滚:“温槿,温暖的温,木槿花的槿。”
靳奶奶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好名字……”她慈祥喃喃,“温槿,一听就是个漂亮懂事的小姑娘。”
靳桉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靳奶奶布满褶皱的手伸过来,有力地拉住了他的手。
“喜欢一个人,其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靳奶奶目光柔和,笑了笑,意有所指,“如果有一天真的出现了什么情况,奶奶希望你能保护好她,同样,也不要放弃。”
“我知道,奶奶。”靳桉说。
想起方才护士叮嘱过的注意不要让患者太过劳累,太过用脑,他提醒:“您还是先躺下吧,刚做完手术,医生交代过要多休息。”
靳奶奶却摇了摇头。
老人家仿佛格外精神的样子:“我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我知道。”
她问,“你父亲是不是也来了?”
提起这个,靳桉声音没什么情绪:“来了,在手术室外站了会儿,接了个电话不知道去哪里了。”
靳奶奶点点头,又拉着靳桉聊了会儿,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直至太阳西沉,靳桉起身想去医院食堂买点适合的饭菜回来时,靳奶奶又叫住了他。
“还是回家做吧,这个点,五坊街应该还有卖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