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枫在空无一人的阳台上找到了李知宴,他点了一根烟,不抽,冷眼看着烟慢慢烧成灰烬。
成年人的效率不说爱与不爱,见过一面就足够谈婚论嫁。女方那边比较急,周不开的资金急需注入新的活力,李家乐于雪中送炭。
“这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喻枫淡淡瞥了他一眼:“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也是被卖的。”
李知宴的忧郁一扫而空,气的牙牙痒,正打算找点话损他两句,忽然想起了什么,牙也不咬了,气也消了。
捅了捅喻枫的手臂,“你猜那天我在酒吧遇见谁了?”
“哪天?”
“就是你们丢下我走了的那天!”
“那得有一个多星期了吧?”喻枫并没有放在心上,“你未婚妻?”
李知宴啐了一口:“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喻枫笑道:“那你还能遇见谁?”
“说出来吓死你,”李知宴得意洋洋地说,“我遇见月姐了。”
“谁?”
“月姐啊,以前在你们家住过那个边月,你都不知道她变了好多,还剪了短发,要不是我对美人过目不忘,换了何川他们根本认不出……”
“在哪里遇见?”喻枫打断他的长篇大论,黑亮的眸子里看不到半点散漫的笑意,连带着李知宴都紧张起来。
“就在那天那个叫蓝色爆炸的酒吧,月姐是酒吧的老板。”
“哦。”
喻枫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甚至还比往常显得更冷漠,但李知宴认识他太久了,一眼就看出了有情况,凑过去:“怎么?你要去找她?”
“不去,我找她做什么?”
“好好好,千万别去,全世界都知道你最讨厌她了,”顿了顿了,又好心道,“我可听说喻叔也在打听你的感情动向,指不定哪天就给你弄个未婚妻出来,你现在嘴硬,到时候可别来找我哭。”
喻枫往旁边挪了一步,嫌弃的拍了拍肩上的灰,表示我和你不一样,别混为一谈,刚好有一束光打在他身后,扬起的发丝镀了一层银光,李知宴看着他得瑟又不得不承认帅气的脸,感觉格外讨厌。
正在认真思考他们长达二十多年的友谊是否就该就此宣布结束,身后的玻璃门忽然打开。
“那个……伯父,嗯,让你过去……”他的未婚妻叫苏茉,人如其名,跟朵小白花似的。
李知宴收敛了脸上的神情,冷淡嗯了一声,然后扭头看了喻枫一眼,跟着苏茉走了出去。
那女孩儿藏在碎发后的耳尖发红,很容易看出她的羞涩,与李知宴不同,李知宴的未婚妻对于和他订婚这件事,好像不太抵触。
喻枫低头笑了笑,晚间的风轻吻他的脸庞,打开手机,没有翻到想看的消息。
有人知道他的手机号,也知道他去过她的店,但是从没想过联系他。
眼里才漾起的笑意也就随风淡了。
第33章
二楼公共区域是酒吧内的休息圣地,边月下午上去的时候有三个脑袋正围着茶几吃个不停。
“月姐吃饭了吗?一起吃点?”蓝发女孩儿边啃鸡翅边跟言初打招呼。
虽然头发颜色变了,瞧样子赫然就是在达瓦村遇见的小姑娘菲兹,边月摇摇头,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经典开篇法三人组刚来的时候一穷二白,只能在酒吧仓库借住,前些天忽然有首歌在网络上小火了一把,攒了些名气,接了几场商演,便从酒吧搬了出去,他们受邀去外地参加音乐节,今早才回来。
“诶,我们还给你带了礼物,”菲兹嘴里嚼着鸡骨头上咬下来的软骨,咯吱咯吱响,然后扔下骨头,嗦了嗦油腻的指尖,一头埋进堆满行李的沙发。
好容易在层层阻碍下抽出一张签名照,递出来,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边月不忍拒绝,接过了这张鸡翅味的照片。
“我看唱片墙上有好多他的唱片,刚好这次音乐节他也来了,我就给你要了一张,真人长得巨帅!”
许从,近年大火的原创歌手。边月的手顿了一下,眼中的笑意像一片雪花落进水里,化了。
“你看下这种酒还要不要补货。”阿远忽然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叫她,也就没空去管签名照,顺手放在桌上。
菲兹还想说什么,被身边的人拉了一下,又坐回去吃饭了。
核对完进货单,两人一起出来,几人还在吃。
阿远让边月明天别偷懒,边月借口说说明天有事来不了,阿远脸色变得很臭,但也没说什么。
五个小孩儿应该是去了一趟音乐节有钱了,边月来走个过场就打算回去了,几人拉着她不让走,说是一定要请她吃饭。
边月无奈道:“你们这都吃了一半了还有肚子吗?下次吧。”
菲兹嘿嘿一笑:“这才哪到哪?只管等着就是”
话音刚落小乔就接了个电话,起身往楼下走,周然也跟了出去,说是外卖又到了,回来时两个人每只手都提满了纸袋,又是喝的又是吃的,连蛋糕都买了一个。
边月和阿远都傻眼,有心想劝他们节制一点,但边月自己花钱也跟流水似的,没有立场说他们,再说,像他们这样的乐队,今朝有酒今朝醉也许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凡与艺术沾点边工作,大抵需要点复杂的经历,越穷越好,越苦越好。这世上普通人居多,鲜少有人能与纸醉金迷共情,有钱人的痛苦也不叫痛苦,叫无病呻吟。
事已至此,只能顺着菲兹坐下,阿远想找个借口开溜也没被允许。中途有其他乐队的人或是酒吧员工加入,没过多久离开,又换上几个新面孔,流水席一般从下午五六点吃到了晚上九点才结束。
车还停在隔壁街巷,酒虽喝的不多,但开车是没办法了,本想着就当消食走回去,过几天再来开,刚拿到驾照的调酒师小乐自告奋勇要当司机送她回去,不是什么死亡路段,还近,边月欣然同意。
两人从后门出去,拐入小巷。巷口的繁华没有侵袭进来,小巷内灯光昏暗,两边是泛黄的围墙,老旧的居民楼,楼里住的大约都是老人,十点不到便一片寂静,徒余空洞的窗子,小巷格外寂寞。
边月放松的靠在后座上,正想掏出手机看看消息,身子猛地前倾,车前传来嘭的一声。
酒瞬间醒了大半,两个人都愣在座椅上,好半响小乐才哭丧着个脸回头:“月姐,怎么办呀……”
边月瞬间感觉一股气涌上脑门,人果然是最不值得信任的生物。
“什么怎么办!赶紧下去看看!”
边月边开门边安慰自己,还好还没开出去就出事了,只是撞坏一个车灯……正庆幸呢,命运猝不及防又给她了一个重创。
她看清了车标,一阵天旋地转,几乎快要晕过去,还没缓过来,驾驶室下来个人,就转身那一瞬间好像自动开了0.5倍速,每一帧画面都清晰印在边月脑海里。
喻枫微微一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轻描淡写吐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边月觉得自己还能喝上一壶。
小乐一个劲儿的鞠躬道歉,带了哭腔,喻风也不理他,只用又懒又散的眼神盯着边月,似乎在问她要怎么办。
边月头胃都痛的要炸裂,第一反应就是尥蹶子,谁撞的你找谁去,喻枫好像看出了她的意图,气定神闲道:“车主是哪位?”
小乐眼巴巴的望着边月,眼里闪动着泪花,二十岁都不到,他还是个孩子!
边月总算恢复了三分理智,耐着性子赔笑:“好久不见,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本来还想说回颐江请你吃饭,结果最近太忙了一直没时间,谁知道那么不巧……”
喻枫冷笑一声:“别说废话,你想怎么解决?”
看起来是半点不想讲情面。
边月心中一百个后悔,早知道就不让小乐送她回去了,睡在休息室又能怎样?再往前推,在昆木的时候就不应该扔下喻枫偷溜;再再再往前追溯,九年前离开的时候都没和他好好告别……
费劲地爬回车里一顿翻找,犄角旮旯找出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印的名片,皱巴巴的,好在电话号码没换过,放在手心压了压,递给喻枫时还有些犹豫。
“……算好价钱打我电话。”
喻枫看了一眼,有些嫌弃。
得,那她自己联系他吧,正想收回,喻枫一把抢了过去,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剩下两人在没有灯的小巷子里面面相觑,吃了一嘴尾气,这人也真是,半夜三更自己坐在偏僻的小巷子里干嘛,灯也不开,等碰瓷吗?
距离他们上次来酒吧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边月觉得喻枫大概是真的生气不打算原谅她了,连阿远都不再提起这件事,结果他竟然在这种情况出现了,应该……是刚好有事到附近办吧?
身边的小乐眼睛依旧红红的,几乎快给她跪了,边月半推半塞把他弄上车,边喘气边揉着胃:“说了不用你赔。”
又有些气急败坏,“赶紧送我回家!”
边月提心吊胆在家里等了两天电话,始终杳无音频,她甚至乐观地猜是喻枫看出她的窘迫,大发慈悲免了她的赔偿。
隔天下午随便吃了点东西,快四点才到酒吧,店内放着舒缓的音乐,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
店铺运营趋向成熟,平日里她这个所谓的老板来不来都没什么大碍,真正管事的,是在仓库门口发愁那位。
“那几位大爷,”阿远朝仓库里努努嘴,“还没醒呢。”
仓库里除了酒和材料,有几架二手高低床,桌椅板凳,足够乐队练习的空地。
阿远对此颇有微词,她是个追求质感的人,那几架寒碜的高低床与整个酒吧的格调大相径庭,她说边月是捡破烂的,让边月赶紧扔掉,一向在经营上不反对阿远的边月没有应允。
仓库住过很多没有名气没有钱没有才华的三无乐队,他们生活习惯不好,常把仓库弄得乌烟瘴气,需要阿远拿着鸡毛掸子在后面追才开始收拾。
边月知道的,阿远其实是不希望她再带这些人回来,他们吃边月的,住边月的,短的呆上半个月,长的能住小半年,然后无一例外,带上他们的破烂乐器,消失的无影无踪……
店里本来也不赚几个钱,阿远常不解的问她,你图什么。边月就笑嘻嘻地看着阿远,你不也是我捡回来的吗,然后阿远就不说话了。
边月也问自己,图什么呢?若干年后回头再看,普通人的人生就是由无数没用的东西、没用的选择、没用的事堆砌起来的,图什么?图没用。
阿远推边月进仓库,让她把那几个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人叫起来。
跟死猪一样,叫醒他们好费力气,边月不想去,突然响起的电话解救了她。
“请问是边小姐吗?”
“是的,”对阿远歉意地笑笑,捂着手机快步离开,“你哪位?”
“您好,我是喻总的助理,这边想约您谈一下赔偿的事,请问您有空来我们公司一趟吗?”
边月皱眉:“电话里不能说?”
“……赔偿金额不小,方便的话还是请您过来一趟。”说罢像是怕她拒绝,那边交代了地址,匆匆挂了电话。
边月还在发懵,一抬头就看见畏畏缩缩的小乐从她身边一闪而过。
边月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想到助理刚才的话,金额不小,金额不小,不小……头痛欲裂,我到底图什么?
喝酒误事,酒精害人,前人诚不欺我。
边月再怎么捶胸顿足,再怎么后悔,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不可挽回。
阿远拿着鸡毛掸子进仓库挥了几棒,出来看见一脸便秘像的边月,“你怎么了?”
“……我出去一趟。”
“才来就走?我说你这个老板能不能上点心啊,别到时候酒吧破产倒闭你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破产?”边月幽幽一笑,“快了,你准备一下,咱俩今晚就连夜跑路。”
第34章
下午有个会,言简意赅,控制在三十分钟内,然后见了几个总监,看了几份策划书,直到五点半,下班时间,喻枫叫助理进来,助理说,边小姐还是没有来,手机也打不通。
话音刚落,手中把玩的笔就扔在桌子上,助理眼皮一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正打算说些什么挽救一下。喻枫让他出去。
助理暗自松了口气。喻枫初进公司陈烨就在他手边做事,这些年他眼看着喻枫从一个说话不顶用的空架子总裁,逐渐变成一个抬一抬眼皮就让人抖三抖的大魔王,心里也是一阵唏嘘。
倒不是说他日常有多挑剔,只是他做事风格极其追求效率、雷厉风行,即使他在一些小事上格外宽容,不会因为犯错而苛责对方,但在这样三句话就要一个结果,五句话就要出解决方案的高压状态下,还是对陈烨的心理承受能力有了很大考验。
尤其是休假回来以后,喻枫的气质好像变得更冷冽了,陈烨不由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昨晚嫌弃的碰都不想碰一下的名片如今安然的躺在名牌钱包的夹层里,喻枫抽出来,对着名片在手机上输入一串数字,打过去。
指尖随着漫长的忙音敲击桌面,机械的女声传来,不耐烦地挂断电话回放。如此重复三四次,电话终于被接通。
“谁啊?”语气不怎么好,背景音还有些嘈杂,像在人很多的地方。
喻枫冷笑一声:“如果你不想赔偿,大可不必答应,我会让律师准备好律师函的。”
“啊,是你啊,”空了几秒,电话那边安静下来,“抱歉,你不会一直在等我吧?”
喻枫咬牙切齿:“你说呢?”
“我其实到你们公司楼下了。”
“你别告诉我你找不到上楼的路。”
“……”边月很想反问他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忍了忍,道,“但是我一下车就被路边散步的金毛扑倒,我都说没事,狗主人非要带我来医院。”
“没事?”喻枫声音发紧。
“扭到脚了,刚拿到片子,在候诊。”
喻枫问:“哪家医院?”
“就离你们公司最近的那个,”边月道,“干嘛?你要过来?”
喻枫直接挂了电话,边月愣了一下,看着被挂断的界面低声道,“还是急性子……”
“什么?”身边的金毛主人以为边月在和她说话,回了一句。
边月摇摇头,“要不你先回去?狗一直拴在下面也不安全,我……”边月斟酌了一下,低垂眉眼笑道,“我债主一会儿就来找我。”
“债主?”
“嗯。”边月肯定地点点头。
金毛主人眼里有了暧昧的笑意,大概以为是什么亲昵的昵称,“那好吧,今天实在不好意思,费用你到时候在微信上发我,我转给你。”
排队两小时,看诊两分钟。边月坐在大厅里,左脚脚踝裸露的地方裹着几层白色的纱布,她心不在焉的坐在长椅上,周围人来人往,她不得已蜷缩双腿,尽量减少自己的占地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