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街头升起白茫茫的雾,陆文心跟他吐槽:“上海的天气太潮了,我还是更喜欢北京。”
周珏没有搭话,只是捏着眉心,又听见陆文心说此次活动办得很成功,艺术界大咖阵容,也只有周珏有这个实力去组织这样一场高规格的活动。
这是时尚编辑的通病吗?把一切表述得高级,就像时尚圈的所有人在镜头前都喜欢装成好朋友。
周珏觉得有些烦,再次捏了捏眉心,“很晚了,还要说这些话吗?”
“这个开场白很符合你的人设。”
“你想表达我的虚伪,可以直接说。”他不在乎。
陆文心不拐弯抹角了,“Enzo,我听说你六月份要离开Rossi了,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你觉得在我这能得到答案吗?”周珏不会回应这种套话,
陆文心总算听出他心情不好了,于是有些开心,“至少验证了你要走这一点。你会带Vivi走吗?”
“她辞职了。”周珏说,想一想又说:“我和她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陆文心表示明白,“我看到她的朋友圈前几天在旅行,这样挺好的,她真该放松一下了,因为跟你在一起的压力太大了。”
周珏侧目看陆文心,“你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很重,在前排开车的司机都不由从后视镜里瞥一眼老板,又继续开车。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
陆文心也许以前对周珏有点那么点意思,他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男人,庞大的野心和工作能力赋予了他光芒。
这只是在工作上。在情感上,他是十分苛刻的恋人。
“我不止一次碰到她去看心理睡眠科,从没见你陪着。”陆文心问他:“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你不知道她的状况吗?”
周珏不知道覃惟因为工作失眠吗?当然知道,在最近的这一年里她频繁地睡不着了。
因此他没有回答。
“你自己说对她最好的陪伴,就是尊重她的成长,这句话太虚伪了。你享受这个女孩子积极向上的一面,享受她鲜活可爱的个性,又接受不了她的脆弱。” 陆文心莫名其妙地想狠狠刺他一刀,想看总是高高在上的男人懊恼。
周珏否认:“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陆文心掸掸裙摆上的灰尘,说起来她和Vivi认识也很久了,日久生情,对一个女孩子有好感是自然而然的事,“你这么冷血、刀枪不入当然不懂,可是她不一样,她心里都是柔软的地方,怎么会不脆弱呢?”
*
陆文心走了以后,周珏也回到酒店房间,几个小时后天亮了,他安排好了剩下的工作,让司机开车,去了另一个城市。他做事不喜欢拖拉,要立即知道她到底如何了。
他们共用很多平台的账号,他也知道她家的地址。
车停在门口,周珏坐在车里。
太阳西斜,路边的梧桐冒了新芽,他在开门下去的瞬间看见覃惟和一个男生走过来,牵着狗。
这好像是一个平凡又浪漫的午后。
第126章
周珏只看覃惟, 把其他人忽略。
他观察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烦躁,后他们很快告了别,覃惟走向小区。
从昨晚到现在,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直至此时站在这里, 他才大梦初醒。
以为找到覃惟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他们就能解开误会, 可是却忽略了一个事实:覃惟厌烦和前任有牵扯。
他现在是什么身份?
分手的这些天,他一直恪守着这个原则, 怎么忽然忘了?是因为听到陆文心说她频繁地去医院吗?
周珏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封印住了,没办法朝她走去。她厌恶他,他有什么资格在这个时候去给她增加心理负担?
覃惟一个人的时候明显更轻松些, 她把猫放出来, 抱在怀里玩了一会儿,小猫很亲她,然后她们又继续走了。
司机看他一直不动,不知道怎么办,下车来轻声问了句:“周总, 今天回去吗?
等覃惟在视线里消失,周珏上了车:“先去酒店吧。”
*
覃惟前两天跟李东歌通了电话, 在深夜里,聊了很久。
她们四个人太久没有促膝长谈过了,覃惟当然知道朋友会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友情像沙漏一样,她并不过分纠结, 只要大家过得好就行了。
李东歌安慰覃惟不要因此有负担, 大家都是吃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的人, 生理和心理有点问题都很正常。你这么通透,发现问题就及时打住,相信很快就能调节过来。
“东哥,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李东歌简短地回答。
覃惟说:“我这段时间不工作去找你吧,你周末是有时间的吧?”
“那个……惟惟,我最近身体不不舒服,你也先好好休息。”李东歌婉拒了覃惟的请求,“等有时间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出去吧。”
有时间就是没时间。
覃惟心中不免失落。她很想念自己的好朋友,有意将被消磨的友谊再拉近一些,却遭到了拒绝。
周珏在酒店房间待了很久,在这个覃惟存在的城市,他不能毫无准备地去找她,却又没有离开。
他企图构建一个完整的体系,推演与她谈和的过程。
可是又想,那个他连名字都不愿意提起的男生,一个卑劣的人,他凭什么去打扰她的平静?
周珏坐回沙发里,头有些疼,拿出手机打出几个他从前没在意过,昨晚又害怕的字眼。
开始真正地了解。
那天,她情绪爆发的背后是再也无法掩盖的疲倦,长年累月的高强度工作,导致她脑子里的一根弦毫无预兆崩掉了。
她感到焦虑,抑郁,在很多事情上充斥着无力感,她的晋升之路看似一帆风顺,却正遭遇职场危机。
他当时对她说了什么呢?
周珏心里一悸,粗暴地扔了手机。分手以来他感到疑点重重的幕围,终于被扯了下来。
却难以接受。
陆文心说他只享受她的鲜活可爱,并没有说错,他爱她的生命力,却下意识排除了她也会有消极情绪的可能性。
覃惟不是没有跟他坦白过,她求助过几次,他没在意。
当时只想让她做出最优选择,让她走得更高,满足她在事业上的野心。
他清楚地感知到他受伤后,他们相处忽然变得和谐却紧绷,他极力摆脱矛盾的境地。
以为工作成就是唯一办法。
他不喜欢失败,却蠢到极致。
周珏起身去冰柜里拿酒,连喝几口,难以接受自己亲手伤害她的局面,长久维持的体面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或许,他不理解许多脆弱的情绪,不理解为什么会忽然倦怠。可是他了解覃惟,知道她有多细腻,多可爱,他们也正是因此才会相爱。
如果当时他去抱抱她,而不是训斥她,她是不是就没有那么难过?
他喝了太多酒,从窗边走到沙发被脚下的地毯绊住,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踉跄着,差点栽到地上,又扶着沙发扶手站稳,去拿手机。
接通后,那端传来淡淡的声音:“喂?”
他的嗓音却突然卡主,在对方耐心快要消耗殆尽的时候,才问出一句:“那天,回去的路上哭了吗?”
覃惟安静了几秒,毅然决然地回答:“没有。”
周珏沉默着,覃惟也沉默,交错着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现在不是我的老板,也不是我的男朋友。”她现在终于可以理智,就像他说的那样,理智地和他划清界限,“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互不打扰,是我们应该培养出来的默契。”
他低声叫她的名字,“覃惟,我们见面谈谈。”
“你还想教训我么?”她并没有因此产生出温情,几乎是应激的反应。
“我知道你对我、对工作都很崩溃,”他的声音飘忽着,隐隐有一丝痛楚和混乱,“争吵让你感到厌烦,排斥我;这些我都清楚,”
覃惟打断他:“如果你清楚我排斥你,我们就该各不相干。”
“覃惟。”他想说点什么,同时又清楚,现在说出去的每一句话不会有安慰效果,都是伤害她的利刃。
他彻底失去了这段关系的掌控权。
“不知道为什么你又理解了我的崩溃。可是我已经在尝试着自己走出低谷,治愈自己。”她听出来他喝醉了,他也会为他们平静地分崩离析而难受吗?
覃惟坐在床边,看见窗外亮起了橙黄的灯,不知名的小飞虫在灯下盘旋着,没头没脑。她也有些茫然。
这通电话,无疑再次证明了她所有的失败。她握着手机,眼圈不自觉有些红,努力了这么久,最终得到了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她只能龟缩在父母身边。
在和他彻底进入亲密关系之前,她还拥有全世界最好、最维护她的三个朋友。
现在,她的朋友也都没了。
*
半夜,覃惟被电话铃声惊醒,李东歌打来的。
上一次通话后,覃惟觉得不对劲,又给李东歌打过去,对方没接到。
“惟惟,你打电话给我?”李东歌用很小的声音问。
覃惟坐起来,“没什么,想起你电话里说最近身体不舒服,想问问怎么回事?”两年前,覃惟陪着李东歌做过一次手术,怕是这方面的问题。
她问出去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回应。
由此,覃惟心中也有点忐忑了,她怕自己问的话没分寸,不确定自己和李东歌还是不是如最初的亲密。
也许她有了她并不熟知的朋友,男朋友,李东歌已经不再需要她的关心。
过了会儿,她听见抽噎的声音。
覃惟心一揪,“东哥,你怎么啦?”
“其实我不太好。”李东歌说。
“你先跟我说一下怎么了,再哭好吗?”覃惟被她的哭泣绞得紧张起来。
李东歌哭得更凶,“我知道你最近情绪很差,我帮不上很忙,不想让你操心,可是——我真的不太好。”
*
司机早上来给周珏送衣服的时候,站在门口就闻到了房间里刺鼻的酒味。他悄悄瞄了一眼,地毯上躺着两三支酒瓶,桌上还有一瓶药。大概率是解酒药。
给周珏开车几年,眼看着他的应酬越来越多,周珏的酒量很好,偶尔喝多,但鲜少喝醉。
他身上还是昨天的衬衣,皱巴巴的,酒味更重,眼眶也有点肿,颇有些狼狈。
司机很想问问他没事吧,不太敢,这又不是一个和善的老板,轮得着自己的关心吗?
周珏拿了东西,低敛地说了句:“你先下去。”就关了房间的门。
四十分钟后,他换上一身黑色的西装,一改颓废之态,大步流星地从电梯里走出来,上了车,“去昨天的地址。”
他等到上午十点才出现在覃惟的家门口,预估她这个时间起床。
他不会一直狼狈、一直喝醉,夜晚再糊涂也会在天亮的时候恢复清醒。
他要见到覃惟,切实地去解决问题,
来开门的是他见过的中年女士,覃惟妈妈却不认识他,眼神戒备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您找哪位?”
她的说话语气和覃惟很像,都很轻柔。
周珏微微颔首,自我介绍:“您好,我找覃惟,我姓周。”
覃惟妈妈仍打量着他,皱了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说:“不好意思,她不在家。”
周珏无法判断这是否为一句推辞,接着,别墅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士,又高声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找宝宝的。”覃惟妈妈说。
周珏第一次听到她的父母是如此称呼她,眉心一动,也恰恰印证了他在很早之前对她的判断:她被自己的家人爱得很好。
覃惟爸爸闻言也走了过来,打量着他,“你找我家惟惟有事么?”
周珏再次表明来意,“您好,我叫周珏,来找覃惟。”
中年夫妻瞬间明白了怎么了回事,即使女儿分手,他们也不会无理由地责怪别人,只是默契地叹了口气,倒也无寒暄的必要。
“真的不在,惟惟的朋友有点事,她今早出发去北京了。”覃惟妈妈客气地笑笑,这是实话,身体挡在门口,疏离的意思很明显,“抱歉啊,等惟惟回来邀请你,再来家里做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