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他本也不打算在这里久留。
萧况逢推门出去。
薛云妙正好端了药过来,两人差点撞上。
他眼疾手快,拖住摇摇欲坠的药碗。
薛云妙拍拍胸口,辛辛苦苦熬了几个时辰,幸好没洒。
不过看到萧况逢一身整齐着装时,柳叶眉蹙着,“你身上还有伤,不能乱走动。”
“萧某还有事,不叨扰薛小姐了。”
“你……”
萧况逢想走的心思坚定,没一会就已经走出几丈远了。薛云妙急忙将茶汤交给二哥,追上去。
她气喘吁吁地拉住对方的袖子,“你不能走。”
“为何?”
“你都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能走。”
萧况逢抿唇,“死不了。”
薛云妙真是要被他气坏了。
想也不想:“那你走了谁对我负责?”
第20章 护卫
萧况逢不记得昨晚昏迷后发生的事。
那时他的意识被毒影响,十分模糊不清,只知道薛云妙救了自己。
闻言,心竟含了几分期待,“昨夜,发生了什么?”
“你若留下好好养伤我就告诉你。”
一听就是缓兵之计。
萧况逢不说话了,挣开她的手就要走。
薛云妙急切跑上前,伸手将他拦住,“为何非要走!”
“不想薛家和我扯上关系就让开。”
薛云妙一动不动。
萧况逢愈发看不懂她了。
既然怕他,却又为何要救他,既说了不让他管自己的事,却又为何偏偏插手来拯救他的性命?
薛云妙做的这些,就如同是她欠了自己,所以一次次地撇清干系,却又暗地里想让他过得更顺利些。
可她哪里欠过自己什么。
薛云妙也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和举动矛盾又割裂,但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萧况逢受伤,却置之不理。
“萧大人……”她语气诚恳,“留下吧。”
若是他再冷情一点,便该推开薛云妙径直离去。
但见她咬着朱唇,脑海中忽的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他的粗粝指腹是如何抚摸那片朱唇,又是如何逼得她哭出来。
像是梦,却又真切得可怕。
萧况逢便再冷情不起来。
最终他还是稀里糊涂地跟着薛云妙回了屋内,接过汤药,就着极苦一饮而尽,却丝毫没察觉到苦味。
唯目光一动不动,描摹着她的眉眼。
薛洄抱着胳膊,正眼睛喷火似的偷偷在背后瞪着萧况逢。
他可都看到了!
刚刚妹妹是多委曲求全地让这家伙留下来,可他凭什么!虽然是可怕了点,是高大了点,但他薛洄也不是吃素的,一定要替妹妹把这委屈讨回来!
薛洄捋起袖子就要开干,气势汹汹地冲上来。
萧况逢随意一瞥。
薛洄以一个妖娆的姿势流畅地叉腰转过去,伸手扇风。
“哎呀,这天真是太热了。”
“……”
萧况逢放下碗,问:“李宛童呢?”
“他昨晚哭了一夜,还睡着呢。”
说起这,薛洄不满一哼。
昨天喂萧况逢喝完药后,李宛童一边蹲在床头守着一边哭,哭得他耳根子疼,差点没提棍子一棒打晕他。他可还记着仇呢,当初春景酒楼就是那小子把他打晕,疼了他四五日都没缓过来劲。
早知就该趁昨天把仇报了。
薛云妙道:“再让他歇息会儿吧,萧大人你也别乱走动了。”
都已经决定留下,萧况逢也不再推脱。
“哥哥,你也别待在这了。今日还没看过祖母,你先过去吧,我等等便过来。”
薛洄不肯。
把妹妹和萧况逢留在一间屋子里,指定没好事。
薛云妙无奈,道:“哥哥,迟了祖母要难过的。”
“……好吧,那你快点过来。”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屋内便只剩下二人。
萧况逢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性格,也猜出薛云妙支开薛洄是有话想跟他说,便没有出声,只端视着她的脸上细微的情态。
他想把昨晚的事全记起来,最好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记忆太过模糊,除了刚刚一闪而过的碎片外再想不起其他。
薛云妙哪知道萧况逢的面无表情下,想的是这些东西。
她满脑子都是昨夜教坊司的凶险。
“我知道萧大人是秘密来到金陵,很多事不能与我说,但还请大人信任我,若有难题云妙不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为何要帮我?”
薛云妙早知他会问,脱口而出事先编好的答复:“酒楼时是萧大人救我,父亲常说做人当结草衔环,云妙所做一切,也都是为了偿还大人的恩情。”
“……仅仅如此?”
萧况逢不信。
她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半晌,道:“其实,云妙也是想为家父博一分另眼相待。内阁互相倾轧,家父与齐阁老的对立人尽皆知,萧大人如今在朝堂不曾站队,但陛下厚待大人,所以云妙斗胆,想以这几分薄情为家父求个机会。”
她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其实薛云妙自己清楚,这些不过是编出来的借口。
萧况逢不是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会参与党派纷争的人,前世即便是成了薛家的女婿,也没有插手过内阁间的斗争。
他不在乎这些,也根本不在乎朝堂上有多少权奸,多少良吏,他只看重最高处坐着的君主是谁,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萧况逢看待她的目光越发深沉。
“薛小姐可知妄议朝堂是重罪?”
薛云妙淡笑,道:“那萧大人要将我绳之于法吗?”
这是个对萧况逢来说绝对赚了的交易。薛云妙只说求机会,并没有确凿地拉拢,他大可结束金陵任务后过河拆桥。
萧况逢思索片刻,应下了这个交易。
可随即他又问:“你不知我此行任务是什么,万一会拖累薛家呢?”
“这也是云妙接下来想说的。”
她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块。
“这是昨日我回屋时在腰带夹层里发现的,出教坊司时,曾有一女子拦住我们说要例行搜查,我想大概就是那时她塞于我的。”
萧况逢接过纸块,摊开,上面写着:
五日后,宏觉寺,古菩提。
请见薛小姐。
“她认得你?”
薛云妙道:“我幼时长在金陵,可七岁之后随父亲搬迁京城,自那之后极少回来,不知她为何会认出来我。但我想她既然把东西给了我,就是冲着薛家来的,所以这件事薛家本也脱不开关系。”
她犹豫地瞧了眼萧况逢,“我……有点想去看看。”
“我陪你去。”
薛云妙展颜,安心地笑了下。
“那这几日大人先养伤。过会儿我见了祖母,再去熬些补粥。”
她的心事经此一说放下了大半,起身时也格外轻松。
但没走两步,萧况逢又叫住她,“那我该用什么名义留在薛家?”
薛云妙怔住,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斟酌着用哪个身份更适合萧况逢,还没想出来,对方却话锋一转,问:“薛小姐身边还缺护卫吗?”
“……嗯?”
……
祖母房间内。
薛洄刚喂祖母喝完了药,见妹妹匆匆来迟,低声问她:“你和他聊什么去了?”
“一些琐事,祖母今日还好吗?”
“还好,听宋嬷嬷说昨夜睡得也很安稳。”
闻言,薛云妙才算放心。
“荔娘来了吗…”
床榻里传来极轻的呼唤,薛云妙赶紧迎上前。
祖母的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眼睛里也有精神气了。
她将老人扶起来,靠着枕头,两手轻轻握住布满褶皱的手,“祖母,今日屋外的树长芽了,天气也很好呢。”
老人的目光慈祥又温热,暖暖地包裹住她。
“荔娘长大了,更漂亮了。”她有些笨拙地回忆着,比了比自己的腰,“以前的时候,才只到祖母这里呢,没想到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那祖母天天看着云妙,云妙就会长得很慢了。”
她被逗笑了,骨架子似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你啊…小时候就会说好听话。”
“都是祖母教得好。”
她却摇摇头,伸手摸着薛云妙的脑袋,一下,一下,掌心热热的。
“不用我教,荔娘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在京城的日子很难过吧……那么多人瞧着,盯着,就等你出错,可祖母知道你从来没有犯过错,每件事都做得很好,为薛家挣了脸面。”
老人说话的速度很慢,柔软的,能渗进人心里。
她说到这,叹息了一声,心里很对不起这个孩子。
“荔娘,累吧?”
薛云妙眼睛一酸,红着眼睛摇头。
“祖母是过来人,知道你有多累有难。”她摸着薛云妙的脸,粗糙的指腹替她擦去眼泪,“乖乖,在祖母这里就不要想那些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怕,遇事祖母给你担着呢。”
薛云妙哭得更厉害了。
她的祖母并不是一个强势泼辣的人,自己遇到事情是都总是想着以和为贵,可是为了她却能说出这些。
她啜泣着,不知道怎么回报这份亲情。
薛云妙哭了很久,在祖母和薛洄两人的安慰下才慢慢缓过劲来。
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失态成这样,祖母却反而高兴得很,说荔娘还是小时候那个荔娘,爱玩又爱哭。
兄妹两人走出屋子时,薛云妙还在擦着尚未干的泪渍。
薛洄抓耳挠腮,不太会应付这种场面,翼翼小心地凑过来。
“妹妹……你别再难过了,我都不知道你原来活得这么累。”
薛云妙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你放心,以后哥哥向你学习,我也努力不丢薛家的脸。”他拍着胸口,力道一重,难受地呛了口气。
薛云妙失笑,道:“算了,哥哥还是做好自己吧。”
她说完,想起来,“不过有件事需要哥哥帮我安排一下。”
“何事?”
“萧大人不愿暴露身份,所以想用我贴身护卫的身份待在薛府。”
薛洄一听就要反驳,可薛云妙又说萧况逢武功高强,有他在就算被姚远汀报复也能安全点。这借口实在合情合理,他完全没法拒绝,只能忍着不悦答应下。
但他也没忘记再三警告妹妹,说绝对不要和萧况逢独处一室。
薛云妙脑海回闪过教坊司的场景,含糊地嗯嗯了两声,就当敷衍过去。
薛洄事情安排得很快,当日萧况逢就成了薛云妙的贴身护卫,化名宋逢,对外说是宋嬷嬷的远方亲戚。
听说府里新来了人,又生着一张俊朗野性的好面容,几个丫鬟打着商量溜到院子里来偷看。
但见了本人后,少女怀春就成了失望。这宋逢又高又俊,可惜瞎了只眼睛不得不用布蒙着,要不然得是个多好的如意郎君。
正想着呢,院中正在干活的人忽然停下动作。
几个丫鬟害怕是自己被发现,赶忙藏起来。
过了一会儿没动静,又悄悄爬上来,却看到庭院内,刚发春芽的海棠树下。
宋逢捏着自家小姐的手,倾身靠得极近。
第21章 擦药
薛云妙是来给萧况逢送药的。
刚放下碗,就被人捉住了手腕。
她有些慌,院里经常有丫鬟经过,担心被人瞧见。可对方一动不动地,力气很大她挣不开。
萧况逢看着薛云妙手背上的几颗水泡,在凝脂般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似红墨硬生毁了一副素白的画卷。
“熬药的时候烫伤的?”
薛云妙抿唇,声音轻轻地:“我没事,不疼的。”
萧况逢怎会不知道她怕疼。
当初崴了脚时她哭得眼睛都红透了,他就没见过如此怕疼的人。
“擦过药了?”
薛云妙摇头。
他没说话,放下手里的扫帚,转身就往屋里走。
不一会儿便回来,手中拿着瓶药。
他让薛云妙坐下,不由分说握过她的手。
薛云妙登时红了耳根,“不,不用了,我自己来便好。”
萧况逢也没有执着,松了手,将东西交到她手中,静静坐着看她擦药。
薛云妙忽然觉得压力很大,萧况逢的目光太强烈了,灼烧似的烫在她身上。
她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忽略那道目光专心擦药。
可手背轻轻碰一下就泛起火辣的疼,疼痛牵动着她的思绪,紧绷的注意力“啪嗒”一下顿时又散了。
她心里涌起一股无助的情绪,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就痛着好了,还擦什么药呢。
“小姐。”
萧况逢的声音低低响起,深沉悦耳。
薛云妙抬眸。
萧况逢的眼里全是她。
他不动神色地观察自己,宽大的手从她掌心接过药瓶,在发呆的那短短几息间,粗粝的手指已经捏住了她的手背,顺理成章地做起事来。
“替小姐擦药本就是宋逢该做的事。”
一副心安理得的口吻。
薛云妙敛下长睫,心里念叨着哪有谁家的护卫会摸小姐手的。
可她没再阻止萧况逢。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每当萧况逢碰她时,她就会莫名地很安心。火场把她背出来时,教坊司里将她拥在怀里时,薛云妙竟都觉得再大的困难好像闭一下眼就会过去。
可明明前世不是这样的。
薛云妙想得不由出神了。
萧况逢偶尔扫一眼她,发现对方盯着自己发呆,手上速度便故意拉慢。
他的手掌宽大,一只手都快能把她两只手都覆盖了,骨节偏粗,指腹上生着很多粗糙的剑茧,掌心还有斑驳的烧伤,经年累月历练下晒出的麦色皮肤,看起来不比京城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们尊贵。
和薛云妙的手一比,更是天上的云和地里的泥。
她被薛家养得很好。青葱玉指,手如柔荑,指甲修剪得圆润齐整。
他曾经见过这双手轻拢慢捻弹琴的模样,隔着远远的距离,并不清晰,却胜过他看到的无数世间美景。
同时也更让他明白自己和薛云妙之间,到底差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