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终究是理想状况,盛荷蓱抄完账本后,疲惫的伸了个懒腰,彻夜未眠,补觉要紧,县令也不是一两天便可扳倒的,无需急于一时。
此刻,在兴襄县最靠北的某个小村落,人们欣慰地望着前些日头种下的小麦,它们经过数日的精心照料,最终挣扎着破开土层,探出嫩青色的幼苗。
但谁也未曾注意到,一只张牙舞爪的蝗虫正悄然接近这片麦田。
它的身的数公里处,是一片巍巍荡荡的蝗虫大军,席卷着途经的一切草木,黑压压的一片虫云向兴襄县奔涌而来。
第43章
建筑部的人员接到盛荷蓱指令后,遂以最快的速度召集领地内尚无工作的人们,又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打灰之路。
盛荷蓱仍时常去看,她上辈子也不是干这事儿的,得亏大伙建水泥房子建出些经验,所以她去到修路的地方,普遍充当一个吉祥物的角色,跟工人们聊天解闷。
某天她吃过午间饭食,磨磨蹭蹭地带着同样吃饱饭的肥鸽子溜达到修路点。
这回她可不是一人前来,而是拖了条小尾巴——绷着张酷脸的苏苏。
此事还要从昨儿她与护卫队商讨事情说起,她给护卫队安排好巡逻日程,并告知他们亦要注意领地人民的人身财产安全后,准备打发他们赶紧去干活。
可有个显眼包楞是坚持留下来,还怪声大叫道:“大家的安全我们来守护,可是领主您的安全咋办?”
他此言一出,正强行拖着他往外走的同伴们顿时停下了动作,似乎对他的观点抱有相同意见。
盛荷蓱亦被他这话给问住了,她轻轻挠着一侧脸颊,迟疑道:“嗯?我?我不需要。”
末了,她为证明自己尚强健还将衣袖上捋,露出一截藕白的手臂,五指陷入掌心攥成拳,旋即重重地砸在木桌上。
薄薄的皮肉包裹着骨头与实木撞击,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好痛痛痛痛!
她咬着后槽牙忍耐,并死死地撑住面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嘴角上勾,甚至试着展露出一个微笑。
聂柳嘴角微抽,无情道:“领主,您的拳头都砸红了,别装了。”
盛荷蓱在心中悄悄滴汗,早知如此,就用枪砸桌上了,省得手疼。虽有感些许尴尬,但她仍是那副仿佛什么事儿都未曾发生过的模样,迅速将手从桌面收回。
她故作轻松道:“是吗?我觉得还好吧,就红了一点点。”
护卫队众人瞧着她那胀红得快要肿起来的手掌无言,领主大人真是不轻松啊,在实力上嘴硬得像死鸭子。
心中默默吐槽过一阵,要事儿还得办,在众人的一致商议下,决定需得留人在暗中保护领主。
盛荷蓱虽口头上说不需要,其实只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有也行,没有也不妨事,毕竟她每日都有各部门呈上来的数不清的事务要办,此等事便随护卫队做主即可。
领主身边肯定要跟着武力高强之人方才起作用,最好是擅长近战的,能及时在领主被偷袭时反击并捉拿。
商讨到最后,凌绛苏被推出来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凌绛苏:……
随后众人不顾领主与护卫队长的意愿,将他俩丢下,自顾自一溜烟似的跑出房门。
还将一片泛着黄边的树叶带着飞到空中,徐徐打着旋儿在空中飘扬,最终落在地上。
霎时,寂静无声。
盛荷蓱接着处理手头上的工作,凌绛苏亦没开口,但却一直保持距离远远地跟着,她起初尚且有些不习惯,后来工作入迷,竟将此事浑然忘觉,遂一路将他带至施工区。
工人们十分热情地同他俩打招呼,盛荷蓱喜笑盈腮地回应,随口寒暄:“你们在聊什么呢,聊得那么起劲儿?”
“领主大人,俺还想找您说说呢,俺老觉得心口慌慌的,总不得劲儿。”一个绑着土色头巾的乡土汉子愁眉苦脸道。
盛荷蓱此时真疑惑了,问道:“你心口有毛病?找医生看过了吗?”
另一扎着黑头巾的壮硕青年道:“领主您别听他瞎说,他就是傻惯了的,觉得在凤翥岭的舒服生活不好受,非要把自己弄得跟外头那些人一样。”
在盛荷蓱的教授下,现在凤翥岭的人们基本上都会认还能写凤翥岭三字,说对读音更是轻而易举。
她听到关键词,兴奋地竖起耳朵:“外头怎么了,我瞧县城还好好的啊。”
她的鸟型机器在县城里活动,给她回报来的消息皆是一派祥和,她丝毫找不到可以插手的节点。
那黑头巾男人给她解释道:“县城里住的都是老爷小姐,吃村里供上来的米的,俺们乡下哪儿能和他们比,每年一年到头多少场灾,收成就那么点粮食,全都得纳税,俺听说俺们以前隔壁村的都饿死好几户了。”
“俺们村那时就因为一场涝把庄稼都淹死,才走投无路上的凤翥岭,隔壁村的还笑俺们要去当山贼。现在倒好了,他们吃不上饭,俺们自己吃得饱饱的,还余着好多粮,多开心一件事儿啊!”
黑头巾男恨铁不成钢地在那土头巾脑袋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响声,遂又指着他道:“您说这人来不来气,他竟然觉得良心不安,还把自己个儿弄得心口疼,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土头巾男嗫嗫道:“俺只是听说了一件事,但俺觉得不是真的,是……”声音愈来愈小,直到逐渐模糊。
他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大伙纷纷往他所在的方位靠拢,盛荷蓱往前走了好几步,侧身探耳去听,她肩膀上胖成一个球形的肥鸽子亦学着她的模样侧着身躯变成椭球状,连凌绛苏也忍不住悄然挪动距离。
“什么事啊,这里都是自己人,说呗。”有好事者鼓舞道。
那土色头巾又慌张地左右望一眼,犹豫道:“那俺可说了,你们别因为这事儿揍俺。”
“哎呀你啰嗦什么,赶紧的吧!”人群有些不耐烦。
土色头巾男人被吼得一激灵,仿佛赴死般壮烈但又惧怕的小声道:“俺昨日赶牛的时候,跟人聊了两句,他说他在北村瞧见蝗虫了。”
众人皆闻言一惊,仿若五雷轰顶,下巴张大得几乎要掉到地上砸出坑。
有性子急的工人吼道:“你可说真的?别乌鸦嘴了,这儿是不能说那俩字的,说了便会招来真……”那人赶紧捂住自己嘴巴,须臾后又道,“总之,千万不可再说那俩字!”
继他之后,亦有人质疑道:“若真如你所说,那官府早该发通告,但现在衙门一点动静都没有,怕不是人家骗你胡说的罢!”
“就是就是,俺们的地才刚刚出苗,能不能盼俺们点好的。”黑头巾忿忿地附和道。
土色头巾轻轻地打自己嘴一巴掌,往地上啐一口,“说得对,也许是俺记岔了,各位弟兄大人不计小人过。”
工人们遂喜笑颜开,又闹哄哄起来。
盛荷蓱旁边将这一切收入眼帘,她的心几乎要沉到底端。
她并不信此事只是简单的道听途说,若是假的就虚惊一场罢了,可如果是真的呢?
要如何去应对?她好不容易种的庄稼,屯的粮食皆只能化为那些可恶蝗虫的腹中餐。届时它们还会在地里产下卵,来年天气暖和时又会从地里钻出,将稚嫩的幼苗啃食殆尽。
在古代,任何一些天气相关变动都会影响到收成,更别提蝗灾此类毁灭性的灾害。
蝗虫多发于干旱区,旱地中的虫卵孵化后化羽飞往雨水增多之处寻找食物,有些时候甚至一个省的蝗灾灭了,还会有邻近省份的蝗虫流窜入境,造成二次灾难。
想到此事,她又暗地生起县令的气来,此人本应负责此事,提前及时告知乡里乡亲,他瞧着是每日都在办公,也不知到底办成了什么,简直一塌糊涂!
靠人不如靠己,盛荷蓱旋即将尚在县城中四处游走的鸟型机器召回大多数,在基地内将电量充满后飞向土头巾男人所说的北村。
鸟儿们速度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飞到了北村,盛荷蓱借着它们的鸟眼将村庄扫视过一圈,外边的行人稀少,农田中生长着郁郁葱葱的麦苗,看上去十分祥和。
莫非真如那些工人所言,只是个谎言而已?
盛荷蓱不由得舒口气,希望如此。但为以防万一,她继续指挥着鸟型机器在农田中盘旋,细致地观察每一方寸土地。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是眼尖地在某块地中央发现了——一只焦黄色的蝗虫!
真的是很了不得的发现呢。
盛荷蓱费了好大一通功夫,在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农田中找蝗虫找得头昏脑胀,满眼发绿,现在看谁都像个庄稼苗苗。
她遂有些失望,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只,难道真是那人偶然在田野中遇到几只蝗虫大惊小怪,她根本无需如此谨慎。
但她内心中隐隐的不安感却愈发浓郁,鬼使神差地忽然想到,为何不继续往北边再看看呢?
盛荷蓱选了一只电量最多的鸟,接着向北进发。
它穿越过一片广袤的草原,越往北绿意逐渐稀少。
最终,在那葱绿消失的尽头,是数量多得布满天幕,微小的嗡鸣声聚合在一起响彻整个平原的巨大蝗虫群!
盛荷蓱眼神一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控制不住欲要直起身子确认状况是否属实。
可她忘了自己正坐在一块高大的石头上歇息,霎时间重心不稳,身体往后倒下。
盛荷蓱徒劳地挥舞着四肢试图保持平衡,肆意的动作只会导致她下落的速度愈发加快,以头朝地的姿势从石头上摔了下去。
糟了!她下意识捂住头,闭起眼睛无奈承受脑袋重重磕在地上的疼痛。
片刻后,她并未感觉到头部有任何不适,反而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盛荷蓱缓缓睁眼,凌绛苏精致清艳的五官放大地怼在面前,拥有这副漂亮眉眼的主人正带着一丝无奈与她对视。
第44章
如此美景,令人炫目。
“你怎么……”凌绛苏开口时,从唇齿间逸出的热气因两人极其凑近的距离喷到盛荷蓱鼻尖处,随后染上几分薄色桃红。
盛荷蓱双眸瞬间睁大,出神地与他对视,瞳仁漆黑如深深幽潭,望不进眼底。
倏然,她莫名地起了心慌,用力阖上眼,用凌绛苏的手臂做支点,一个鹞子翻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他的怀抱中脱离。
期间还不小心给了他一个爆栗,若不是凌绛苏躲得快,否则下巴都要被她给捶歪。
凌绛苏:……
盛荷蓱逃出后抚着自己心口顺气,又小跑几步回到原处打算将手机捡回,可手机却正巧掉落在凌绛苏的脚边。
凌绛苏揉着自己发红的额头,眯眼瞪着盛荷蓱。
她“呵呵”干笑两声,将手机捡回,关切地问道:“真是对不住,我一时有点紧张,你没事吧?”
凌绛苏摇摇头,撞的力道并不重,一时半会儿便感觉不出痛楚了,遂继续说着起初未曾说完之事:“你刚才怎么了,如此震惊?”
“唉。”谈到此事,盛荷蓱的心又揪了起来,她才接到蝗虫群即将袭来的消息,霎时间方寸大乱,沉着脸说道,“那人是对的,蝗灾要来了。”
凌绛苏在这里待了一段日子,自然也是知道蝗虫的厉害,因此亦与她感同身受地焦灼:“这可如何是好?”
这便是盛荷蓱最忧心的,若是自己土地内长出来的蝗虫,她仍旧可以靠着人手捕杀加上些生物农药直接将未起飞的蝗虫掐灭在摇篮里。
可这是从干旱地区迁徙过来的成群蝗虫,一眨眼的功夫便能将他们的耕地毁灭,甚至明年说不准还会复来。
况且古代常有因任何灭蝗努力皆徒劳无功,乃至迷信蝗虫为神虫,在蝗灾来临时不仅不作为,甚或给蝗虫修庙,以祈祷蝗灾还能给他们剩些食粮。
瞧着凤翥岭中人那般反应,兴襄县内多半亦是如此,这让盛荷蓱的头隐隐作痛,若是一个弄不好,还会招致人们的不配合,到时候粮食没了,人心也散了。
蝗虫来势汹汹,盛荷蓱烦躁地咬起指甲,深吸口气,决定赌一把大的。
*
北村附近,有几个孩童在田野间快活地跑来跑去,一位中年妇人将手头上的活收拾完,正半倚着门槛远远地看着孩子们的身影在新绿中忽隐忽现。
“娘——”一个扎着总角的男孩儿隔着几亩田呼喊。
那妇人忙大声应了,男孩儿提着一串东西跟同伴们打打闹闹回到自家母亲身边,“娘快看,我今天抓到好多虫子!”
那妇人和蔼地笑着,原要顺着男孩儿夸赞几句,倏然瞧见了那虫子,忽尖叫一声,忙道:“乖儿,这可捉不得,快些把它们放了去。”
男孩低低“哦”一声,将草绳解开,蝗虫们撒腿像阵风似的都跑走了,妇人接着称赞他几句,又逐渐喜笑颜开,二人欢欢喜喜地进了屋内。
如此又过几日,北村一人慌慌忙忙跑来县衙门前击鼓,将大批蝗虫飞来的消息带到县城,全城恐慌。
县令急忙下令将县城中屯粮的廒房修缮并严加看守,此举自然是遭受了县中人们的谴责与不满。眼下许多人尚吃不起饭,反正难逃一死,心中免不得存了有拼着命与县衙一搏的念头。
县令亦知自己人心惶惶,他想到一个主意,派人在县城中污蔑此事皆为凤翥岭的所谓神女冲撞了蝗神,神虫发怒,才导致北村受灾。
县令虽在治理方面手段较差,但他泼脏水一事很是得心应手,叫人同自己的邻里乡亲去说此事,大家自然对自个亲朋好友所说之言信任颇多,又借着七大姑八大姨的嘴一传,霎时间全兴襄县都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