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余照有什么不能说的?思及此,他决定把看到盛立业的事儿跟余照分享,听听她的意见,这口气刚提起来就被远处王梓惊喜的大叫打断了。
他眨眨眼,笑着伸胳膊接住返祖当猴,狂奔而来的王梓,被微胖的小王子冲击得后退一步。
*
跨进自家单元门,盛寻就利落将外套拉链拉到最下方,敞开衣领,企图散散浓郁的烟熏火燎烤肉味儿。
还没到三楼,一声大象跺脚般的沉闷声响。
接着是他熟悉的、来自于牛翠英的怒吼,盛寻连忙轻巧迈上两层台阶,侧耳听。
“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你就这么报答我?”
“你说话啊!给我张嘴说话!跟那个女的到什么程度了?”
与往日不同的是,激烈燃烧的愤怒里还有浓浓哀怨。
“什么?没做什么?没做什么她来家里找你?”这清脆的哗啦声大概是玻璃或者镜子被打碎了,“要不是我提前回来,我还不知道你背着我跟别人搞在一起!”
盛寻在黑暗不能视物的楼道里捏紧铁栏杆,放轻了呼吸。
“我哪儿对不起你!”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他妈如此绝望的哭声,歇斯底里:“她知道你的毛病吗?知不知道?”
“她儿子都小学了,你上赶着给别人当爸有瘾?你贱疯了!”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戳到盛立业的痛处,紧接着就是一句“你敢打我?!”
屋里传来两个人厮打扭在一起的杂乱脚步,接连的家具吱嘎声乱响,刺耳无比,应该是打架的过程里殃及家具,盛寻连忙去翻钥匙开门。
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本以为会是他爸处于弱势,被他妈追着打。
但没想到的是,此时一脸凶狠拎着凳子的是盛立业,而牛翠英头发都炸开,正瘫坐在地上哭。
盛立业只是瞄他一眼,就不管不顾继续往下砸,牛翠英被凳腿打的哎呦一声,边哭边嚎:“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不跟你离婚!”
盛寻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忙去拦着:“爸,别打人。”
“滚一边儿去,不关你的事儿。”
牛翠英攀着盛寻的肩膀站起来,嘴上依旧不饶人:“你就没有...没有那命!你知不知道!”
说完这句,她的脸上甚至有畅快的神情。
盛寻努力挡着他爸要越过他拽牛翠英衣领的手,眼看着他要被挤出去,实在拦不住了,他只能咬牙去用自己的胳膊挡住盛立业狠狠挥下来的凳子,再次将他妈挡在身后。
胳膊被烫到似的,他被砸得眼含热泪,脸皱成一团。
“爸,你有话好好说。”
“滚!”
盛立业一把将盛寻推开,他撞在厨房门上,肩膀疼得垂着头缓了好几秒,而盛立业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人。
从小到大,他爸一直唯唯诺诺,被打被骂也一声不吭,没想到现在如同疯子举着凳子砸牛翠英,眼睛里是极端的恨意。
“我今天打死你个烂嘴的!”
牛翠英眼泪乱飞,破罐子破摔:“要么就打死我,打不死明天我就去厂里告诉所有人,你们俩那点破事!”
这场纷争最后什么时候停的他不记得了,只是不知不觉里,他已经走到了余照家楼下。
仰头望着那扇属于余照的窗户,一扇闪着橘色光芒的,温暖又明亮的窗户。
在四月初微寒的夜里,他干脆找了个能看到窗户的花坛边一坐,就那么一直仰头望着。
虔诚无比。
家里一片狼藉,牛翠英哭着冲出门去,要回娘家,他不放心,想让他妈带上他,可任凭他怎么喊,他妈头也没回在路边打开出租车门扬长而去。
他只能无奈回家,结果家里的门被反锁,两个人较上了劲。
盛寻拉不开门,连书包都在劝架的过程里被他随手扔在了沙发上,他站在家门口注视许久,直到心脏缓慢覆盖一层冰壳,他才神经质地笑了一下,转身下楼。
无处可去的时候,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余照,他想找个离余照近一点的地方待着。
直到那扇窗户熄了灯,他扬起嘴角,甜蜜又轻柔:“晚安。”
随后又厚着脸皮补充:“晚安,圆圆。”
夜色里有只流浪猫远远瞧他,在他看过去时动作矫健地跃上了树。
月亮残缺,他仰头望着。
“她知道你的毛病吗?”
“你就没那个命!”
他不是傻子,从这些内容里,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盛寻?”不可置信的语气。
盛寻回神望向自己面前的楼道,穿着睡衣披着外套的余照正拿着手电筒,照亮了他鞋前面的一点路。
她穿着拖鞋的脚步声急促,下一秒就热泪滚滚:“你怎么在这啊?”
她又哭了。
盛寻的手有点僵硬,他平淡去摸余照潮湿的脸颊,去摸她滚烫的眼泪,有人在替他流眼泪,让他好像没那么痛苦了。
她语气埋怨:“怎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傻子吧,哪有人坐在楼下的,你去楼道里待着也比这儿强,都要被风吹傻了。”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仿佛他不珍惜自己是罪过一样。
他突然醒悟,什么也没有眼前这个人重要,他只要有余照就够了,什么父母,什么家,对冷血的家人还心存妄想的他是真正的傻子。
“你走过来的吗?”
“你说话呀你要急死我啊?”
“我没事儿。”他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什么没事儿,听听你这声音,你明天绝对要感冒。”余照抬头看看自己家的方向,“你在这等我,我回家去拿东西,给你找个地方住。”
盛寻伸手却没能拉住她的衣角,只能坐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漆黑楼道,没一会儿,余照就脚步轻轻地下楼。
“来,跟我来。”
她拉开电闸的同时,跟盛寻介绍:“这个房子是我家和我大姨家一起给我姥姥租的,她只有冬天来这边住。”
“来呀,傻站着干什么?”
盛寻舔舔干涩的嘴唇:“我不好在这住吧。”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十点,凑合睡一会儿就天亮了。”
她动作利落地打开衣柜往外抱被子:“你盖这个被子睡吧,在沙发上睡,这个是我来住的时候盖的。”
被罩上印满粉色小碎花,盛寻的视线挪到余照的睡衣上,也是小碎花,看来她真的很喜欢这种图案。
“你傻笑什么呢。”
余照无奈地叹气,走去厨房烧水,盛寻连忙跟在她身后,像个背后灵。
“你被赶出来了?”
他自嘲地笑笑:“他们俩吵架,谁也没理我,我没地方去。”
“有病吧他们俩!神经病。”余照拧开水龙头,害怕用水管道久没人用不干净,放了几秒才将电水壶凑过去接水。
“我爸出轨了。”
余照惊讶得眼睛都睁圆了,隔几秒才小声感慨:“怪不得我妈说男人挂在墙上才老实。”
“嗯...对方也是纺织厂的,听说是离异单亲家庭,孩子今年小学二年级了。”
余照斜眼瞧他:“你可不许学啊,以后你要是结婚了,不喜欢就立刻提离婚,别搞出轨这套,恶心人。”
盛寻快速眨眨眼,被趁机教育自己的余照逗笑。
“我不会。”
余照噘着嘴,一脸谁信的表情,可爱又灵动,盛寻伸手扣玻璃门上的贴纸,将自己的注意力挪开点,不然他真的很想抱住余照,想让她在自己的怀里说话。
看余照熟练甩甩装满颗粒的药袋,要撕开的架势,他连忙阻止:“没事儿,我真的不会感冒,我身体一直很好。”
余照扭头,满眼威胁:“你想让我掐着你的脖子灌下去还是自己老实喝?”
“自己喝。”
“这才对,预防一下感冒嘛,不然真感冒了多难受啊。”
盛寻垂眼看纸杯里被筷子搅出的褐色漩涡,突然领悟到,如果他想跟余照有个未来,有个如此刻般对面唠家常的未来,那么在这个家待下去,他期待的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余照,咱们就像你说的,做亲子鉴定吧。”
“真的?你想通了?”
“嗯。”盛寻重重点头,“不管我是哪儿来的,都比我是这家亲生的强。”
他们开始商量后续计划,余照已经转遍了清河的大医院,但没有一家有资质能做亲子鉴定,她只能求助壮壮哥,此刻在省会汇江求学的男大学生。
“我哥说,汇江医大的附属三院可以做,但是他们对做样本的毛发有要求,不能是自然脱落的,因为那样不带毛囊,也就是说,得是直接拔下来的才行,3-5根。”
余照背靠沙发,把自己缩在沙发和茶几的小缝隙里,用笔敲了敲脑袋。
“你的头发很好办,但你爸妈的怎么才能弄到啊?”
“我说给他们拔白头发趁机薅下来几根?”
余照一脸的这事儿难说:“你以前帮他们拔过白头发吗?”
盛寻摇摇头。
“那先试试吧,也没什么好办法..第二件事儿就是得准备钱,听说这个分司法和个人的,司法的程序要求很严,双方都得到场,咱们这事儿得瞒着你爸妈,个人的更合适,至少是3500块,再加上路费....”
她的丸子头微微炸毛,随着她的笔轻晃。
盛寻小心确认被子没有垂地,才仰躺下,在黑暗的客厅里舒适叹了一口气,做贼般偷偷将脸埋在被子里吸了一口,没有余照身上常散发的香味,只有淡淡皂香。
余照说,不管他们做的事情结果如何,他都要彻底做出改变。
第一步就是:学会拒绝。
余照摇头晃脑:“要多注重自己的感受,开心就说开心,不开心就说难过,不喜欢就直接拒绝。自己都不在意自己的话,时间久了,没人会重视你的想法。”
盛寻在心里默念两遍,大概是余照的被子有令他安心的加成,本以为睡不着的,他却倒头就陷进了好眠里。
第二天清晨,盛立业开完门看到他,还特意往他身后瞧瞧。
盛寻装作没看见,注意到家具都归了位,快速钻进家门换身衣服,划拉自己的东西塞进书包里,拎起就走。
“你妈呢?”
盛立业又恢复了那种脊背佝偻、表情懦弱的样子,跟昨晚疯狂摔东西的时候判若两人。
盛寻回头瞧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下楼。
昨天以前的他还分割不开这段亲情,但现在,他的想法已天翻地覆。
盛立业就像是余照分析的,平日生活里常常扭曲压抑,导致性格出了问题,爆发起来就会变成暴力狂。
自己在成长过程里,多多少少受到了盛立业的影响,在家里他学着他爸的样子,挨骂时不出声,被打了不还手,甚至不怎么看别人的眼睛。
但他不该像盛立业的,他很可能不是盛立业的孩子,他不能容忍自己长大了变成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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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寻:心灵魔导师余师傅
第三十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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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翠英和盛立业的冷战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天晚饭,牛翠英就跟在姥姥的身后不情不愿进了家门,身后还有个牛冬冬,盛寻不动声色转回厨房,多拿三个碗放在桌子上。
姥姥摸摸他的头。
奇异的是,他却再没有以前见到姥姥的亲切感了。
老太太将自己拎着的布包放凳子上,接着就拽盛立业去卧室,关紧门说悄悄话,而牛翠英选择了坐在沙发上抖腿。
盛寻不愿意看客厅的姑侄俩,宁可回到厨房去盯着电饭锅煮米的倒计时。
【盛寻:今天经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余照:你们那里缺人了?】
【盛寻:应该是,他说最近厂里接了很多小订单,忙不过来,还说有个做医疗器械的老板家儿子,跟我长得像一个人,特别神奇。】
【余照: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是吧?】
看得他嘴角上扬。
“你跟谁发消息呢?笑成这样。”
盛寻立刻收敛笑意,将手机揣进衣服兜,牛冬冬狐疑绕着他走了半圈:“哎!你好像长高了点。”
“是么。”他垂下眼睛。
在水壶的哨声中拧煤气灶开关,盛寻拎起茶壶,将白天剩的残渣倒出去,仔细用水冲洗一遍,才抬头打开灶台上方的木色储物柜,沏好茶小心翼翼端到牛翠英面前。
透明茶几上软趴趴瘫着一堆橘子皮,他顺手捞起来扔进垃圾桶。
“盛寻,我发现你这衣服挺好看哪。”
盛寻倒茶的手微微一顿,快速瞄一眼牛翠英,果然,她眼皮都不抬,接过茶杯就懒散斜倚住靠枕。
“给冬冬试试。”
试试?
还不如直说脱下来给冬冬穿。
盛寻摩挲自己的衣角,手指逐渐攥拳,艰难挤出嗓子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只觉怪异。
“我就这一件。”
牛翠英啪地放下杯子,迅速坐直拍他的脸,清脆一声响,那动作随意的如同在打自己家的宠物狗,可狗没有尊严,他却有。
“盛寻,没脸?上次我说没说..再不听话就收拾你?”
紧紧咬牙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发抖,盛寻缓缓抬眼:“反正你也没少收拾我。”
“跟我顶嘴?!”
那边姥姥带着盛立业走出卧室,看到母子两个怒瞪对方,离老远就不断挥手,企图挥散剑拔弩张的氛围。
晚饭时大家如同从未生出过嫌隙,围着餐桌坐在一起。
“这夫妻啊就是这样,哪有一吵架就往娘家跑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姥姥当着和事佬,看向女儿,“以后不能这么任性了啊,还有立业也是,也顾着点家,两个人心齐才能把家过好。”
盛寻头也不抬扒拉饭,这番各打五十的说法他实在没法认同,只能疑惑两个人当初为什么结婚。
在他看来,结婚是一种受庄重誓言约束的恒久约定,自愿迈进婚姻,一定是喜欢对方到永远不想分开。
“现在盛寻也挣钱了,以后家里日子越过越好。”
老太太笑呵呵将花白的头发捋捋,往盛寻的方向推推盘子:“多吃,男孩还是得壮实点。”
筷子在离他最近的菠菜花生上迟疑两秒,最终拐弯去夹排骨,埋着头吃,生怕自己露出实质性的怨气来。
余照说得对,自己都不在意自己的话,没人会重视他的意见,所以在冬冬再次开口说想要一件跟他差不多的冲锋衣时,盛寻捏紧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