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这污言秽语的人,打死这侮辱妈妈的男人。
李云峰的脸已经肿成猪头,血从他的鼻子还有嘴边往下流,连一旁的地砖都染红了,一直哼哼着。
还不够,惩罚还不够。
旁边有个身影刚凑近就腿软跪下了。
“别...别打了吧?”
“姜远...姜远。”
他扬起头来,夜色昏暗,白净瘦弱的样子和多年前还没发病的妈妈在朦胧光影下一模一样。
妈妈的眼睛微微肿着,带着点可怜和担忧。
“他碰你了?”
“没碰到我,就是一直拽我,想把我往别的地方拖。”
“那还是碰到你了。”他冷漠的眼神往下望。
“别把他打死了。”
这样死去就应该是这个人的宿命。
冰冷的雨再次下起来,一滴一滴落在他的额头
那天他打完球没带伞冲进雨里跑回家,从此以后,他一生都被困在那场雨里。
无法脱身,不能赎罪,做一辈子罪无可恕的囚犯。
之后呢,他有点茫然,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再次能想起来已经坐在舅舅家的客厅了,他的手背还残留血迹,舅舅叹口气让他先去洗手。
“小远,咱们谈谈。”
“今晚这事儿你是为了保护同学,这我肯定要夸你,但是...”舅舅又叹气,“但是,你扯开他们就行了,没必要把那个男生打成那样,对不对?”
“他拽着余照...”
“是,是他不对,下次再有这种事儿你制止就可以了,不要去打人,打人也是不对的。”
舅舅沉默半晌,出声问他:“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我上班没时间,也没问问你。”
“挺好的。”
“嗯,那就行,你就好好学习,其余的不是你小孩该在意的事儿。”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舅舅走到一半,神色复杂地回头瞧他。
“小远,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别总想着这件事。”
看他没反应,舅舅又说:“你要抱着希望生活,不要总是恨,心里的恨太多了,你就过不好现在的日子。”
可怎么能不恨呢。
“时间久了就好了,你还小,你不明白,只要还活着就够了,只要人在,就有个念想,活着就有希望。”
那天晚上的纠纷余照方面很快就有定论,因为她是毋庸置疑的受害方,而自己跟李云峰之间的远远没有结束。
舅舅因为这事已经请了好几天的假,姜远坐在舅舅的身边,看他奔波劳累的脸,满心羞愧。
“什么?要三万医药费!”
舅妈筷子一摔,下意识嗔怪地瞧了眼姜远,下一秒,她将面前的碗挪到一边,显然是饭都没心情吃下去了。
舅妈语气严肃地开口:“小远,带着瑶瑶出门玩一会。”
他牵起妹妹的手,刚刚关上门就听到了舅妈迫不及待地质问:“咱们家哪来的三万块?”
妹妹还在上小学,听不懂大人的忧愁,只是拽姜远的手:“快走,哥哥,我想去玩秋千。”
秋千是铁质的,两根成年人手臂粗的钢架支撑在地面,结实不说防护也很到位,他看着悠荡哈哈笑的妹妹出神,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想。
瑶瑶被远处的小孩吸引目光,从秋千上蹦下来,走过去蹲着瞧。
“这是什么呀?”她捧着脸问。
“这是公主的手表!这你都不知道吗?”
对面的小女孩美滋滋地晃晃自己的手臂,粉色卡通手表还贴着精致的贴纸,在太阳下一闪一闪。
妹妹低落地垂下头,慢吞吞走回姜远身边,牵起他的手:“走吧,哥哥,咱们回家吧。”
他注视着眼前的小女孩。
他刚来舅舅家的时候,瑶瑶每天都有灿烂笑脸,会跟妈妈闹着要玩具要裙子,不给就大吵大闹地哭,可最近她越来越小心翼翼。
这种小心翼翼他很熟悉,是他经历过的,在处处受限里感受到的窘迫,她会提前长大,提前感受到世界的冷意,然后变成敏感自卑的小女孩。
“不玩秋千了?”
瑶瑶只是晃脑袋,走之前,她艳羡地回头望望阳光下闪着细碎亮光的漂亮手表,随即回过头去,不再看了。
要让妹妹变成第二个自己吗?
回了家,舅舅舅妈显然还在冷战,一人一边坐着不讲话,他坐回餐桌边,冷静开口。
“我去打工还这三万,我不上学了。”
舅舅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想去打工,这样还完三万块,以后还能负担我妈的生活费。”
舅舅痛心疾首地走到他眼前,气得想打他又紧紧攥着拳,最后指着他的鼻子。
“你给我听好了,姜远,我绝对不允许你退学,听到了吗?”
“那怎么办?”他抬头看舅舅,眼尾都是红的,“我早就不该上学了。”
“你!”
舅舅回身,气愤地想砸个东西发泄一下,又苦于无处发泄,于是狠狠给瓷砖一拳。
舅妈连忙走过来瞧舅舅捏起的拳头,面带责怪给他揉揉手。
“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小远,你看你把舅舅气的...”
“行了,你说你,生这么大的气干嘛?”她给舅舅顺顺后背,看向姜远,“舅妈今天也跟你做个约定,以后好好上学,绝对不能再打架了,你也知道咱们家什么条件,这次赔钱咱们就认了,以后不许再犯。”
“行了,孩子一句气话,你干嘛这样上纲上线的?”
舅舅终于平复一些,粗喘着气瞪姜远:“舅妈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吭声?”
“我记住了。”
舅舅头疼地挥手,示意他快走。
疗养院的草坪边,妈妈蹲在几丛小花的旁边,用手指轻轻碰来碰去,嘴里嘟嘟囔囔的,好像在跟它们说话。
今天艳阳高照,姜远被太阳晒得有点困倦,他是不喜欢晴天的,会让他有点烦躁。
“快来呀!我们丢手绢。”
胖胖阿姨向妈妈挥手,妈妈闻言扭头望过去,开心地疯跑,边跑边扎起自己的长发,像个奔跑时扎头发的小女孩,活泼又漂亮。
他坐在花坛的边缘,一直看着妈妈和附近几个病房的阿姨一起玩丢手绢。
所谓的手绢,是胖胖阿姨的一条丝巾,妈妈哈哈笑着拿起身后的丝巾就开始追前边的病友,那病友跑得很快,填补上她的位置,眼看着追不上了,妈妈一跺脚,将丝巾不动声色地随手扔在了下一个人的身后。
走出去好几步,那阿姨才后知后觉地尖叫一声,妈妈顿时乐开了花,发出银铃一样的清脆笑声。
她抬头瞧瞧灼眼的太阳,又瞧瞧坐在花坛边的姜远,歪着头一直看他。
姜远慵懒地招招手,把给她准备的水杯递上去。
“玩累了吧,歇一会儿。”
妈妈接过水杯,不得其法试图去拧杯盖,拔杯盖,姜远连忙抢回来,掰开上面的盖子。
“谢谢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他没说话,微微笑了一下。
妈妈坐下来,伸手擦擦额头上的薄汗,看到远处的胖胖阿姨和爱哭阿姨打闹,还哈哈笑两声。
“你也来一起玩啊。”
姜远摇摇头:“我长大了,不能再玩这样的游戏了。”
“那好吧,那我走啦。”妈妈重新回到丢手绢的队伍里。
他看着妈妈的笑脸,突然开始懂舅舅的那句“只要人还在,就有念想”是什么意思了。
妈妈重新变回一个小女孩,不再看这混浊痛苦的现实,也把他独留在这冰冷又寂寞的尘世里。
不知道是天气好,还是妈妈心情好,这也影响了他,让他觉得今天发生的都是好事。
舅舅说,他们才知道李云峰的医药费实际上只花了3200块,他们强烈要求要么赔3200块,要么官司打到底。
舅舅坐在沙发上,难得的轻松。
“十一那天是最后一次调解,咱们也不是不讲理,医药费该是多少就是多少,额外赔一两千咱也认。”
“你同桌爸妈说了,不管赔多少都是她家拿,但我没让,一码归一码,这钱本来就该咱们赔,跟你同桌没关系。”
姜远点点头。
舅舅揉揉他的脑袋:“你看,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抱着点希望生活,有希望就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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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余照的暧昧对象叫什么名字?
姜远:小白脸(笃定冷漠脸)
第五十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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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这道题还是得用换元法,那我们来看嗷.....”
有人戳自己的背,余照拄着脸皱一下眉,头都不回,搞什么,数学课这种低头捡根笔回来就是另一个世界的科目,还有人打扰自己。
看她没反应,那人干脆用气音喊:“余照。”
她深吸口气,跟自己补习班新认识的小伙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耐烦。
“我们设x+1分之x-3等于a,则x等于什么?”
“哎,x等于1-a分之a+3,于是....”
趁着老师回头写三个点的功夫,小小纸团从她肩膀后飞出来,落到手边,惹得余照不快地啧一声。
【还因为昨天我喝你饮料的事儿不开心呢?】
还挺把自己当回事儿,余照顺手将纸条撕了。
坐在后面的人叫李云峰,隔壁六班的,她印象最深的还是那次去主题公园的大巴上,李云峰在后面,只要她回头跟王梓说话就朝她笑。
这次恰巧在一个暑假补习班遇到,昨天她刚把买的饮料放在桌上,就陪小伙伴去厕所,再回来的时候发现饮料被别人喝了一口。
她懵懵地拿着瞧。
李云峰倒是演一出不打自招,非要给她五块钱,她心里烦得要命,不愿意跟他有什么牵扯,自认倒霉,饮料干脆扔掉,钱都不要,再去上厕所,恨不得把书包都背着去。
“好,那我们再设1+x分之x-3等于b....”
【你其实没比顾江帆差哪儿,换个朋友一起走路就好了,不然站在她身边,大家都去看她了,当然没人瞧你,我下课经常跟你同桌高山海打篮球,我们关系还挺好的。】
脑子表面过于光滑。
她挠挠眼皮,撕掉第二张纸条。
【我跟他打听你,他说你喜欢盛寻,真巧啊,我还知道盛寻一件事呢。】
【哈哈,据说初中的时候有人看上他,然后他被喜欢那女生的男的揍了一顿,之后还拽进男厕所把裤子扒了,为了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男的,怎么长那么白。】
纸条在她手里紧攥。
她浑身僵直,死死盯着前方白板。
奇怪的是周遭声音都模糊不清,唯有血液嗡鸣和缓慢心跳在耳边交替穿梭,昭示她还活着,昭示她的心疼来源于她每一寸血肉,保护喜欢的人是天性。
下课铃响,她第一秒回身,将撕碎的纸条砸了李云峰一脸。
*
“吱————”
令人牙酸的木头桌凳摩擦瓷砖地面的吱嘎声。
弯腰驼背的青笋们纷纷直起身看向声音的来源,突然推歪桌子弹起的姜远。
政治老师的授课被打断,两手扶着讲台,平静问:“怎么了姜远?”
余照离得最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一跳,面对朋友的疑惑,她眼神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姜远混乱地甩甩头,看架势是想把脑子里的什么东西甩出去。
“身体不舒服就去校医室看看。”
他听不清似的,直愣愣盯着政治老师。
“姜远,能听到我说话吗?”
姜远哆嗦一下,眼神游移看因为骤然推远桌子而掉下来的书,缓慢弯腰捡起来。
时间的流动再次粘稠缓慢,教室的气氛陷入昏昏欲睡。
可余照发现,姜远的脸色更加惨白,他将桌椅恢复好,无事发生一般坐回位置,手却抖了好一阵,这怪异的举动在她心里默片播放,总觉得哪里古怪。
整天都琢磨这事儿,晚上她难逃噩梦。
人挤人像罐头的公交车上,姜远握着刀向她走来,每一步都是死亡的临时通知。
她避无可避,被狠狠一刀捅进肚子,伤口接触到空气变凉,很快绽开的皮肉就像被人活生生用指甲扎进肉里撕开。
温热的血将她的衣服浸湿,她眼前发黑,整个人脱力向下滑,身体变得沉重又不受自己的控制,是个没有底座的摆件,失去重心,瘫坐在地上。
姜远神情癫狂,衣袖上满是殷红血迹,开出尤带着体温的妖冶玫瑰。
他不在意地扔了刀,蹲在余照面前,含着冰块似的,出口的话语气息冰冷,铁皮的冷也传递到她的身上,她颤抖起来。
听见恶魔般的低语:“你怕我干什么?”
*
九月五号这天,她迎来了期待已久的周六,也是她的生日,这时她才惊觉,开学后居然没跟盛寻联系。
他的消息随着时间和条数,字数越来越少,内容通常只有中午跟荀铮在食堂吃了什么。
王梓神神秘秘带给她的包裹,说是某个人给的生日礼物,大家都心知肚明“某个人”是谁。
盛寻穿着成套格纹睡衣,在短暂适应网络延迟后,朝她微笑。
“生日快乐,圆圆。”
“你叫我什么?”
“圆圆。”
“脸皮怪厚的。”
他笑出一排小白牙,依旧眉眼柔和地瞧她。
“开学一周了,你同桌是男生还是女生呀?”
“男生。”
“性格怎么样?”
“挺好的。”
“那就行,盛庭竹选文科转来我们班了。”
“嗯。”
空气静默,他们俩陷入一种没话说的尴尬时刻。
“你今天....”
“我还没....”
两个人为了打破尴尬同时出声,又异口同声:“你先说。”
隔着屏幕,一同傻兮兮地笑起来,余照弯腰抱出快递箱,放在自己书桌上,一边拆一边讲:“我还没拆你给我的生日礼物呢,等一下,我的剪刀...”
她动作利落,掏出减震泡沫,拿出项链的丝绒礼盒,打开盒盖端详。
“挺好看的,但我不怎么习惯戴项链。”
“那就收着吧,想戴的时候再戴。”
“这是什么?啊..是条裙子。”
她抖抖裙子,神神秘秘地歪一下电脑,半分钟后坐回屏幕前,将碍事的吊牌往后一扔。
盛寻迟疑:“好像不太合身,我买大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