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燕摇春欣赏的时候,李得福放轻声音道:“皇上约莫还要再忙一会儿,燕选侍若是觉得闷了,奴才陪着您去园子里走走?”
燕摇春今日没睡成午觉,这会儿只觉得累得慌,婉拒了李得福的提议,道:“若是方便的话,有劳公公拿一本书给我翻翻。”
“是。”
李得福取来一本厚厚的书,燕摇春随手一翻,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得她两眼发晕,睡意一下子就涌上来了。
天色渐渐有些暗了,宫人们轻手轻脚地入殿,将灯烛一一点起,楚彧也终于批完了所有的奏折,他放下朱笔,抬起头,一眼就看见旁边的燕摇春,她正趴在小几上,胳膊下还枕着一本通典,睡得正香。
楚彧起身走过去,正欲将人唤醒,手才抬起来,但见少女睡颜静谧,洁白的皮肤在暖黄的烛火光晕下,透出如玉一般的温润质感,她的长睫投下些许影子,鼻尖挺翘,显得人畜无害。
正在他微怔之际,八幺八的声音适时响起:“楚彧好感度+1,当前好感度为11。”
它停顿片刻,忽然又来了一句:“你知道吗?在我们那有一个词,叫睡颜杀,我家宿主这么好看,你居然只+1?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楚彧却反问:“只是因为好看,我便要动心吗?天下好看的人何其之多。”
恰在这时,燕摇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了动,她缓缓张开眼,平时清澈的眸子如笼烟霭,带着几分懵懂的迷糊,懒洋洋的,像是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莫名地,楚彧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猫。
那是年幼的时候,寒冬腊月里,他坐在窗下读书,母后会让人把殿内门窗都打开,说这样方能保持清醒和专注,琉璃瓦上结了厚厚的冰棱,庭中积雪未消,凛冽的北风吹进来时,冰寒彻骨,就连宫人们也不愿意在屋里多待,然而楚彧却要从天明坐到天黑,手指生了冻疮,裂开许多血口子,以至于宣纸上都染了斑斑血痕。
那时没人陪着他,只除了他养的那只猫,猫是很怕冷的小动物,总是蜷着爪子窝在他的腿上,懒洋洋地打瞌睡,楚彧偶尔会把冻僵的手伸到它的皮毛下,试图汲取些许暖意,却也不敢放很久,因为担心猫会嫌他冷,从他膝上逃走。
“嗯?”燕摇春努力睁了睁眼,才发觉楚彧站在自己面前,她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道:“你批完折子了?”
楚彧微微低头,将她的神态动作收入眼底,不动声色地道:“批完了。”
下一刻,八幺八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提示:“楚彧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为16。”
它还不忘重复楚彧方才说过的话,阴阳怪气道:“哟~天下好看的人何其~之~多~啊~”
楚彧:……
楚彧此人虽为帝王,脾气却相当不错,至今未曾与谁红过脸,起过争执,但是倘若可以的话,他倒是很想把这个叫八幺八的东西拉出来惩戒一番,让它见识一下天子之怒。
大约是察觉到他的异常,燕摇春疑惑道:“你怎么了?”
“无事,”楚彧回过神来,微微抿起唇,不与那双明眸对视,道:“今日就到这里了,你先回去吧。”
燕摇春有些惊讶:“啊,那个好感度——”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听到好感度几个字,楚彧迅速转身走开了,眨眼就消失在屏风后,堪称箭步如飞。
燕摇春懵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还伸手摸了摸脸,没流口水啊,她睡相一直很不错的,怎么这皇帝跟见了鬼似的?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想不通啊。
想不通就不想了,燕摇春从不为难自己,她在心里为提前下班而欢呼,然后高高兴兴地离开了乾清宫。
至于好感度现在是多少,她也没去细想,没关系,不是还有三天时间吗?
李得福派人送了燕摇春回雪月斋,知秋和盼桃几人连忙迎上来,簇拥着她入了殿,盼桃道:“主子饿了么?奴婢给您把膳食拿过来。”
一通忙活,端水送饭,盼桃和知秋跟了燕摇春一阵子,也知道她的习惯,不喜欢有人伺候布菜,便在旁边站着,知秋道:“下午主子不在,司宫台派了人来,说明日早上,您要和其他贵人一起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燕摇春第一个反应:“什么时辰?”
知秋道:“卯正时分。”
早上六点!燕摇春登时两眼一黑,这和谋杀有什么区别?
碗里的饭菜都不香了,燕摇春喃喃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人到七十古来稀了……”
知秋不防她突然说起这个,疑惑道:“为什么?”
燕摇春转过头看她,面无表情道:“因为每天都要早起。”
第24章
早上六点去慈宁宫请安,那就意味着五点多就要起床。
作为一个资深起床困难户,燕摇春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为了不耽误事情,她足足设了五个闹钟,于是第二天早上,从卯时初开始,知秋和盼桃两人轮流叫她,如此一通折腾,燕摇春总算赶在卯时二刻前出了门。
此时天还未亮,月兔西坠,洒落下银色的微光,到处都黑茫茫的,只能依靠吉祥手里的灯笼照明,才出了玉华门,盼桃忽然想起什么,道:“呀!忘记同玉珠说,让她给主子熬汤了。”
燕摇春的体质虚,之前在侯府的时候,老夫人特意请了大夫给她开方子,一天要喝上两大碗补药,雷打不动。
知秋有些无奈,道:“怎么落东落西的?快回去说一声。”
盼桃应了声,转身就跑,谁知上了台阶时,迎面出来一拨人,盼桃一个没注意,险些就撞了上去,好在她及时收住了步子,但即便如此,对方似乎也受了些惊吓。
“哎呀!”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恼意,斥道:“你是怎么走路的?”
盼桃垂下头,连连道歉,有人呵斥道:“你是死人么?撞了我们主子,也不知道跪下来请罪,真是没规没矩的!”
盼桃连忙跪下了,慌张道:“奴婢无状,冲撞了贵人,请贵人恕罪。”
燕摇春微微蹙眉,看着那领头的女子,这黑咕隆咚的,也看不清她长什么模样,穿了一件葡萄紫的宫装,梳着高髻,步摇斜插,玉珠在夜色中折射出湛湛的光,透着几分盛气凌人。
知秋扶着燕摇春,低声提醒道:“这位想必就是李更衣了。”
玉华宫的门口有一座石屏,将整个宫苑分为东西两座配殿,燕摇春所住的雪月斋是在西配殿,而东配殿叫晴芳居,住的也是昨天新入宫的嫔妃,叫李妙儿,七品更衣,父亲是光禄寺少卿。
李妙儿此人心眼颇小,同在玉华宫,昨日雪月斋发生的事情,她自然有所耳闻,甚至天子仪驾来的时候,她还亲眼看见了,正欲上前相迎之时,谁料楚彧却拐了一个弯,进了雪月斋。
李妙儿很不是滋味,明明她的位份比那个燕摇春要高,却没有得到青睐,这简直是把她的脸面扔在地上踩,心里有了疙瘩,现如今盼桃撞上来,她少不得要借机发作,下一下燕摇春的面子,遂故意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奴婢?”
盼桃忙答道:“奴婢是燕选侍宫里的。”
“呀,”李妙儿语气微讶:“前头我才听说,有位宁美人的宫女冲撞燕选侍,受了责罚,宁美人也因此被连累禁足,想来你们燕选侍如今是正当盛宠了?”
哪怕盼桃再没有心眼,也听出来这话不对劲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呐呐道:“奴婢错了,请贵人饶恕。”
李妙儿笑而不语,朝燕摇春看来,显然是想看她的态度,谁料燕摇春并未理会,反而朝知秋使了一个眼色,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知秋向来心思敏捷,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略略提起声音答道:“回主子的话,方才出门的时候,奴婢看了一眼,是卯时三刻,从这里走到慈宁宫,路上不耽搁的话,大约要走上一刻钟,正好能赶上给太后娘娘请安。”
燕摇春听了,便道:“那走吧,一会儿误了请安可就麻烦了。”
说罢转身便走,竟是一刻都未停留,只留下李妙儿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一拳打在棉花上,吃了个哑巴亏。
眼看燕摇春一行人都走远了,身旁的宫女看了看盼桃,又小心问李妙儿道:“主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吗?”
李妙儿没好气地道:“不走难道真的等着吃挂落么?”
说罢,她便再顾不得找盼桃的麻烦,连忙往慈宁宫的方向走了。
……
天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夏日的清晨湿露重重,连宫道的地砖都湿漉漉的,灯笼的光晕在上面一闪而过,幽暗不明。
等燕摇春到了慈宁门前时,发现已有一拨人在那里等着了,皆是品貌上佳的女子,放眼望去,环肥燕瘦,云鬓雾鬟,或是文静娴雅,或是活泼开朗,各有各的美。
这要是放在现代,全都是明星级别的美人,燕摇春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左看看,右看看,简直是一饱眼福,原本因为没睡够的低落心情,也渐渐舒畅了不少。
有几个美人正在低声闲谈,见了燕摇春来,其中一个身着鹅黄色衫裙的女孩笑道:“我姓赵,闺名素兰,幸得太后娘娘和皇上错爱,忝居六品才人,不知这位姐姐贵姓?”
她的态度落落大方,很是开朗外向,燕摇春在心里给她贴了一个社牛的标签,答道:“免贵姓燕,名摇春,不过是一选侍。”
赵才人轻轻啊了一声,十分惊讶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选侍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一个身着水蓝衣裙的女子轻笑了一声:“你这话说得有趣,那个选侍,到底是哪个选侍?”
赵才人大概以为她真的是在发问,不由睁大眼睛,解释道:“就是昨天让宁美人禁足的燕选侍啊,难道你不知道那件事?”
空气静默片刻,众人都无语极了,那个妃嫔更是默默翻了一个白眼,赵才人还欲进一步详细解释,旁边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看不下去了,向燕摇春微微颔首:“燕选侍。”
“这位是萧美人姐姐。”
一个怯怯的声音提醒燕摇春,说话的少女年纪不大,又指着之前那位水蓝色衣裙的女子,细声细气道:“那位是岑才人。”
少女见燕摇春看她,便微微笑了笑,神色有些腼腆,道:“我姓阮,姐姐叫我拂云就好。”
正在这时,那岑才人听了,开口道:“你也很有意思,她只是一个选侍,你是七品更衣,位份高她一头,怎么倒让她叫你的闺名?”
阮更衣愣了一下,连忙道:“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或许亲近些……”
她的神情有些讪讪的,微微低着头,看起来很是羞窘,倒是那社牛赵才人帮着腔道:“这有什么不能叫的?她的名字多好听啊,不像我,叫素兰,可太俗气了,哎呀,说起来,燕选侍的名字也很好听。”
岑才人无语,没好气道:“名字好听有什么用?”
“你是嫉妒吧?”赵才人斜了她一眼,道:“拂云晴亦雨,摇落一江春,多么诗情画意啊,可比岑青青好听多了。”
“我嫉妒?”那岑才人有些不可思议,气急败坏道:“赵素兰,你是不是有病?”
赵才人吃惊:“哎哎,你怎么还骂人啊?”
眼看两人就这么吵起来了,燕摇春叹为观止,这就是她以后的同事们吗?她已经感受到激烈的职场氛围了。
那阮更衣见燕摇春发呆,以为她被吓到了,小声提醒道:“岑姐姐和赵姐姐原本就是认识的,她们家世相当,据说还是故交。”
“谁同她是故交?”岑才人冷笑道:“要是认识就算故交,那整个京城有一半人都是我的故交了。”
赵才人也道:“你看她这种臭脾气,狗都嫌弃,怎么可能有朋友?”
阮更衣:……
她有点手足无措,呐呐道:“抱、抱歉,是我说错话了……”
正在这时,有一行人过来了,燕摇春转头一看,正是那李更衣,她大概是怕误了时辰,走得很急,额上见了汗意,把鬓发都打湿了,一缕一缕地贴在颊边,颇有些狼狈。
那赵才人不愧是社牛,又凑了上去,热情地关心道:“这位姐姐,怎么走得这么急?时候还早着呢。”
李更衣听了,忍不住朝燕摇春瞪来一眼,伸手捋了捋鬓发,面上扯出一个笑,道:“左右无事,早来一点也好,和诸位姐姐们见个礼。”
赵才人又向她报上家门姓名,还把众人都介绍了一遍,这么两轮下来,燕摇春也把人都认清了,因为宁美人被禁足,没有出现,在场的只有一位萧美人,她是镇远将军之女,名叫萧琅月,在此次新入宫的嫔妃中,除了宁美人以外,就数她的位份最高。
其次便是赵素兰和岑青青,两人都是六品才人,性格也颇有意思,一个是话痨社牛,一个是见了谁都要怼。
最后是阮拂云和李妙儿,皆是七品更衣,李妙儿自不必多说,她和燕摇春的梁子都结下了,而阮拂云则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看起来像个社恐,说话细声细气的,一着急就语无伦次,若是有人大声点同她说话,她怕是要把自己缩起来。
燕摇春看着这群新同事,在脑海中扒拉自己昨天写的笔记,淑妃在选秀那天已见过了,所以现在还剩一位惠昭仪和皇后没出现。
恰在此时,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就连那位话痨的赵才人都闭了嘴,燕摇春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行人抬着翟轿缓缓而来,那是一队嫔妃采仗,不,或许是两队。
前面的翟轿明显更为华丽,有八人共抬,翟轿为二层顶,上面绘着金云翟鸟,铜鎏金顶,金黄绫重幨,贵不可言,等到了近前,一个太监对众人唱道:“淑妃娘娘到。”
所有人立即齐齐行礼,翟轿停了下来,有宫人躬着身子上前,将轿帘子掀起,一只涂着嫣红丹蔻的纤手探出来,扶着宫人,紧接着,一名身着妃色宫装的女子自翟轿中款款而出,她容貌娇艳,绾着朝天髻,簪了九凤吐珠钗,耳著明月珰,金钿玉坠,珠襻香腰,端的是华贵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