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摇春恍然顿悟,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安全无副作用,想骂人就骂人,想发疯就发疯,别人骂不过她,她也不用承担任何后果,简直是神器。
等到第二日,依然不见王氏来寻衅,钱嬷嬷才终于放了心,对燕摇春感慨道:“姑娘好似和从前不一样了,变了许多。”
燕摇春莞尔一笑:“那嬷嬷觉得我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好,姑娘当然是变好了,”钱嬷嬷乐呵道:“姑娘从前没什么脾气,跟个面人一样,叫人欺负了也是自个儿受着,老婆子看着都心疼……”
说着眼眶便泛起了红,燕摇春便安慰她道:“嬷嬷别难过,我以前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人欺负,现在我天天骂人,开心多了。”
网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名声在外,有好有坏,以前是以前,现在是变态。
……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五月,宫里的大选即将开始,礼部的文书送来了,让燕府的两位秀女做好参选准备,至于燕摇春的文书,不知侯府是用了什么办法,瞒得死死的,没叫燕府收到风声,免得生变,老夫人还暗地里使人前来递话,让燕摇春不必担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却说燕摇春那次一骂成名之后,王氏和燕守仁倒是不怎么敢来寻她的麻烦了,况且婚期在即,他们只希望把燕摇春赶紧嫁出去,省得留在家里碍眼。
宫中大选前一夜,王氏将燕芳菲唤过去,摒退了下人,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一把黄铜钥匙来,背过身去,打开妆匣,燕芳菲立即知道了她的用意,当即双眼都亮了起来,充满期待,皆因王氏早就许了她一套金头面,一直拖到现在才肯给。
燕芳菲忍不住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去瞄,却见那妆匣里金灿灿一片,琳琅满目,王氏从里头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枝七宝金簪,又拣了一对银钗子并一对白玉耳坠,便把妆匣锁了起来。
燕芳菲面上的笑意当即就消失了,十分难以置信道:“就给我这么点儿破烂?”
“说什么屁话?”王氏白了她一眼:“这怎么就是破烂了?当初我嫁给你那王八爹的时候,就一个银簪子,连黄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那能一样吗?”燕芳菲又失望又生气,不满道:“您之前答应过我的,再说了,我明天就要进宫选秀了,以后当上了妃子娘娘,要什么有什么,还会少了您这几根金簪子?”
说着便要去抢王氏的钥匙,王氏一边躲,一边道:“你都要当妃子娘娘了,要什么没有?非得跟你老子娘抢?你那王八爹但凡有点好的,都送到东苑去了,你娘就这点东西傍身,你还要全部拿走,叫我以后怎么活?”
说着便作势擦起眼泪来,燕芳菲才不信她这鬼话,半点不心软,嚷嚷道:“您可别糊弄我,当初姓江的女人死了后,她的那些好东西都落在您手里头了,光金簪子就有七八枝,还有一对大金镯子,您都给藏起来了,我爹还说是府里闹了贼,我可瞧得真真儿的,您要不肯给,我就告诉我爹去!”
王氏瞪她:“之前不是说了,给你一枝金簪,这茬儿就过去了,你怎么拉出屎来又坐回去?”
燕芳菲不甘示弱,蛮横道:“您要是不拿老实人当鼓擂,我也就不提了,今天咱们索性撕破脸,反正明天我进了宫,以后就不指望你了,你后半辈子也别想指望我。”
听了这话,王氏终于服软了:“行行行,给你,给你,真是饿狗啃骨头,恨不得嚼出油来……”
她说着,又重新打开妆匣,抠抠搜搜地拣出一对金葫芦耳铛,燕芳菲眼睛尖得很,伸手就拿走了两枝金牡丹鸾鸟钗,王氏登时急眼了:“死丫头,那个可不行,你快还我!”
她待要来抢,燕芳菲把那两枝钗子往怀里一藏,赶紧往外溜,嘴里高声叫道:“娘!您放心,等女儿成了宫里的娘娘,一定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气得王氏在原地顿足,大骂不已。
……
转眼就到了选秀这日,凌晨时分,燕府上下都开始忙活起来,一大群丫鬟婆子围着燕芳菲和燕惜蝶打转,忙前忙后,恨不得把人供起来。
两人皆是盛装打扮,穿上了新裁的衣裳,发髻是府上手最巧的丫头梳的,繁复美丽,梳了足足一两个时辰,鬓间缀满了花钗和簪子珠花等等,各色宝珠流苏,十分华丽。
燕惜蝶的目光落在燕芳菲的发髻上,忍不住道:“你那两枝钗子倒是不错,怎么从前没见你戴过?”
燕芳菲神色得意,用手摸了摸发间的金牡丹鸾鸟钗,道:“好东西自然是要留到最后才拿出手的。”
燕惜蝶轻哼一声,不屑道:“今日是要挑秀女,又不是挑头饰,你戴着这好东西,最后要是落选了可就有意思了。”
燕芳菲被气到了,正欲反唇相讥,王氏急急从外面进来,扬声道:“时辰不早了,车马套好了吗?”
下人回已准备好了,王氏便匆匆拉起燕芳菲,催促道:“走了走了,凡事抢个早,一早百早。”
一行人便上了马车,车夫甩着响鞭,一声吆喝,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而燕府的另一边,燕摇春才刚刚被钱嬷嬷叫醒,她吃力地微微张开眼,昏黄的烛光从帘幔隙间照进来,门窗紧闭,黑黢黢的,显然天还没亮,她痛苦地呻|吟一声:“老天,杀了我算了……”
钱嬷嬷麻利地从衣架上取下衣裳,催促道:“姑娘,都快卯时三刻了,您赶紧起来吧,等会误了时辰可就麻烦了。”
燕摇春困倦地闭着眼睛,气若游丝:“无所谓,就当我死了吧。”
才五点半就要起床,这和谋杀有什么区别?
不顾她的抗议,钱嬷嬷已经开始忙活起来,替她穿戴衣裳,梳洗打扮,她做惯了这些事,手脚利索得很,没多久就打理妥当了,又催促燕摇春动身,等出了屋门,清冷的晨风迎面吹来,燕摇春一个激灵,昏昏沉沉的脑子终于清明了。
侯府派来的车马已在侧门候着了,燕摇春上了车,但见车内已坐了两个人,正是老夫人和侯夫人。
见到她来,老夫人很是高兴,招手让燕摇春坐下,侯夫人笑着道:“你外祖母一宿没睡好,心里惦记着你的事情呢,这不,一大早就催我套车马,非要亲自来送你。”
燕摇春拉着老夫人的手,摇了摇,道:“想是老祖母心疼我,我也一直惦记您呢。”
老夫人果然被哄得很开心,又说了几句话,她拍了拍燕摇春的手背,仔细叮嘱道:“入宫的时候,心里不要紧张,平时怎么样,今日还怎么样。”
她将一条绣着金丝菊的丝绢交给燕摇春,道:“这是信物,你把这帕子别在腰间,到时候跟着那些秀女一起进去便是,我都替你打点过了,不会有事的。”
“是啊,”侯夫人也道:“舅母也帮你打听过了,城南林家的小公子很不错,虽然才学欠缺了些,但是性格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样貌也俊朗,绝没有错的。”
燕摇春明白她的意思,老夫人是想让她落选,如何再借机向太后求个指婚,但是她与楚彧已有了约定,恐怕要辜负老夫人的好意了。
她笑了笑,道:“可是,我觉得入宫也不错啊。”
闻言,老夫人和侯夫人都是一怔,当即面面相觑起来。
第12章
马车辚辚驶过御街,朝着皇宫而去,远处的天边,一抹亮色渐渐晕染开,驱散了这浓浓的夜色,此时宣德门前,已有近百来架车马舆轿等候了,乍一看去,到处都是穿戴华丽、盛装打扮的少女,燕府一行人也在其中。
燕芳菲掀起车窗帘子往外瞧,嘴里道:“那好像是永昌伯爵府上的四小姐,她怎么也在?”
末了又酸溜溜地道:“穿成那模样,披麻戴孝似的,看了就晦气……”
燕惜蝶翻了一个白眼,低声讥讽道:“你能不能矜持一些?跟个乡下泥腿子进城似的,让别人看见了,丢不丢人?”
燕芳菲这次倒是没争辩,正欲放下帘子,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她猛地睁大眼睛,探着身子往窗外看,一迭声道:“娘!娘,我看见西苑那个小贱人了,那小贱人怎么也来了?!”
王氏还没反应过来,燕惜蝶一把拉开燕芳菲,急急往外看去:“她怎么来了?在哪——”
话未说完,她就顿住了,晨日初升,天边布满灿烂的霞光,身着天青色衫裙的少女正微笑着,被人从华丽的马车上扶了下来,正是此时应该在府里待嫁的燕摇春。
王氏疑惑道:“那小贱人来做什么?难道是想看热闹?”
燕惜蝶冷笑道:“我看不尽然,她怕是也想参加宫里的选秀呢。”
“怎么可能?”燕芳菲立即反驳:“她都要嫁人了,怎么能参加选秀?”
燕惜蝶没理她,而是对王氏道:“夫人,您快让人把她带回来,免得坏了大事。”
闻言,王氏也着急起来,立即吩咐车夫:“快去,把那小贱人给我抓回来!”
车夫连忙下车,拨开人群,朝着燕摇春的方向走去,谁料还没到近前,那金钉朱漆的巍峨宫门已经徐徐打开了,一行宫人鱼贯而出,领头的是一个身着黛紫色衣裳,头戴团冠的女官,品貌不凡,她看了看天色,对旁后的人低声吩咐了什么。
正在这时,那宫门里又出来了一个人,是一位朱衣大太监,瘦长脸,显得很是精干,那女官见了他,微微颔首行礼:“李总管怎么来了?”
那太监正是当今天子身边的大总管,李得福回了个礼,笑眯眯地道:“陈尚宫辛苦,今日宫中大选,忙得不可开交,皇上派咱家过来帮着看看,也出几分力气。”
闻言,陈尚宫不禁有些讶异,宫中谁都知道,皇上对这次大选并不在意,一应事宜都是由太后着手操办的,没想到今天竟会派李得福过来……
陈尚宫心中思忖,面上却不显,微笑道:“既然如此,就有劳总管公公了。”
李得福揣着袖子,眯起眼,看向不远处逐一列队的秀女,心里感慨,都说皇上对选秀没兴趣,但是谁又能想到呢?这里头竟还真有一个皇上可心的美人儿,三天两头派圣旨,今天还特意让他过来看着,生怕对方落选了。
一个年纪颇小的太监走到最前边,扬起尖细的声音道:“请诸位前来参选的秀女们听好了,稍后念到名字的,都上前边来认个脸,在这里等候。”
人群立即骚动起来,燕府的人也在其中,王氏拉着燕芳菲往前挤去,她生得粗壮,力气颇大,甚至有些家丁小厮都敌不过,被她一把拨到旁边,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等终于挤到了最前面,隔着朱红杈子,王氏激动地道:“大人,这是我家的女儿,叫燕芳菲,现在能进宫了吗?”
那小内侍皱了皱眉,道:“甭管她叫什么,都得听叫名儿,前边还有姑娘们等着呢。”
王氏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说什么,面上有些讪讪:“是,是……”
旁边传来嗤笑和议论,四面八方都是轻视的目光,人群中传来低语:“这是谁家的,怎么这么粗俗不知礼……”
“不知道哪来的小门小户,土包子似的。”
“你们不知道她?那是安定坊的燕家,闻名京师的泼妇。”
“嚯,你一说我就知道了,听说当年她与人相争,坐在人家门口骂了三天三宿,不知有多少人去瞧过热闹……”
那些窃窃私语伴随着嘲笑和讥讽,令燕芳菲和燕惜蝶都颇有些难看,涨红了脸,恨不得躲进人群里,王氏倒是毫无所觉,见燕芳菲退了一步,连忙拉住她,道:“哎呀,你别动,等会儿叫你的名字,你听不见怎么办?”
那些讽笑声顿时更大了,燕惜蝶忍无可忍,往后退入人群中,不肯再与这对母女站在一处了。
“宁鸣筝,吏部尚书宁荣之女。”
拥挤的人群被护卫们分开一条路,一名身着绯色罗裙的少女款款而来,她生得粉面桃腮,容貌美丽,眼尾细长而上翘,透着几分高高在上的矜傲意味。
那小内侍满面堆笑,道:“宁姑娘,您这边请,稍待片刻。”
此时人群的后方倒显得很空荡,老夫人正拉着燕摇春的手说话,侯夫人往前张望一眼,道:“要不要派人送姣姣过去?”
燕摇春却道:“不着急,我肯定排后头呢,早过去也是等着,挤来挤去还受罪。”
……
“萧琅月,镇远将军之女。”
名字一个个念下来,足足花了近一个时辰,被叫到名字的秀女挨个上前,由宫人举着画像认脸,一旦发现画和人对不上,便会被划去名字,如此下来,竟有好几人当场落选了,一个个掩面而去,颇觉丢人。
随着时间过去,人群也渐渐变得稀疏起来,侯夫人安排了圈椅,三人坐着一边闲谈,直到那头传来小内侍尖细的声音:“燕芳菲,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燕守仁之女。”
“这里,在这里!”
王氏在日头下晒出了一身汗,她也没准备椅子,硬生生站了半天,腰酸腿疼,这会儿终于听见了燕芳菲的名字,连忙牵着她走上前去,满面堆笑地对那小内侍道:“大人,我家女儿就是燕芳菲。”
待验了画像,那小内侍方才朝旁边抬了抬下巴:“请姑娘过去等候吧。”
王氏拉着燕芳菲就要走,小内侍连忙叫住她:“哎哎,你做什么?让你女儿过去就行了,是她选秀,又不是你选秀。”
霎时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燕芳菲羞窘不堪,用力甩开王氏的手,低着头就站过去了,王氏只好高声叮嘱道:“芳菲,你在宫里好好的,等做了皇上的妃子娘娘,要记得回来看娘啊。”
哄笑声更大了,有人忍不住感慨道:“天爷啊,她那个女儿黑得,晚上打灯笼都找不着,怕是做宫女都嫌糙了,还想做被选中做妃子?”
“她不会是以为参选了,就一定能留下吧?”
王氏听了,转过身去,冲着那说话的人唾了一口:“呸!你这瞎眼猫懂个屁,皇上前阵儿特意下了圣旨,御赐了一车书送给我女儿,这是天子恩宠,你女儿有吗?”
她叉着腰,把那几个议论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对方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登时脸都青了,那陈尚宫听见这动静,转头看过去,沉了声音:“不得在此喧哗,扰乱秩序,来人,将她请下去。”
立即有几个护卫上前,把正在撒泼的王氏拉走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又议论起她方才说那话的真假来。
“燕惜蝶,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燕守仁之女。”
“燕摇春,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燕守仁之女。”
这名字一念出来,霎时间,燕芳菲和燕惜蝶都一同抬起了头,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站在燕芳菲前面的少女轻笑一声:“你家里还挺有野心的,竟然把你们三姐妹一齐送进来了,是想着瞎猫总要撞上个死耗子么?只要留下一个,你们也算是鸡犬升天了。”
语气不无讥讽,燕芳菲却已经没有心思去争辩了,一双眼睛微微瞪大,紧盯着那人群中,一道纤细身影姗姗而来,正是她之前看见的燕摇春,少女容貌姝丽,明眸如水,皮肤冷白如雪月,她面上神情淡淡,甚至没有往这边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