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仃很烦。
模糊听见了开门的响动,但她这次彻底无力去查看,冷热交替中回避地钻进被窝。零碎的记忆断断续续,她半梦半醒,像见到讨厌的人,自己却还与他接了吻,心脏闷钝地传递出涩感,一切都令她烦得透底。
有人为她量过体温,将她从床上扶起,耐心地送水服药。她潜意识想拒绝,可又无从抵抗,任由那些未知来处的安定感沉落,她重新平息下来。
最终,彻底放任自己沉入梦境。
……
冰岛一夜风雪浓。
日光初升时,谢仃惺忪睁开了双眼。
床柜上的水杯终于是满的了,一旁还放着药与温度计,似乎是为她醒后备用。
昨夜所有记忆汹涌而至,她迟缓地体会其中情绪,随后起身下床,走进客厅。
烧已经完全退了,理智随之回笼,谢仃垂眸望着玄关门柜上的手枪,拿起卸匣,果然是被那人装换过后的。
不带情绪地端量少顷,她将枪收起,回到卧室查看手机,甚至被人贴心地充好电,就放在枕边等她使用。
谢仃轻笑一声,拿起手机恢复出厂设置,取出电话卡掰碎,毁尸灭迹得彻底。
手机想必已经被定位,号码也需要更换,她稍后就要出门处理这些,否则无法保证今天就能换乘航班离开。
……温珩昱。
谢仃从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闭了闭眼,谢仃不再浪费时间多思,穿好外套取过背包,利落地推门而出。
别再见了。她想。
第50章 50℃
伦敦三月, 春寒料峭。
在RCA的两年学制已近尾声,研二最后学期的三个月,课表基本与白纸没有差别。
谢仃就是在这时接到温见慕的来电。
温见慕如今已经顺利毕业, 正式进入家族企业。谢仃不在国内, 难免有消息延迟, 也不清楚短短两年发生了什么, 令温崇明与温见慕的父女关系得以缓和,甚至允她接管名下分企。
两人现在有更稳定的联络方式,温见慕通讯号码不止一个, 也会巧用公司单线座机,便捷性与安全性兼备, 寻常通话也就方便起来。
“阿仃。”电话接通,温见慕便笑吟吟地唤, “我最近打算出国散心,你去的地方多,有没有什么特别偏僻的推荐?”
这要求实在稀奇古怪,虽然谢仃的确能给出几个答案。
挑着说了两处偏远小岛, 都是需要转机几次才能抵达的麻烦地方,但谢仃并没有告知经验, 而是问:“你那边不忙?这些地方挺耽误时间的。”
“不忙了。”温见慕唔了声, “我短时间内不会回去, 越远越好,没关系。”
谢仃轻蹙起眉, 刚才就隐约觉得不对, 现在更是彻底确信。
“怎么回事?”她正色。
温见慕很轻地顿了顿。
“傅徐行要订婚了。”再开口时, 她语气轻松自若,“我不想去, 找个借口避开。”
她没有再喊“哥哥”,态度如常,仿佛真的彻底放下。
可似乎也没那么容易。
“阿仃,记不记得当时在燕大,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温见慕轻笑,话语不知何故放缓了些,“……我确实把他关起来了,我最初没想闹那么难看。”
但既然她要出国,就说明事情没有办妥。
谢仃没有评价更多,其实对于此事接受良好,只是问:“你没关严?”
“我放他走了。”温见慕说,“你知道我的,偶尔会疯一下,但我不想再逼他做选择了,这么多年也耗累了。”
“我原本打算去参加的,可想象了订婚场景,好像还是有点难。反正也不算好聚好散,那我还躲不起么。”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笑笑。
“我挺好的,就是告诉你一下。”她道,“你说的地方我记下啦,待会我去查攻略。”
“查什么攻略,我带你去。”谢仃翻看课表,“刚好你的阿仃准备毕业了,陪你体验一轮Gapyear。”
温见慕瞬间轻快起来:“真的?你们这学期不是还没结束吗?”
“基本没课了,清闲得很。”
“直接来伦敦吧,带你去看Magic Mike。”谢仃轻笑,“难得有空,之后周游世界去。”
行程就此定下,温见慕欣然应好,喜气洋洋地定了近日飞伦敦的航班。
城市机场已经没有合适的商务舱,毕竟赶时间,也不挑机场,于是她便买了距市区较远的那家。
——然而没想到,此举直接导致了后来的倒霉事故。
温见慕活了二十余年,从未如此深刻体验到何为“祸不单行”。
荒郊野外、火车停运、大巴抛锚,好巧不巧还赶上蹲守已久的抢劫犯。她手机被没收,摘下手表正打算暗中报警,却发现感应区有枚精巧隐秘的零件。
GPS定位跟踪。
温见慕:“……”
她大惊失色,警都不报了,还没来得及向谢仃通风报信,就被绑匪眼尖地发现,骂骂咧咧夺过手表。
下一瞬,麻袋彻底遮蔽视野。
-
9:42PM,伦敦辖区郊野。
此刻距离大巴被劫持,已经过去近半日。
绑匪要求的赎金截止至当晚零点,如今时间进入倒数。仓库中的人质们被蒙着眼睛,难以分辨具体时刻,却都能从模糊视野中望见黑沉的夜色,纷纷慌了神。
人群掀起微弱的躁动,温见慕双手被缚,安静蹲坐在墙边,她正想朝声源处靠拢,然而下一瞬,破空枪响震耳欲聋。
仓库空荡,子弹余音与尸体倒地的声响格外清晰。绑匪射杀了最先出声的那人,他没有开口,人质们却默契地陷入沉默。
那具尸体就俯在旁边,温见慕抿唇,没有再动。
10:27PM。
匪首耐性渐失,令同伙摘了所有人的眼罩,边与政府通话叫嚣,边定时选择一名人质进行撕票。
血腥气逐渐充盈整间仓库,有年轻女孩惊恐地低声抽噎,温见慕也有些泛起寒意,怀疑这次是否真的命不久矣。
然而就在此时,仓库大门被倏然踹开。
在匪首充满脏字的通话声中,一具绑匪尸体骨碌碌滚进来跟众人打个照面。
满屋沉默仿佛凝固,温见慕松懈地抬起眼帘,知道肯定是谢仃带人来了。
绑匪众人反应极快,摔了手机便要开始无差别扫射,然而狙击准心更先一步定格于他们命脉,一瞬子弹齐发。
温见慕原本已经被人揪起拿枪抵住,心跳骤停的瞬间,滚烫飓风倏然划破耳畔,随即,温热粘稠的血溅上她脸颊。
绑匪被警方击毙。她泄力般跌坐在地。
救援行动展开迅速,收尾也同样利落。残存的武装分子已被压制,医疗组就绪多时,温见慕松了绑,立刻示意自己没事,叫他们去检查其他人质。
被麻绳捆绑的皮肤泛着青紫,她揉两下缓解,见谢仃向行动队长道过谢,朝自己这边走来。
一路心惊胆战,她此刻终于安心,弱声唤:“阿仃。”
空气中满是枪械的硝烟味儿,混着几丝鲜血腥黏,谢仃不去看仓库惨状,替她揩去侧脸血迹,安抚意味地调侃:“时运不济到这种程度?”
“要不说祸不单行么。”温见慕稍稍松懈,随即蓦地想起某事,又迅速变了脸色,“对了阿仃,你现在赶快走!”
谢仃还以为她在担忧绑匪同伙,示意不远处:“没事,警察都在这。”
“不是!”温见慕急着将她往外推,“我手表被装了追踪定位,那个比绑匪更危险!”
谢仃:“……”
她脸色徒然一变,当即转身要借车跑路,结果下一刻就被人用枪架住,行为态度半是恭敬,半是强硬。
“谢小姐。”对方规矩道,“温先生想和你谈谈。”
目光落在指向自己的枪口,谢仃咬牙。
先前来时路上没注意,她居然现在才发现,在场部分“警方人员”的武装徽标,不属于政府。
——是PMC。
突生变故,温见慕也冷然蹙眉,上前将枪抵开:“他允许你武力威胁了?”
对方不为所动,无波无澜地原话转告:“雇主说必要情况下,可对目标采取强制手段。”
意思是无视意愿,人留住就行。
温见慕顿时一噎,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蹙眉跟谢仃咬耳朵:“之前没敢问,你当年究竟把温珩昱怎么了?”
“……挺复杂的。”谢仃说,“捅了他一刀,然后始乱终弃吧。”
温见慕:“?”
这信息量太具有冲击性,她正茫然接受着,余光就见谢仃微一眯眸,她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
不出所料,下一瞬她身形一晃,脖颈已经被匕首错位抵住,而握柄正稳稳攥在谢仃手中。
指端紧压着刀颚,谢仃眼梢轻抬,佻姣五官笼在夜色下,眉眼冷意锋锐,瞬间起了对峙。
“可惜我跟他无话可说。”她示意,向着那名佣兵,“这位是你雇主的亲属,伤了可不好交代。”
语罢,她迅速转换中文,悄声通知温见慕:“配合下,你装害怕点。”
“……这真的可以吗?”温见慕倍感头疼,忍不住低声回话,“挟持我没用吧,温珩昱根本不管人死活。”
像为了印证这条结论,她话音未落,一声枪响便猝然落地——
子弹破风而来,刹那间掠过谢仃耳畔。
稳,准。
气浪激荡,遗留炽热温度,转瞬间生死一线。谢仃长睫低敛,不为所动地抬眸,冷冷注视向那人。
男人身形修颀,哑黑西装卓雅周正,他将配枪放还下属手中,夜色浓沉里,敛目与她视线相逢。
蛇形领针光泽凛冷,那抹灰银撞入她眼底,谢仃微一恍神,就见他漫不经心地落手示意,还没能反应,便被人利落劈晕。
最后残留的意识,是那双从始至终望着她,疏寒沉冷的眼。
-
再次醒来时,谢仃一阵头昏脑胀。
艰难地撑起身,她打量起周遭环境。家具与布置太过熟悉,俨然是温珩昱在伦敦的私宅,她还留存那段居住时的记忆。
浴室水声淅沥,谢仃按住额角,冷静思考逃生成功的概率。
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原本衣物都不见踪迹,被换成干净柔软的白衬,她捻起衣摆,堪堪没过腿根。
怎么看都穿不出门,但无所谓。她当机立断翻身下床,然而出师不利,刚踩上地面,就被什么东西绊倒。
猝不及防跌坐在地,谢仃暗道倒霉,迅速低头检查,目光落向自己脚踝,却蓦地怔住。
——脚镣做工精致考究,内层是革制,桎梏严密地贴合着踝骨,是与枷锁本身抵牾的熨贴。
锁链泛着银白冷光,沿入床尾,谢仃匪夷所思地望着它,终于后知后觉生出几分寒意。
脱力般靠坐在地,她听到水声歇止,随后是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从容不迫堪比凌迟,她始终没有回头。
熟悉气息一寸寸压近,将她围裹蚕食,清寒的木质调,如松檀白雪,疏冷凉薄。
温珩昱坐在床沿,单手覆住她后颈,力道渐拢。他的掌控并不强势,指腹却在她喉间轻挲,意味介于威胁与缱绻之间。
“谢仃。”他低唤,嗓音倦懒,“我提醒过你藏好。”
心脏因预感危机而狂跳,谢仃闭了闭眼,察觉颈间力度收紧,她终于识趣地抬起头,迎上他目光。
男人碎发濡湿,被悉数后拢,袒露出转折锋锐的眉骨。他掐起她下颚,狭长眼梢沉淡冷隽,对峙间却噙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谢仃心中警铃大作,勉强维持八风不动的模样,镇静跟他打起商量:“你先给我解开,其他有话好说。”
温珩昱低哂一声,漫不经意松了力道,她刚以为有机可乘,就被他一把从地面拎起,反手扔到床上。
兜兜转转又重回危险区域,谢仃蹙起眉,烦躁地扯住那圈脚镣,结果连皮肤都被磨红,这碍事东西还是纹丝不动。
“温珩昱。”她气笑,“厉害,还用上这种东西了?”
温珩昱神色索然,闻言也只散漫敛目,望向她脚踝处的铐锁,波澜不掀。
“两年前为你准备的。”他道,“可惜才用上。”
谢仃被他的举重若轻噎住,缓了缓心神,才眉清目冷地开口:“随你,反正我不会回去。”
像觉得这话有意思,温珩昱眼底泛过少许兴味。
抬指绕起锁链,他抚挲把玩着,慢条斯理地渐紧。玲琅响声间,他腕骨骤然发力,将人拖回至身前。
谢仃猝不及防,警觉地掀起眼帘,还没发作,侧脸凌乱的发丝就被他拢到耳后,轻而缓,近乎错觉是温柔。
随后,温热触感略微偏移,抚向更脆弱的地方。她耳尖薄,经不住弄就染上绯色,当即偏过脸避开。
玩弄可有可无。温珩昱闲然纵任,只道:“那枪没伤到你。”
听过这句意味莫辨的回应,谢仃微一怔愣,毫无道理联想起那枚子弹,掠过耳畔的热度与现在微妙重合,暧昧如情人间的暗潮涌动。
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留在他身边,或死在他手里,她只剩两个选择。
分明是危机四伏的处境,面对他近乎失态的情绪回应,谢仃却蓦地生出几分荒诞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