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死的那一年——浮生醉梦三千【完结】
时间:2024-04-02 23:07:03

  宣珩允冷眸扫过刀锋,提步又迈出两步。
  何飞赶紧把手上刀柄往怀里收,心脏径直蹦到喉咙根儿,他朝另一侍卫递去眼神,同时被迫退后两步。
  另一精瘦年轻的侍卫领会何飞意思,转身推开一条门缝,闪身进去。
  何飞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显然落了下风,“求陛下莫再进。”
  “你是忠将,朕不为难你,郡主若责罚,朕替你受。”宣珩允冷肃道。
  但这句话令何飞醍醐灌顶,他当即就跪在宣珩允脚边,手腕转动间,刀刃翻转架上自己脖子,“陛下若执意要过去,末将只好当场以死谢罪。”
  宣珩允眯了眯眼,漆黑眸光一动,最终还是停下脚步。
  他不能第一日就逼死楚明h的私兵。
  楚明h带人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般一站一跪的诡异情景。
  她换了身蜜合色云纹曳地长裙,肩上披着同色风披,满头乌发被一枝六叶孔雀黛蓝宝石钗挽着,娇丽中少有地透出清冷。
  金乌彻底隐入云层,万束璨光从西边斜斜照来。
  红灿的晖、刺目的刃、清冷的眸,交织着撕碎宣珩允热忱的期望。
  他使尽一切办法只是想要见到她,想和她说清楚,他的心里一直是有她的。
  可当她一开口,他腹中的千言万语便只能偃旗息火,堵着他半句儿女情长不能说。
  “按理来说,陛下求宿,臣女拒绝不得,饶是天下任意人家,天子下榻都是蓬荜生辉的好事,只是如今臣女和陛下身份委实多有不便,陛下若住在臣女行宫,传出去少不得人说是臣女要藕断丝连。”
  楚明h被半夏和丹秋扶着,面容平淡,字字句句皆是撇清关系。
  宣珩允凝视着眼前人,只觉这张明艳的面容今日多了分缺少气血的灰白。
  他深深呼吸,吐尽胸中郁气,竭力维持出清雅谦和,“无妨,我今日只是路过借宿的过路客,莫要行宫他人知晓我的身份。”
  明明已经手握天下,却要乔装布衣,只为借宿,这借口委实算不得好……
  若是个寻常登山路人,宫婢定不会给他住禄殿,禄殿向来是留给有身份的贵客的。给他的房间,怕是简陋,遇到口齿伶俐的,难免会有言语冒犯。
  楚明h敛眸淡笑,轻描淡写叹一句,“陛下,何必呢。”
  从无深情,如今这般自堕身份,何必呢?
  宣珩允不介意在楚明h面前低声下气,只要她能消气,他做低几日又如何,“外苑,我就住外苑可好。”
  大宛诸王公行宫的建造,历来会在最外.围辟出一方小院子,留给往来借宿人,只不过,这天下寻常人,谁又真的会去王爷公主的府上借宿,故而那处院子多数成了洒扫仆役搁置杂物的地方。
  楚明h心中冷笑,倒是会使苦肉计了。
  再看那双桃花眸底,簇动着凭空生出的浓郁情意,毫无来由,怪腻味的,尤其那湛黑的眸底,隐隐有一簇光,透着诡异。
  “丹秋,引陛下到外苑,陛下微服私访,身份不可泄露。”
  说完这句话,楚明h款然施一万福,被半夏搀着迈进府门。
  宣珩允凝视着日思夜想的纤窕背影,提步跟上。只要能寻得相处机会,他诚心认错,事情总是会有转机的,合离又如何呢?还可以三书六聘再把他的妻子娶回来。
  这天下,她只能是他的,谁又敢觊觎。无人瞧见,隐于漆黑眸底的诡异光簇骤然一亮,似精似魅。
  “陛下,外苑往这边走。”丹秋拦住他去路,指了指相反方向。
  作者有话说:
  男主手撕遗诏,女主回忆往昔,这一章是不是有点虐?莫慌,后边女主休夫世人皆知,男主就自信不起来了。
  宣狗勾还处在只要诚心认错就能哄好的错误认知里,他终将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
  PS:这两天评论没太敢看,写火葬场给我一种刀尖舔血的刺激,本来想着V后我就日六的,结果最近身体不舒服,每天都是晕车的状态,我只能尽力多码字
第29章 29、29
  宣珩允一顿, 遥望着楚明h渐行渐远的身影不再往前,只是眼底湛射出的浓烈情绪胶着缠绵,黏着在随风曳动的披风上。
  丹秋微挑眉头, 陛下如今这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究竟是要表演给谁人看。
  要说郡主当真是菩萨心肠,到底不忍太驳皇帝金面, 未真将人扫地出门。可这算是借的哪门子宿。
  丹秋性子钝, 脑袋里转半天, 一开口只有一句,“陛下您这边走。”
  行宫傍山而建,地势呈低到高, 外苑在整个行宫的西北角,可谓是整个行宫里的地势最低处, 且日照不好, 多水汽。
  而楚明h住得青鸾苑,在视野最开阔的东南方。
  外苑由两道院墙围着,一排白墙青瓦的低矮屋舍背靠山石,墙根处又下往上蔓延出一圈圈干了的水迹, 是每年雨季, 墙屋反水所致, 偶长青苔,薄薄一层,可见潮湿。
  这里房间虽多,却无人气, 因为阴冷, 常年空置着。
  院子里有一口古井, 古井旁边堆放着废弃杂物。
  丹秋换来外苑的粗使仆役, 掩去宣珩允身份简单交待,依着昭阳郡主吩咐,只说是借宿客。
  交待完,她朝着宣珩允背影无声施礼,就准备告退,只是刚转身,那人忽然唤住她。
  碍着杂役在,丹秋不好唤他陛下,只好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只见宣珩允形容沉郁,嗓音暗哑,“这几日是她的小日子,她的身子惯要疼的,你和半夏多嘱咐膳房,给她做些温和食物,莫要光脚戏水,少食葵子这些上火的干食。”
  丹秋鼻子一酸,登时就委屈了。
  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看似温润儒雅、体贴备至的郎君,实则就是个棒槌。
  他记准她的小日子,逢月让膳房准备适宜的食物,温声提醒一句莫贪凉食,这样就够了吗,以为这样就算做足面面俱到、当得上一个好夫君了吗。
  不够!
  丹秋咬牙绷紧酸涩的眼眶,只恨自己没出息泪珠子浅,她顾不上杂役尚在,收不住情绪斥道:“公子,原来您当真不知,我们郡主身子向来好,从未有腹痛的毛病,只因四年前的三月初九,这才落下的病根儿。”
  丹秋一股子倒完,跺了跺脚转身疾去。
  她走后,杂役似乎说了些话,也跟着出去了。至于说了什么,宣珩允没有听到。
  他的耳畔,突然风声骤起,凛声啸啸。心尖上仿佛万针刺入,蚀骨抽痛。
  有狰狞的笑声在他脑海里响起,肆意嘲笑他的自以为是。他的自大、孤信被那番厉言嘲得溃不成军,碎成粉齑。
  他口口声声心里有她,他以为自己往日不过是忙于政务冷落、轻视她,他志足意满只要有足够相处的机会,就能找回往日情意。
  四年前的三月初九。
  他赶回东宫,垂着手臂,把右手掩于广袖内,见她身下床褥尽红、满屋血腥,他不敢走近床榻,只能止步于一尺开外,他怕离得近了,被她悄出端倪,她一贯观他仔细入微。
  那日他更不敢滞留,匆匆留下一句话,转头疾步而行、步履生风,直到走出她住的院子,喉底的腥咸喷涌而出,落地数口暗红。
  后来,他怕她失去孩子伤心过度,留下心结,也曾悄悄留意观察。
  但每回见到的楚明h,总是笑盈盈的,永远都像明媚的小太阳,他也就认为,这事对她未有影响,他甚至自私得想过,她是不是不喜欢孩子。
  往后数年再未孕,他也未挂在心上。
  他自幼不被生养之人善待,子女亲情本就淡薄,他想,她不喜孩子,那就不要吧。
  如今被她的贴身近侍当面呵斥,他才惊觉,原来那件事,伤她身子如此深。
  下一息,犹如天光一现,他猛然意识到,她极宠玉狮子是为何。
  玉狮子,是她小产之后,在御花园的桃花树下捡到的小奶猫,捡到的时候,猫的眼睛尚未睁开。
  孩子小产,究竟对她造成了多么深的伤害,他一无所知。
  其中原委,他从未深思。是了,天下哪有他这样的夫君。
  夕阳渐坠,天地暗成灰色。
  宣珩允立于这一方空寂颓败的院子里,向来长身玉立的身姿,在这息,被汹涌的懊恼冲撞得摇摇欲坠。
  他怎会是这样的夫君。
  沉抑的心被万刃肆虐,一下下剜着疼。
  “公子,公子。”方才的杂役端着一个原木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一碗青菜肉丝粥、两碟小菜、一个咸蛋,这便是送往外苑的晚食了。
  对于临时落脚的赶路客来说,算不得粗茶淡饭,相反,白粥里的肉丝很多。
  “公子您选好了吗,您住哪个屋?”
  宣珩允木然转动眸子,看向杂役,只瞧见杂役双唇一开一合,他的耳畔,风声鹤唳。
  杂役见他不说话,神情呆症,就把晚食放在院子里那张落一层灰尘的粗粒石桌上,又交待一些外苑里的注意事项,而后退去。
  宣珩允仿佛没有看见那份晚食,就这么伫立在这处充满水汽的庭院内,满身落寞。
  天色彻底暗下来。
  杂役去而复返,手上提着两盏锡质油灯,乍一见住客仍旧站着,和他走时一般无二,在昏昏夜色里形如鬼魅,他的心差点跳到嗓子眼。
  “哎哟公子,您怎得还站着呢。”话一出口,他又自顾摇了摇头,看一眼石桌上的晚食原样未动,只叹看着神仪明秀、风度翩翩,竟是有失魂症。
  他把手上油灯挂在青瓦屋檐下,又走近宣珩允张了张嘴,终是未再多嘴,一路自言自语出去了。
  忽然一声尖锐鸟啼,似婴儿啼哭,响彻半山。
  夜色微凉,宣珩允缓缓吐一口浊气,思绪艰难回拢,他转动眸光,目光掠过树影绰绰的院落,转身往屋里走。
  摘下一盏油灯照明,借着昏黄的光,他随意走到一间屋前,推开褪色的雕花柳木门,尚不等踏入,先被门框上浮起的灰尘呛得猛咳。
  这里大约自行宫建成起,就不曾收拾过,经年累月沉积的灰尘被凉风一吹,扑了宣珩允满面。
  他全不在意,眼前这方窘境,尚是他使了心思求来的,这间陋室,是他与楚明h最后的机会。
  提着油灯踏入,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方桌,一张铺着草席的木板床。
  油灯被放在方桌上,又荡起一层浊尘,宣珩允视若无睹。
  万幸屋里有一扇小窗,小窗半敞,能看到夜幕上挂着的那轮弯月。
  宣珩允站在窗前,往东南方向凝望,枯立多时。
  那个方向,华灯初上,灯火阑珊。
  楚明h曾经,就坐在满屋华光里等他深夜归来。若是过了子夜他仍未回,她就会提着装有宵夜的食盒赶往太极殿,提醒他适时休息。
  他被无尽的懊悔装满,他曾经竟是那般不近人情,他让那个明媚温暖的女子遭受来自于他的漠然。
  他辜负她如此之深。
  四下沉寂,风声瑟瑟。
  凉意渐渐袭来,杂役送过来一张棉被、一床被褥,宣珩允恢复如常,温声道谢。
  门被关上,昏黄的光逐渐变暗,直至熄灭,油灯燃尽。
  夜越深,天越凉,人就越清醒。
  宣珩允盘膝坐上木板床,胸膛里混沌喧嚣的情绪渐渐退去,他于黑暗中睁着双眼,眸光漆亮。
  他错了,错得离谱。半生重来,他依然没有把人生走好。
  他狂妄自负,刻意要与楚家辟出距离,他介怀她的帮助,仿佛受了她的惠,他的帝位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是他心虚,他钻谋营取,他和所有皇子一样费尽心机、谋取帝位,却偏要装作是漫不经心得来,沽名钓誉。
  他装得云淡风轻、修儒禁欲,实则是他俱,他怕对那个明媚女子的渴望被世人误读,说他谋图兵权、攀附一介女子。
  在沉寂无声的夜,往日各中原委终于清晰。
  是他当真虚伪,配不上她的率真洒脱。
  宣珩允大脑飞速运转,逐条梳理,条理逐析。他轻视她的感受,怠慢她的情意,枉送她一腔真心。过往种种,她究竟受过多少委屈,是他不知道的。
  可笑他南巡之前,竟以为替她平骂名、封后位就能求得她回心转意。
  过往之事不可追,但是,他们是夫妻,她可以罚他、骂他,亦可以以其道还其身,但不能舍弃他啊。
  黑暗中,桃花眸底突然精光一现,只要他诚心道歉,她会原谅他的,她善良大度,向来不与人计较,那么夫妻之间,又有什么事是不能原谅的呢,和离斩不断他们过往的一朝一夕。
  念至此,宣珩允平躺在硌骨的床上,拉过那条薄棉被盖至胸腹。
  他透过小窗往东南方向看去,黑暗中,薄唇兀自上扬,露出陌生的一抹笑。
  *
  夜里似乎下过雨,清晨坐在妆镜前,楚明h悠悠往窗子外瞥一眼,竟瞧见远处两座山峰之间,架起一道七色双虹。
  原本因为小日子,楚明h夜里睡得不踏实,总觉有一双眼睛于黑暗中紧盯着自己,一早醒来难免烦躁。
  方才一瞥,入目一座双虹桥,心情登时就好了。
  “吩咐下去,准备马车。”楚明h侧着脸,打量今日丹秋给上的橘色胭脂,当真显气色。
  “郡主身子不好,还要下山吗?”丹秋从妆奁里选一支珐琅桃花簪,插入如藻云髻。
  簪子选得甚好,楚明h也喜欢,朱唇轻挑,荡起浅浅梨涡,“今日早膳不在宫里吃,本宫带你们下山,去彩衣镇吃鸡汤小馄饨,再尝尝当地的羊乳酪,逛完咱们去柳姐姐那里住几日。”
  “衣裳也带两身。”楚明h提醒道。
  “郡主要到柳娘子府上借住?”半夏反应快,接着就问,“可是为避开陛下?”
  楚明h站起,双臂伸展,穿上半夏手中的镂金百蝶穿花丝锦褙子,“怎能是避开,陛下想要在行宫借住,自是随他愿,让人好生招待就是。柳姐姐买新宅,咱们前去道贺,姐姐定是要多留本宫几日。”
  “总不成因外苑住了人,本宫就半步离不得。”
  出门前,楚明h顺手拈一柄牡丹薄纱菱扇,携半夏、丹秋二人坐进马车,由何飞作车夫,驾着马车沿九曲山路往下走。
  马车亦是江南制式,车身是白楠木,雕梁画栋刻得尽是江南植株,帷幔罗纱色调简淡,但不简陋。
  不仅不简陋,相反,马车一驶入镇上,往来行人无不退步注目,单是车檐挂的那一围风铎,用得尽是千金难买的冰翡翠。
  江左水汽重,一呼一吸湿润如玉。楚明h把玩着手中团扇,时而掀开帘帷往外瞧,越看越是心生欢喜。
  “皇伯父为本宫选的地方真不错。你们瞧,白墙黑瓦、青砖窄巷,就连路上的女子都个个温婉似水。”
  楚明h轻摇两下团扇,“温山软水,瞧着就心里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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