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狠,鲜红的长指甲深深掐进那颗心中。
楚暮的身体晃了晃,似是受到重创。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结!界!打!开!」
「我不记得怎么打开。」
我快被他气死了,手都在抖,简直要忍不住捏爆他的心。
而我全身的魔血都在叫嚣:杀死他!捏爆他的心!他死了,你就自由了,可以回到魔界,继续做你的魔主,打打杀杀,自由快活!
我下手又重了几分,柔软的仙心被捏变了形,莹白色的灵力流泻出来。
楚暮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
呃,这么脆弱?我被吓住了。
沸腾的魔血突然就平静了,脑子清醒过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混账。
我跑过去,把他扶起来。他面容苍白,唇无血色,又长又黑的睫毛微微颤动。
「仙君,你还好么?」
「跟我回去洗洗睡吧,太晚了,明天还要早起。」
「好吧……」
我真的真的是败给这位仙君了。最近十年的潜心修炼,他的记忆没回来,道行却是更深了,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一点办法都没有。
十一、
楚暮被我这么一折腾,灵力受损,需要闭关修炼。
我只能随他去,爱咋咋地吧,孩子大了管不了。
每天,他在关里修炼,我在外面揪头发,心中的小仙女和小魔鬼反复交战——
小魔鬼说:捏爆他的心,你就自由了。
小仙女说:不要这么残暴。
小魔鬼说:捏爆他的心,做四海八荒最霸道的女人。
小仙女说:仙君死了你且后悔去吧。
小魔鬼说:捏爆他的心,听我的没错。
小仙女说:冲动是魔鬼。
……
当楚暮修炼完毕见到我时,我精神恍惚,暴瘦,头秃。
「太纠结了,真的是太纠结了……」我抹着眼泪鼻涕,「你说,我到底要不要捏爆你的心?」
楚暮眉目温软,一改冷淡常态,竟走上前来,轻揉我所剩不多的头发:「好了好了,不哭,反正我的心在你那里,你愿把它怎样就怎样。」
我抬起头,泪汪汪地,「你真不怕我把你的心毁掉?」
「你的嗔念,皆来自你的魔性。我若是渡不走你的魔,心毁在魔的手里,也是我应得的下场。」
他这段弯弯绕,我听不太懂。这些年仙君越来越神叨了,不如六百年前有烟火气。
晚上,楚暮先睡下了,我磨蹭了一会儿才上床。
刚闭上眼,忽听楚暮问我:
「雅宋……哦不,魅宝,那天,我记得你说,你
受够了我不碰你?」
我吃惊,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天我明明说了一大堆呢,说受够了他早睡早起,受够了他除了读书就是修炼,受够了他不吃辛辣油腻、只喝白开水等等等等。
他怎么只注意到最后那句「受够了你不碰我」?
「那啥……仙君别放在心上,我随口一说的。您继续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我不碰你,你很难受吗?」他又问。
这,这问题叫我怎么回答呢?
说实在的,孤男寡女,朝夕相处,我如狼似虎的年纪,面对的又是我心悦了六百年的男人,他十年都不碰我,搁谁谁不难受?
「其实,」楚暮说,「我也难受。」
「啊?」
「我只是觉得,你需要清心寡欲修身养性,但男欢女爱这种不雅之事,不利于涤除你的魔性。」
我被他此种理论震惊了。「仙君你真不明白吗?我的魔性,全是你这些年给憋出来的。」
我如花似玉一女子,硬生生被他憋成更年期,魔怔了都。
楚暮还是疑惑不解:「不会吧,我怎么憋你了?」
「要不然,你就把白穹结界打开吧,放我出去,我就不憋了。」
楚暮沉默了。
我感觉有戏。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出狱」以后先杀几个神仙庆祝一下。
没有一丝丝防备,楚暮的手,忽然拉住了我的手。
啊,尸骨山一别五百年,帝子宫相伴一百年,我复活后我们同床共枕十年,这是第一次,他拉了我的小手手。
「那我碰碰你,你是不是就不憋了?」他低声问。
我失望透顶,这还是不打算放我出去!
「难道就……就这么碰啊?」
「那还可以怎么碰?教我。」
「六百年前,在尸骨山那会儿,楚暮是怎么碰魅宝的,现在你就怎么碰我好了。」
那时候的他,才不讲那么多条条框框清规戒律。
「可是,」他变得很不自信,「那时候楚暮怎么碰魅宝的,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那我把心还给楚暮,也许楚暮的记忆就回来了。作为交换,你给我打开结界,好不好?」
「不好。楚暮送给你的心,我焉有再收回的道理。」
「你!」我的耐心快用完了。
嘴却被他的嘴堵住。
过了很久,他放开我,「这样碰你,你还憋吗?」
「我……」
他又堵住我的嘴。
败了,我真是败给这个神仙了。
从这以后,我就不敢再说我憋了。否则楚暮就会用他的方式,让我话都说不出来。
我只能曲线救国。天天跟他灌输,你是肩负重任的帝子,你要侍奉天地、普渡众生,怎么能把宝贵时间浪费在我一个女魔头身上呢?
楚暮说:「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过去的责任我也不想承担,往后余生,千百年岁月,渡你一个就够了。」
我正想驳斥他胸无大志,他却一脸自责:「何况,我虽然很努力很努力地修炼,依然想不起来打开白穹结界的方法,对不起,是我太笨了……」
我忙说:「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很优秀的,是一个优秀的神仙,我一直好崇拜你的。」
「真的吗?」
「真的真的。」
楚暮笑起来,花儿一样美。
十二、
「堂堂一介魔主,连个破结界都出不去?」太液灵泉里,黑袍少年的幻影正在批评我。
「楚暮不记得怎么打开结界,我能怎么办?」
「那就捏爆他的心,让他狗带啊。」
「我下不了手。」
黑袍少年感到不可思议,「下,不,了,手?我们杀人不眨眼的魔界之主居然说,她下不了手?」
我无地自容。
「唉,你的魔性消退得太严重。这白穹结界里的仙灵臭气,正一点点侵蚀你的红咒魔心,再等个百十来年,魔性完全泯灭,你就是个普通魔了。」
什么,普通魔?我不要做普通魔!
我急了:「那怎么办?」
黑袍少年思忖良久,「猛药治疴,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就看你敢不敢用了。」
「说来听听。」
「你用红咒魔心,把魔军召唤到仙界来。仙界受到侵犯,楚暮必然心神大乱,到时候,他肯定会想办法打开白穹结界,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打开。」
我犹豫:「这路子太野,你容我想想。」
「别想太久,等魔性没了,你想召
唤魔军都召唤不来了。」
黑袍少年消失后,我对着灵泉的水面发呆。
我深深地明白,他在利用我。
他想利用我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我又不得不承认,他每次告诉我的信息,确实都管用。
我就像一个瘾君子,明知他的话有毒,还是忍不住想听。
可能,这就是我的魔性使然。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我的血,又开始沸腾。水面上我的倒影,闪烁着红色的眼睛。
四周,风起。
阴云,蔽月。
我心中的魔,又苏醒了。
我脑中的声音大喊:「不要,不要召唤魔军!」
可我的心,自作主张,开始施咒。
召唤魔军的咒语自我口中念出,穿破结界,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过了一会儿,风停了,云散了,夜静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魅宝,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去睡?」
楚暮披着白衣,寻了过来。
我望向他,纯真一笑:「走吧,仙君,咱们去睡觉。」
十三、
这些天,楚暮的修炼不太顺利。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扰动他,他气息不稳,总是修炼到一半就被迫中止。
他掐指一算,发觉那扰动来自结界之外。
外面的世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楚暮本不想搭理,但那扰动越来越剧烈,他才意识到,仙界可能出大事了。
他虽然号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关心了,但当仙界真的出了乱子,出于帝子的本能,他还是焦虑起来。
是夜,他破天荒没有按时睡下,在殿外徘徊。我站在一旁,不敢跟他说话。
他忽然顿住脚步,望向我。我能感受到他狐疑的目光。
他不看我了,又开始徘徊。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自言自语:「不可坐视不理,我必须出去。」
我暗自惊喜。他说要出去?这意味着,他要打开结界了?
我试探地问他:「仙君知道怎么打开结界了?」
「而今只有一个办法。」楚暮说,「魅宝,能否把我的心借我一用。」
楚暮做人就是太客气,明明是他自己的心,还要向我「借」。我当然不好意思不借,念动咒语,手中出现一颗精致的仙心。
正要把心还给他,我却犹豫了。
「仙君,我想知道你准备怎么打开结界?」
「把心放回体内,我的记忆就能恢复。」
我没听错,他要恢复记忆了,他要恢复记忆了……
我好紧张。他会想起我们之前的一切,那浓烈的,美好的,痛苦的,不堪的,一切的一切。
到时,他还会是现在的他么?我们还会是现在的彼此么?
「快点,把心给我吧。」他催促我。
我手一松,心飘到他的手中,落定。
他看着自己的心,眼波颤动,却不着急将它放回体内。
「魅宝。」他突然问我,「楚暮是不是永远都渡不了魅宝?」
「什么?」
「你为了摆脱我,竟然不惜召唤魔军到仙界。」
我无言以对。原来他都知道了。
向来无悲无喜的仙帝之子,此时看上去有点伤感。「也许曾经的楚暮对你做了错事,难以挽回的错事。但他把心都给了你,把余生都许给你,你却为何,偏不肯放弃你的心魔?」
我愣了一下,冷笑:「因为,我是魔啊,天生的魔。楚暮恨我嗜血嗜杀,但我变成那样也是他害的!如果他当初不把我一个人丢在尸骨山,我怎会落入雅宋手里,被她的降魔鞭打掉封印?魔心只要苏醒过一次,就不可能永远沉睡下去,我既尝过鲜血的美味,又怎会满足于灵泉的寡淡?」
楚暮叹道:「你说得对,到底是楚暮造的孽。罢了,你走吧。」
走?怎么走?白穹结界打开了吗?
我抬头望天,一片虚幻的静景,结界依旧笼罩在穹顶。
「你飞上去,结界自然会打开的。」他说。
我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等会你恢复了记忆,还是把我忘掉吧。你是仙我是魔,你还挖过我的心,我俩这辈子不会有啥好结果,还是别互相耽误了。愿你余生安好。再见,哦不,永别。」
说完,我周身红光大作,身体漂浮起来,飞向半空。
就在要触碰到结界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回头。
我看见,一身白衣的楚暮站在原地,投向我的目光,从素常的
寡淡无情,倏然化作浓烈的哀戚绝望。
「徒儿,我渡不了你,终究是渡不了你。」他怆然。
什么?我惊疑。他叫我什么?「徒儿」?
失忆前的楚暮,才会这么称呼魅宝:「徒儿。」
失忆后的楚暮,并不知道我曾是他的徒儿,他曾是我的师父。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根本没有失忆吗?
我还没回过神来,只见楚暮掌中托着自己的心,五指蓦然收紧——
他的那颗仙心,瞬间碎掉,莹光四溅……
他,亲手捏碎了自己的心。
只听「叭」地一声,困了我十年的白穹结界,如同一粒脆弱的泡泡,破掉了。
安静了十年的世界,突然喧闹起来。兵戈声,杀戮声,哭嚎声,惨叫声,声声入耳。迎面而来的寒风裹挟着血腥气,那是曾让我疯狂痴迷的气味。
我终于回到了真正的世界。现在,只要从这飞出去,与我的魔界大军汇合,从此以后我就依然是不可一世的魔主。
可我的身子,却半寸也飞不动了。
我的胸腔突然绞痛起来,痛得我叫出声。
什么情况,红咒魔心,居然也会痛?
我重新飞回地面,手伸向楚暮,不顾一切地想要挽留。
他望着我,温暖地笑。
我撕心裂肺:「你是在报复我吗?非要用这种方式吗?」
他摇头,「渡不了你,感到余生也无意义。」
「徒儿,魔心终究是魔心,有朝一日,你定会受到它的反噬。」
「当年我狠心取走你的魔心,因为我知道你会用剥魂术留下一魄。只要有一丝魂魄,我总可以慢慢滋养你,让你重新拥有一个不必再当魔的灵魂。哪怕用尽我的修为,哪怕耗尽我的一生,哪怕背叛天地,哪怕抛弃众生。」
「可是徒儿,师父依旧没能渡得了你。真的,很抱歉。」
他的声音越来越空远,身子越来越透明。
最后,碎成无数莹白的雪花。
我被他最后的话直击心扉。骤然失去力气,坠入那片白雪里。雪落在我脸上,化成一颗颗泪珠。
我终于也体会到了一百多年前楚暮的感觉。那时候,在无心河畔,他把剃魔刃插进我胸腔的那一刻,心也是这样痛吗?
而你,楚暮,你看到的最后景象,是否也有我脸上的泪水?
十四、
我终于还是没走成,楚暮他这一招太绝。
我用红咒魔心收集他失散的魂魄,勉勉强强,只收回一魄。
这一缕魄太脆弱,必须用太液灵泉滋养,就像他以前滋养我一样。
报应不爽。现在换作我守在灵泉边,哪儿也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