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帮质子出逃,是乃大罪……」
「谢家没有帮质子出逃。」
「那你为什么要替卫洮打掩护?」
「因为他是我夫君。」
「谢榭,你个笨蛋!他拿你当挡箭牌,你还看不出来?」
「我就是这么笨,又胖又丑又笨。」
「你……」梁彧气得七窍生烟,「孤看在昔年友情的份儿上,好心帮你,你不识好歹!」
「谁好谁歹,我自己心里清楚。卫洮就是对我好,这两年我过得可幸福了。」
「你,你吃饱肚子,有力气吵架了是不?你不想想,他要是老老实实待在崇安不逃跑,会连累你们谢家?」
「梁彧,你换个角度想想。」我平心静气地说,「如果你被送到外国当质子,寄人篱下,前途黯淡,空掷韶华,你会甘心吗?你会不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走?」
梁彧沉默了。
片刻后,他说:「谢榭,我救不了你,也救不了谢家,抱歉。」
「不用抱歉,我应该谢谢你,给我送这么多好吃的。」我对他真诚一笑,「你快走吧,别被人发现了。现在你应该跟谢家切断关系,保护好自己。」
他眼圈泛红,蹲下来,摸着我的脸:「父皇应该不会杀你,你先忍一忍,等将来我……我登基,一切就会好的,一定要等我啊。」
「嗯。」我用力点头。
他站起身,匆匆离开。
十六、行刑
我却是等不到梁彧登基那一天了。
几天后的深夜,皇家卫士突然闯进谢府,把所有人都绑起来带走。
我正在睡觉,梦见卫洮来救我,他拿着那种名叫「圆房」的糯米团子,喂我:「娘子饿了吧?快吃点。」
「嗯,好饿,我要吃!」我嘟囔着……
突然脸一疼,醒了,看见两个凶神恶煞的卫士站在跟前。
其中一个说:「谢夫人,给你吃了个嘴巴子,还饿不?」
另一个笑得不行:「死到临头了还在想着吃。」
死到临头了?为什么说我死到临头了?
「你们干什么?谁允许你们闯进来?」我质问他们。
我迷迷糊糊地,任由他们把我捆了,押出谢府。
囚车上,已经站满了谢家老小。
这阵仗,我见过。以前有个户部侍郎,贪墨赈灾款,被满门抄斩,他一大家子人就这样站在囚车上,拉到刑场,咔嚓咔嚓。
皇上这么急么,要把我谢家也咔嚓咔嚓了?
我被他们搡进囚车,囚车关闭,缓慢地行驶起来。
深夜寂静,地狱正在前方。
「谢榭,你知道咋回事不?」突然有人问我。
我回头,看见我的表嫂。
「你那位好夫君,高辰国国王,造反了!」
「怎么可能?他造谁的反?」
「造周朝的反啊,集结了十万兵马往崇安打来了!」
我跟听天方夜谭一样。
卫洮,卫洮会带兵打仗?他那双剥虾壳、揉糯米团子的手,能持刀射箭?
「谢榭,你可是我们谢家的大罪人!引狼入室,害得谢家要亡族了!」表嫂凄厉地哭喊。
我渐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卫洮造反,皇上盛怒,要杀谢家满门出气。
呵呵,只是借口吧。皇上早都想除掉谢家,卫洮的事终于给了他机会而已。
刑场上火光通明,守卫森严。断头台上,刽子手正磨刀霍霍。
一场屠杀盛宴,即将开始。
谢家五十六口人,分五列跪在台上。脖子上插着牌子,上面写着「斩」。
皇上没来,太子也没来。代宣圣旨的是个太监,他说
的什么,我没心思听,只有几个词儿钻进耳朵里,「勾结高辰国」「谋反」「欺君」「罪不容恕」「斩立决」……
我跪在最前面,直勾勾盯着前方,前方黑黢黢的,就像鬼门关。
「行刑!」有人喊道。
刽子手走过来,拔掉我脖子上的牌子,对着刀刃吹了一口气,举刀……
我睁大眼。
十七、王子
我睁大眼,看见前方那黑黢黢的鬼门关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射出来。
「嗖」的一下,一个士兵中箭倒地。
「嗖嗖嗖」,好几个士兵都中箭了。
「有人劫法场!有人劫法场!」刑场乱作一团。没人顾着砍我们脑袋了。
我一动不动,睁大眼,看着前方。前方的黑暗中,一匹白马疾驰而来,马背上坐着一个白袍男子。
他翻身下马,向我走来,踏过尸体,踩着鲜血。
这就是闺中少女经常做的那个梦么?白马,王子,踩着七彩祥云,来娶自己……
年少时,我曾无数次,把梁彧梦成我的白马王子。
后来长大了,嫁给了卫洮,再也没做过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而今,梦成真了。而这个披着霜寒踏着血色来救我的白马王子,是卫洮。
他身后,有千军万马。
他走到我面前,眼眸中忧伤涌动:「娘子,对不起,我来晚了……」
来晚了?太谦虚了吧。明明来得正正好。
「不晚不晚,刚刚好,来得太早不够帅。」
他一怔,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几个糯米团子:「把我们娘子都饿瘦了,快吃点,垫垫肚子。」
这糯米团子,不就是「圆房」吗?我坏坏地说:「我要圆房,你也要圆房,咱们一起圆房,好不好?」
卫洮脸一红。
天了噜,想象一下这个景象。在鲜血淋漓的刑场上,在众多将士的注目下,高辰国王和他的妻子,旁若无人讨论圆房……
梁彧的到来,打破了暧昧气氛。看他样子,是兵败被俘,被人押来见卫洮的。
卫洮正和我你侬我侬。梁彧望着我们,眼中浮起深深的哀恸绝望,趁人不备,挣脱束缚,拔剑自刎……
我看着梁彧自杀这一幕,眼一黑,晕过去了。
十八、白头
我醒来,发现自己身在皇后宫中。
「姑母?姑母?」我呼唤着,在偌大的宫殿中寻寻觅觅。
忽然听到一阵哭声。我循声找去,竟看到一个灵位,上面写着我姑母的名字。
灵位下面哭着的人,是梁爽。
「母后,父皇太残忍了,临走之前竟将你赐死!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我要他血债血偿,偿还母后、太子哥哥还有谢榭的命!」
什么?我姑母已经……已经死了?
我心口一阵抽痛。
我的姑母,一个絮絮叨叨的妇人,嗓门大,爱抱怨,急性子。胸无城府,善良和算计都写在脸上。
最后死在自己丈夫的手里。
我悄悄走过去,想给梁爽一个惊喜,让她知道我没死。
可有人先我一步上前,把她扶起来:「公主,皇上要来了,咱还是避一避吧。」
那个人,是薛晋清。
梁爽靠在他怀里,抹着眼泪走了。
卫洮来了。
一身龙袍,颇有天子之相。
他胃口真大,竟把整个周朝都吃下去了。
周朝这块肉,谁分走我都无所谓。被我家卫洮吃进嘴里,我觉得他很厉害,我夫君不愧是我夫君。
虽然害我差点被砍头,但他毕竟最后时刻把我从刀口救下来了,我不怪他。
只要他没在外面找女人,我就不怪他。
在我心里,他还是那个吃我的喝我的软饭男,令我窝心又暖胃的卫洮。
他吩咐下人摆了一桌菜,两双碗筷。
「谢榭。」他也不看我,淡淡地说,「来吃吧,我亲手做的。」
我坐下来,夹起一块鱼送进嘴里,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他一边给我夹菜,一边数落我:「当初我离开时,留了和离书给你,便是想把你择出去,不受连累。你倒好,把和离书撕了,还放把火替我打掩护,最后把自己害得那么惨,何苦呢?」
「我不要和离。」我吃得满嘴油,嘟嘟囔囔,「做饭那么好吃的夫君,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要赖你一辈子。」
他说:「不和离也正好,以后你是跑不掉了,我认定了,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唯一的妻子。」
哇,他第一对我说这么深情的话。
「吃饱了,就差一道菜。」我朝他挤眉弄眼,「圆房。」
他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朝卧寝走去。
未脱龙袍,他仰面躺倒在床。
哈哈,这是要让我来帮他脱吗?我们家卫洮,怪有情趣的呢……
我一个饿虎扑食,扑进他的怀抱。
窗外,大雪纷飞。愿白头到老。
(完)
番外
一、来迟
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眼睁睁看着她的脑袋被刽子手砍下,咕噜噜滚到台下。
一瞬间,世界是死寂的。
他忘了自己怎么下的马,怎么踩着尸体走过去,怎么抱起她的头颅,哽咽着说:「娘子,对不起,我来晚了……」
自己那一刻应该是疯了。竟从怀里掏出她最爱吃的「圆房」,放到她沾满污血的嘴唇上:「把我们娘子都饿瘦了,快吃点,垫垫肚子。」
她却永远不会张嘴了。
怎么办,这样会饿瘦的,真的会饿瘦的。他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卫洮最不喜欢的感觉就是饿,小时候饿怕了。
他母妃很早就失宠了,母子二人被王后欺负,经常吃不上饱饭,以致他比同龄人都长得瘦弱。
后来,母妃病死了,只剩他一个人。大王子和二王子正为了储君之位斗得不可开交,卫洮为了避其锋芒,主动请求来周朝为质。
留在高辰国内,左右是死。去周朝为质,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到了周朝那一刻,他就开始步步为营。
首先,要找到一个靠山,站稳脚跟,再图后路。
他正苦苦思索着,一个女孩哭哭啼啼从他身边走过。
下雨天,她没有打伞,华丽的衣裙湿透了,显露出胖胖嘟嘟的身形。
卫洮打量她的背影,很快判定:跟着她,有肉吃。
于是追上去,把伞撑在了她头顶……
二、谢榭
在谢府抱大腿的这两年,是卫洮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不愁吃,不愁穿,不怕被人随时暗害。最重要的是,身边还有个娇俏可爱的胖媳妇儿。
胖媳妇儿精明强干,是谢府的顶梁柱。但就是太忙了,没空与夫君花前月下。
卫洮寻思着,也不能光吃软饭,得做点什么,讨媳妇儿开心。
那就给媳妇儿做好吃的吧。
他的手艺是跟母妃学的,以前宫里不给吃的,母子俩就在院里种菜,自给自足。这习惯他一直保持着,来到谢府,即便饮食不愁,也喜欢自己种点东西。
他哪里想到,后来谢府被封,谢家靠他种的东西,撑过了好些天。
媳妇儿很喜欢吃他做的饭菜,成婚没多久,肉眼可见地又胖了几圈。
不管再怎么胖,这个媳妇儿都是他喜欢的媳妇儿。
有一天,媳妇儿突然跑来问他:「相公,啥叫圆房?」
卫洮一愣,感觉她那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索性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某种菜?」
「啥菜,你做给我吃?」
「好,我去研究研究。」
厨房里,卫洮对着炉灶发呆。
他当然知道圆房是什么意思,但他不能。
意思不是说他不行。
虽然软饭吃得很舒服,但他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是高辰国的王子,他要回到祖国,实现一番抱负。不可能一辈子缩在崇安谢府这片小小天地里,做一个软饭男。
谢榭是他暂避风雨的温暖港湾。可是七尺大丈夫,不能永远躲在港湾里。
既然迟早要离开,就不能和她有肌肤之亲。
有了肌肤之亲,便割舍不掉。万一有了孩子,更难割舍。
他用糯米配红糖,做了几个丸子拿给她交差。看她不是很喜欢又努力品尝的样子,他有点愧疚。
谢榭,对不起。
三、谋划
背靠谢家这棵大树,卫洮在崇安城站稳脚跟,成为太子伴读,并结识了骠骑将军薛晋清。
薛晋清的亲姐姐,是卫洮的亲生母亲。
很多年前,高辰国新王上位,周朝为了拉拢他,决定与高辰国和亲。
但又不舍得把真公主嫁过去,就从宫中挑了个女官,封作公主,嫁到高辰国。
那个女官,就是薛晋清的姐姐。
后来,高辰国王得知自己娶的是个假公主,感觉受到了羞辱,便把她从王后贬为妃子,弃置一旁。
卫洮也从备受宠爱的嫡王子,成为无人问津的弃儿。
薛家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直到
卫洮与薛晋清相认。
二人的交往很低调。每天辰时,太子下早课后,薛晋清也值完夜岗,正好搭卫洮的马车出宫回家。
路上,二人会交流一些私密话题,主要是高辰国内斗进展,崇安城形势及天下大势。
只有在这短暂的时刻,在马车的小小车厢里,卫洮会展露他的另一面:野心和权欲。
高辰国两个王子的夺嫡之争历时两年半,未分胜负,两败俱伤。卫洮觉得,是时候回去了。
便与薛晋清展开详细策划。
这场「马车密谋」,极其隐秘。连车夫卫泉都不知内情。本以为滴水不漏、万无一失,却因薛晋清将宝玑公主送他的手帕遗落在马车上,而捅出大娄子。
卫洮没想到自己的胖媳妇儿,破案能力堪比大理寺的探案捕头,就靠一条「陌生女人的手帕」,查到了薛晋清头上。
也许是因为在乎,所以在意。
而她捅破了这个秘密,卫洮被迫提前采取行动。
当她中了蒙汗药,晕晕乎乎拉着他的袖子说「相公,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胸中痛苦烧腾翻涌,话到嘴边,却只是冰冷凉薄的一句话:「娘子,很抱歉,我还是要离开的。」
「相公,你,你难道不喜欢我了吗?」
「喜欢?」他略微困惑,怎么会不喜欢?
虽然我喜欢你,可我不能放弃自己的人生。
他把和离书留在她枕边:「我与谢榭,成婚至今,未曾圆房。就此别过,各自安好。」
然后装作潇洒地离去。
四、等我
在薛晋清的护送下,卫洮成功逃离崇安,离开周朝,回到高辰国。
彼时,大王子刚被二王子毒死,二王子一不做二不休,准备杀掉父亲高辰王,自己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