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厌理解不了村民们又惧又怕、亦或是崇拜的复杂眼神。
他只确认主人没有反对,这才跟随刘甫离开。
只说被“营救”回来的织雾面色始终雪白,好似受到了不轻的惊吓。
大概这场事件对她而言是真的过于刺激。
织雾不知何时浑浑噩噩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发觉自己竟睡在了榻上。
门外是杨大嫂颇为担忧的语气,似乎正在细心叮嘱什么。
“阿雾受了惊,这压惊的药是定要喝的……”
跟着便是另一道极温润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淡然语气答了句“劳烦嫂子费心”。
织雾刚睡醒来,人都还有些懵。
紧接着,便看见仍然不曾扯去虚假伪装的男人,手里正端着一碗药自门外朝她走来。
织雾:“……”
颤栗的视线再往上挪几分,对上对方颇为审视的目光,织雾当即指尖一颤。
她连忙自榻上坐起身,口中轻道:“怎……怎敢劳烦夫君为我熬药?”
晏殷缓缓坐于榻前。
他打量着她的脸色,语气似有所指。
“阿雾先前照顾我那么多次,我照顾阿雾一次又有何妨?”
看着他从容搅拌药汤的举止,织雾看着都觉心跳艰难。
换做是旁人,被虐待折磨那样久,还亲手给对方熬药,只怕也只会趁机下一碗见血封喉的毒药……
织雾越想越慌。
可等待汤药不烫的过程中,她再是心慌也都一副乖乖模样。
偏偏在晏殷将药碗靠近时,榻上的美人便霎时头晕一般,身子软软地朝药碗的方向倒来。
眼看着药碗就要顺利被织雾撞翻,岂料男人腿脚不便,可手却不钝,只借着自身高出织雾许多的优势轻易便抬高了药碗。
为了做出软弱无力才摔倒的真实模样,织雾自是冲着实打实的真摔去做。
因而被男人躲开药碗之后,她竟都没有反应过来。
眼前一黯,绵软的上半身竟直直倒在了对方怀里。
饶是织雾面皮再是软乎,鼻尖蹭上那凸起的苍白喉结瞬间,仍是无可避免地涌上一阵酸胀。
可下一瞬,鼻息间便嗅到了一股极冷的气息。
是一股极其清淡的冷香自男人领口透出。
那香极淡且透着酥酥寒意,让人瞬间联想到纯洁无垢的白雪……
原该是再旖旎不过的情景,若放在从前,织雾指不定要面颊涨热,觉得自己占了老实巴交的丈夫天大便宜。
可当下,知晓他就是太子晏殷,织雾吓得头发几乎都要炸起。
她僵得不敢乱动,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主动投怀送抱。
“阿雾……”
在对方唇齿间才吐出两个字时,织雾立马攥住他的衣襟重新支起上身,只当自己是不小心。
她强行按捺下心口的慌乱,语气软道:“夫君,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们本就是要离开这里。
织雾这时候提出竟也不觉突兀。
只是受了一场惊吓过后,她眼眶微微的红,看起来愈发好似可怜的白软兔儿,方才酸胀的鼻尖也惹得乌眸生出一层濛濛雾气般。
显然是这次的事情将她吓得不轻。
男人不动声色地拂过襟口被她柔软手指捏出褶痕的位置。
晏殷不喜旁人触碰,又有着轻微洁癖,对外来侵蚀自己的气息自也极其敏感。
衣襟上沾染了一股花香。
在他不动声色拂过时,似又旖旎地缠绕在指节之上,挥之不去。
晏殷自是听清她方才的话语。
只不过……
“要去梅镇的事情,你果真想好了?”
他的指尖抵在药碗旁,心头何尝不觉诡谲。
落到刺客手中,似乎也仍然不能使得她记忆恢复。
这也更加进一步验证了晏殷的猜想。
比起“失忆”,晏殷与生俱来对世事洞察敏锐的能力告诉他。
她看起来更像是……换了一个人。
美人果真是一副被吓到的模样,白嫩指尖掩着心口轻声道:“梅镇毕竟是我与夫君的家乡,想必那里会更加安全。”
嘴上的话虽如此,可就在方才,织雾竟电光石火间想到了后面会发生的事情。
东宫的人既然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明日一早离开只怕都算迟了。
她亦是想起徐老伯先前说过,北边有个匪窝,想要安全就走西边。
那时织雾还觉这是一重潜在的危险,现下想来,竟也会是她当下唯一可以自保的机会。
既然太子注定会落到土匪手里,那……
想来她从中推波助澜一把,也应该不会太难。
织雾当即在心下做出了一个极其惊险的决定——
届时等他被土匪抓走后,要不了多久,他的人就会赶到前来营救。
而在这段通过陷害男主才得以拖延的时间里,想来也足够织雾逃跑才是。
*
在这之前,徐老伯曾多次劝告村里人别走北边的路,可从未有人将他的话当一回事。
织雾当天原想将客人运去北边渡口的马车直接包下,顺道劝同样要去渡口的村民改日外出。
可这么些年几乎没人遇到过土匪,连徐老伯的话都不听哪里会搭理织雾这么个面皮生嫩的年轻女子。
待织雾提出拿钱包车,村里人一根筋只当她一外乡人想要拿钱砸人,当场就要排挤她不准上车。
劝说无果之后,织雾无奈之下,最终竟还付出了比旁人多一倍的车费,这才得到了两个座位。
隔天一早。
马车行至北边荒凉路途中,果真遇到土匪拦截时,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车中有个体格健硕之人暴起反抗,却不仅没能成功将那土匪制服,反被对方一刀砍中脖子。
刹那间,男人脖颈断裂处鲜血喷溅,骇得众人哭喊连连。
土匪杀完人后,眼神颇为阴沉扫过人群,捂着同样鲜血直流的额头,到底还是怕会出现意外伤到自己。
他只翻身上马,恶狠狠地扬刀警告,“从现在开始,乖乖呆在原地的,老子保你们交出财物之后能留一条小命回家。”
“但当中若有胆敢逃跑的,老子便将你们剁成八块,心肝熬汤,碎肉做饼!”
这地方是这群土匪隐藏多年的巢穴,砍死了拉车的老马之后,纵使这群普通老百姓真敢跑,对于这群土匪来说,也不过是一场肆意快活的狩猎游戏罢了。
一番恐吓过后,这土匪便直接去前面不远处喊上兄弟过来宰人。
人群中哗然大乱。
可令织雾诧异的是,除了个别人梗着脖子不怕死地跑了。
大多男子妇孺竟真停留在原地瑟瑟发抖,哪怕捂着脸哭都不敢跑出半步。
一切竟都如织雾预想中的进展。
周围人互相劝说讨论,有的说逃,有的说不能逃。
织雾却只小声唤住身边从始至终都沉寂无比的男人,“夫君……”
“夫君的腿疾未愈,便是跑也跑不远,他们迟早都会追上,不如……”
织雾抬起面庞,朝对方说道:“我去报官。”
她腿脚灵活,身形娇小,哪怕跑出去后,想要寻一处掩体也都轻而易举。
晏殷瞥了她一眼,面对这样的变故面上半分波澜都无,口中却应下她。
即便如此,织雾也仍旧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硬着头皮说道:“夫君……”
“我记得夫君身上似乎有可以联系旁人的竹筒……”
将这话问出口时,织雾心口亦是悬起。
概因她知道,只怕多待一会儿,东宫的人就会赶到。
可那时间未免太过短促,短到她也许连小石镇的范畴都逃不出,就会被对方给抓住。
要是能将他身上与部下联系的竹筒拿走,多少都可以再拖延上一些时辰。
晏殷闻言,蓦地掀起眼皮。
织雾则对上他的目光,强忍心虚。
她自知自己提的要求意图实在过于明目张胆。
在她自己都犹豫要不要放弃第二个看起来就极其过分卑劣的计划之前。
晏殷不知出于何种念头……
接着便果真缓缓从身上摸出了一枚食指长的竹筒。
那竹筒和织雾第一日见到他时,在他手中握住的信物几乎一模一样,但颜色却略有些不同。
在她伸手去接时,晏殷却并没有立刻松手。
“阿雾……”
织雾指尖一僵,险些以为他识破了什么。
他却只继续将那竹筒交付到她柔软掌心内。
晏殷垂首间好似若有所思,随即语气甚为温和地叮嘱道:“切记此物不可沾水。”
这样的信号筒往往都是以火点燃,不能沾水也再正常不过。
而织雾当时在雨中见到他时,他手中的竹筒已然沾上雨水,多半也是这样才没能使用成功。
织雾松了口气,口中只乖觉应下。
“夫君……”
临行前,她似乎心口仍有不忍,一再叮嘱。
“倘若夫君被他们捉住,千万不要反抗,想来很快便会安全。”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落入匪窝对于有着男主光环的太子殿下而言不仅毫无危险,更是他顺利回宫的第一个转折点。
织雾不再逗留。
郊外的野草长得又高又壮。
织雾只觉身上都要被草割破,却也都顾不上。
待寻到一处河畔,她想到晏殷方才“不能沾水”的叮嘱,竟想也不想,抬手便将竹筒扔入了水中。
顺利做完这一切后,心也都好似要跳出嗓子眼般,让织雾后背几乎都要汗湿。
如此拖延一番,待太子的人费一番波折找到他后,想必她也能为自己争取到逃跑的机会。
织雾当然知道陷害男主是不对的事情。
可在得知自己那样虐待了男主之后……
一旦现在就落入晏殷的手中,只怕不死也得被他亲手扒下一层皮?
第12章
织雾将信物扔进水中销毁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
四下里静谧无比。
但织雾知道,这里很快便会成为那群土匪们的狩猎狂欢场。
一旦织雾如旁人一般,惊慌失措地想要往远处跑。
这对于高高坐在马背上的匪徒而言,是最容易发现的目标。
唯有此处,沿河十几里皆是一片荒凉平静,看起来便不易藏人,更不容易惹人怀疑。
织雾暂且避在一块石头后。
那石头看着不大,偏偏是个空心,又有贴着地皮的野草遮掩。
那些人即便骑马经过此地,也须得从马背高处落于地面,还得俯身扒开野草,方能将她寻个正着。
而当下,只需一直蛰伏到那些土匪打道回府,织雾便会立刻头也不回地往离开小石镇的方向跑。
紧接着半刻功夫不到,便听得马声嘶鸣。
几个生面孔的土匪只骑在马上张望一圈,接着便如织雾猜想的那般,又匆匆离开。
眼看就要到天中。
织雾心头掐好时辰,料想这些人要回去大开宴席庆祝。
她正准备要离开时,偏偏却听得远处一声怒喝。
织雾猛地抬起眼,看见一个少年背着一稚气女童连摔带跑地气喘吁吁而来。
不偏不巧,对方将将躲在了石头附近。
今日风大,吹弯了野草后根本藏不住成年人。
可两个孩子紧紧缩起身体,却还勉强可以。
只是走到近处看,仍会看到一抹与黄褐野草不一样的颜色。
织雾心头诧异。
那少年尚未发现织雾,只是死死盯住不远处的眼神像是一条倔强的狗崽。
被他压在怀里的女娃娃则满眼天真烂漫。
这两个孩子看起来更像是一对兄妹。
哥哥气喘吁吁,瘦骨嶙峋,脸额和脖颈处皆是冷汗。
到底还是个孩子,身体甚至都在发颤哆嗦。
而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捂住嘴巴的妹妹皮肤又白又软,和哥哥身上打满补丁的衣服对比起来,妹妹穿着精良细布,被整齐梳好的小髻上还绑住一个歪歪的红色绢花,可见即便贫穷也被人极其细心的照顾。
若非妹妹也极依赖哥哥,安心窝在哥哥怀中,养出这般好的模样,只怕说她是被拐来的孩子都有人信。
方才离开的土匪正是跟着这对兄妹去而复返。
“老子刚才看见那两个娃娃往这来的……”
那愤怒喘息的声音显然被激得恼火。
咬牙切齿的话语里,隐隐透露出这少年竟胆敢伤了对方的人。
甚至,那些土匪商议时,更是提及里头有个又白又嫩的小女娃。
“那一身婴儿肥漂亮粉嫩得很,扒下一块胳膊烤吃,留一条腿清蒸,这样嫩的人肉少见,只怕比老六上次吃的那个婴儿都要细嫩许多……”
织雾听到这话,本就凝紧的呼吸都微微一窒。
而那哥哥听见后,更是满头冷汗。
在他怀中粉嫩可爱的妹妹却完全的懵懂无知,透过哥哥的怀抱恰好可以看到织雾。
小女娃不解世事,水汪汪的黑眸好奇打量着织雾,短短粉嫩手指间还攥着一朵小野花。
土匪越走越近。
往日他们断然不会怀疑这荒芜的河畔能藏什么人。
可当下分明是紧追着那少年的踪迹而来。
他们走到这跟前时,显然会先发现这对兄妹。
只要发现了这对兄妹之后,他们就会因为这份收获将这两个孩子给抓回去,不再向前。
甚至——
织雾能够猜到,他们也许都不用亲自靠近发现。
在彻底靠近这里之前,这少年便会心态崩溃,抱起妹妹跑向另一个方向,想要作出最后垂死挣扎。
届时土匪们定会如同追捕猎物的豺狼,将这两只柔弱幼崽轻而易举地咬破喉咙,拖回巢穴。
织雾僵在了原处,在刚离开了晏殷身边,道德败坏地诓骗走他手里的信号竹筒后。
此刻,竟好似又再次遭受到了另一重考验。
实则不管周围人的结局如何,是生是死,这都是书中早已写好的结局。
哪怕这对兄妹真被土匪捉住,与织雾也皆是无关。
偏偏小女娃全然不知晓自己当下正在遭遇何种可怕的事情。
她蹬了蹬小短腿,欢快摆动手里的小野花,可又似乎嫌哥哥抱得太紧不舒服。
这时候孩子无知的劣处便体现了出来。
她本能地挣扎了几下,推不开死死箍住自己的胸膛后,接着扁扁嘴便要哭出声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