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上前来轻声询问:“那魏国侯千金过来寻小姐做什么?”
织雾却不知想到什么脸颊微热了几分,含糊答她:“不过说些闺房话罢了。”
左右方才都是一场乌龙,她也不愿再提。
眼看着时辰一点一点过去。
织雾在闺房里待不住,便要起身去花园里到处走走。
丞相府的格局颇大。
远处有嶙峋假山、高台凉亭,府上亦有小河环绕。
走在香花小石径中,空气中都是一些淡淡植物清气。
织雾散步间似无意般随口询问采薇:“你在东宫里头待了多久?”
采薇道:“回小姐的话,奴婢在东宫已有六七年了。”
六七年,即便到了可以出宫的年龄,她也不再打算出宫。
织雾顿时好奇,“这么说来,采薇往后也会如同尤嬷嬷一般,成为东宫的管事?”
采薇似乎有些汗颜,她离管事姑姑都尚且还远着,只稍稍对此分了分神尚未来得及答话,便瞧见身旁的小姐突然踩中了路上凸出来的一颗石子儿。
见织雾崴到了脚踝,采薇连忙寻了一块干净石头将她扶坐下来。
偏偏美人抚着脚踝,微微颦起秀眉,眼神也变得楚楚可怜起来,“好疼……”
采薇想要替她查看,织雾却颤声道:“别碰……一碰就会更疼。”
采薇顿时便想起了这位小姐昨日挨手板子的事迹。
十个手板子打的不重,却也会立马红了眼眶。
饶是如此,似乎都让太子殿下哄了许久才肯被哄好。
更别说……太子殿下亲自给她擦药,她都还要娇娇地喊疼。
在宫人们的眼中,这位顾小姐几乎俨然成了个从头发丝儿到指甲尖都是娇惯无比的人。
扭到了脚毕竟还伤到筋骨。
放在寻常人身上也许只是正常的扭伤,可放到这位顾小姐身上,竟好像顷刻间就要变成了天大的事情。
采薇顿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织雾语气微嗔,“你快去喊人过来背我。”
“石头上又冰又凉,还有些硬,我不习惯……”
“记住要快……”
“还要找个身上肉多肌肤柔软的老嬷嬷来背我,不然我也怕会被硌到。”
听得织雾提出了一堆要求,采薇都觉头皮发麻。
见这位小姐似乎还想要再开口提,采薇赶忙开口道:“奴婢这就立马过去找人。”
她答应得又急又快,显然是生怕织雾再提出一些更为娇惯的要求让她无法应对。
织雾见她匆匆离开走远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在花园里走了半晌,织雾想了又想才猜到也许瑾王的人生性谨慎。
她若不想办法将东宫的人支开,就算在丞相府里待上一整日,对方多半也不会选择现身。
因而成功利用崴脚的借口将采薇支开后,织雾正要起身离开,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越的笑声。
一个陌生的声音缓缓传来,语气分明赞她:“小姐好聪明呀……”
织雾抬眸,便瞧见了不远处一棵树后露出一抹衣角。
一个年轻男子从树后走了出来。
对方生得一双略显轻佻的桃花眼。
他看着肌肤偏于麦色,和晏殷身上那种病态苍白的霜雪感受不同。
男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风流浪荡的江湖人士。
他身上穿着下人的粗布衣裳,弯唇笑时唇畔隐有梨涡,竟将织雾一时看怔了瞬。
“小姐,瑾王殿下有东西让我转交给小姐,还请小姐跟我来。”
织雾在抬脚跟过去之前,瞥了眼他脸上的面具后,却缓缓道:“我可以先看看你的脸吗?”
那男子一愣,似乎没想到她看到自己后,会提出一个如此出人意料的要求。
他点点头,“可以。”
待对方抬手摘下脸上的面具,织雾便瞧见他右边脸上有一块类似烧伤的痕迹。
对方问道:“小姐认识我吗?”
织雾摇了摇头。
她自从穿进话本里后,就鲜少会去想起自己原先的生活了……
可织雾在看到他时,还是立马想到了自己还是庶女时,救过的小奴隶。
小奴隶的眼神很是倔强,像是一条被打伤的豺狼,即便浑身是血,眼神里也充满了不屈。
鬼使神差间,织雾便买下了他,给他治好伤,给他干净的水和食物,也给了他住处。
直到后来,织雾被顾氏家主接走,困在绣楼里病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小奴隶却在失踪后一直向顾家寄来一些价值不菲且极其罕见的珍稀药材,这才得以给她续命。
这些都是她身边的丫鬟在她睡梦中说与她听。
直到陷入昏迷的织雾身体愈发差,差到这些珍贵的东西也再不能给她续命。
那时候她也只是颇觉遗憾,自己似乎辜负了许多人盼着她快快醒来的愿望。
因而织雾出现在这里后,才会极认真地想要完成自己这副身体需要走完的所有剧情。
只待有朝一日自己能够醒来,可以亲口和不离不弃照顾她的丫鬟、还有帮助过她的人亲口道谢。
织雾定了定神。
自己的身体因为陷入昏迷太久,脑袋也许也受到了影响,除了靠丫鬟日日在她身边碎碎念的往事,大多事情也早就记不起来。
再揣测这里是话本里的世界,话本里会出现那么几个和她生活里长得像的故人,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织雾跟着这名男子到了另一处隐蔽的地方,继而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道:“我叫云舟。”
织雾点头记下,继续询问:“好,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瑾王殿下打算要让我做些什么?”
云舟见她问得如此自然,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痕,将面具戴回脸上后,取出一份信给织雾。
瑾王在东洲豢养了一批私兵,被太子手底下的人盖上了叛匪的罪名。
他们口中的叛匪所在地方环山绕谷,易守难攻。
所以太子派了部下宋良做奸细潜入其中,想要拿到地形图,好将瑾王豢养的这批私兵一举剿灭。
交到织雾手中这封信件便是模仿宋良的笔迹给出的错误地形图。
“瑾王殿下要小姐你将这东西浑水摸鱼送到太子的止悦阁中,将宋良的信件替换出来便可以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实际操作起来却也没有那么简单。
织雾握住那封信,心下微沉。
在云舟交接完物件便要离开时,织雾忽然再度唤住对方。
对方听得一声又轻又软的“云舟”,霎时顿足。
织雾从兜里摸出包好的糕点道:“辛苦你了。”
“这糕点很甜……我梦里有一个故友和你长得很像,他喜欢吃甜食。”
云舟说:“那真不巧,我不喜欢。”
“不过……”
他接过糕点唇角梨涡浮现,“我可以帮小姐带回去问问瑾王殿下,也许他会喜欢吧。”
他笑了笑,随即离开。
……
织雾回去的时候发现采薇到处找她。
采薇一见到她便语气急道:“小姐刚才去了哪里?”
织雾答她,“方才等你时,我自己捏了捏脚踝,听得一声骨头脆响,脚便好起来不再疼了。”
所以她便自己起来绕了一圈才回来。
采薇看她的眼神却并不信任。
织雾对此即便心虚也不会表露出来,只若无其事地吩咐人再去打包一份糕点。
那份糕点本来是要给曲晚瑶的,结果却意外地给了一个下人。
织雾在丞相府里消磨了一天,赶在天黑前回去东宫。
在治好曲晚瑶之前,她不能离开东宫太久。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采薇似乎为自己的失职感到不安惭愧,对织雾也有了一分埋怨。
“小姐不经过太子的允许便兀自私底下行动,岂不违背了答应太子殿下的事情。”
在她要来丞相府之前,晏殷的确叮嘱过会让人陪她左右。
可织雾哪里能真的做到,当下只得虚张声势道:“我问心无愧,今日一举一动、和旁人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可以坦荡说给太子殿下听去。”
果不其然,回去后,采薇便默默去了太子的止悦阁。
织雾知晓对方是要将自己扭伤脚后的事情告知太子。
可真要等晏殷披着氅衣从外面回来,织雾再看见他时,哪里还有在采薇面前半分理直气壮。
晏殷一面褪下身上的氅衣,一面瞥向她,语气颇为漫不经心,“听说,你要将今日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都要说给孤听?”
织雾:“……”
在采薇面前的虚张声势到了晏殷面前顷刻间就变成了外强中干。
她若没招来他也就罢了。
可眼下她回答“是”,却又故意隐瞒了与瑾王那一段内情不说,日后一旦被他察觉,她便多了一项撒谎的罪名。
织雾心弦蓦地绷了一瞬,抬眸看向对方,却还是软声答了个“是”。
“那采薇怀疑我,我不高兴便也不想和不熟的人说,但夫君若是想知道,阿雾自然也不会隐瞒夫君半分。”
“那就说来听听。”
男人眼皮都不掀起一下,只缓缓端起手边热茶,似乎有的是耐心听她讲。
她今日在丞相府里都做了什么,和旁人说了什么话……是不是真能如她说的那样,一点都不隐瞒。
织雾猜到他暗中也许有眼线盯住,纵使满心防备,却也要做足了诚意。
她将去了丞相府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
先去拜见了祖母,但她对祖母还是没有任何印象。
接着,又见到了在府上曾经伺候过自己的下人,问了问她们的名姓,也没能想起什么事情。
过了晌午,魏国侯千金带来了一个礼物给她……
织雾说到这处顿了顿。
可突然间想起当时采薇在窗外偷听。
她若在这件事情上有所隐瞒,晏殷也定然会知晓。
如此一来,她也只好继续将后面驱走下人后,于室内发生的一幕继续缓缓同男人交代。
一些零碎的对话从她口中吐露出来,声音却压得越发低。
伊霜月说:可以……全部没入体内,也没关系。
织雾便答:尺寸太……太大了,她也许用不住。
说着便想要还给对方。
可伊霜月还说……
织雾想到后面一些话,面颊又感受到一丝烫意。
在晏殷的注视下,她却仍是启开红唇,逐字逐句复述了伊霜月的原话。
“大才有意思。”
所以……
为了不引起伊霜月的注意,礼物到底还是被对方强行留下。
晏殷听得面无波澜,黑眸里也沉寂得好似一潭深水。
“东西呢?”
织雾霎时面红耳赤地取来一只锦盒交到他的手中。
晏殷打开来,看到一枚晶莹细长的……玉石。
男人指尖描摹过那逼真的花纹表面。
尽管织雾心下已经在极力提醒自己,要在他面前掩饰好,才能完成接下来瑾王交给她的事情,将那份伪造地形图偷换过去。
可……
瞧见那苍白手指扶起那物什……
织雾两颊越来越烧红,仿佛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画面。
晏殷指尖在那东西上轻扣了下。
倒是没想到,她眼中的“大”竟会是这样精致的小玩意儿?
说她撒谎……她只是无知的有些天真。
说她无知。
偏偏,她烧红的耳根子似乎也清楚,这东西该用在身体哪一处、该如何使用……
晏殷瞥着这件秀珍物什道:“这东西……不是你们姑娘家该玩的。”
他的语气并无任何要对她审判的意思,反倒更像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上位者。
只是单纯劝告她:要玩就要玩些有意思的东西。
这样堪称劣质的仿品……对她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姑娘来说,属实是有些多余。
当天晚上靠着这番极尽羞耻的坦白后,晏殷好似就此相信了她。
这件事情竟又一次被织雾极其好运地糊弄过去,织雾自己都觉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
曲晚瑶到底被织雾劝动,喝了几天的药后,似乎也有了些许好转。
虽然这种好转也仅仅是从不和旁人说话,变成了旁人问她话时,她也愿意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