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
她说是夫妻就是夫妻,说是仇人便是仇人……
在她上方的男人缓缓垂下眼睑,眸色愈显漆沉,“阿雾……”
“你是真的很不识抬举。”
织雾闻言眼睫蓦地一颤。
感受到颇为熟悉的压迫感……她当即便再隐忍不住,想要与他破罐子破摔,直接喊人。
在他找到哥哥之前,他对她做什么都会是错。
可晏殷的耐心似乎早已消耗殆尽。
他办案时,显然还从未有过和人半分啰嗦。
更不会耐着性子去和对方说这样多。
他抬起手掌,可身下的少女却以为他还会故技重施,像上次那样捂住她的唇瓣。
她竟慌张无措地一口咬在他的手掌边缘。
晏殷却不怒反笑。
发觉他迫近的身躯,她几乎用力到将他手掌咬得鲜血直流。
可却还是未能阻止他另一只手兀自透过薄被探向机关。
直到晏殷手掌碰到了柔腻的。
她竟没有撒谎。
的确是不着片缕……
衔在美人唇瓣下的手掌流淌出一缕鲜血。
手掌被对方咬得刺痛不仅不会令晏殷感到难捱,反倒是另一种激起身体生出刺激的难言滋味不断膨胀。
他微微停顿的动作,显然也让织雾发觉,他这时候应该已经意识到她没有撒谎、也的确没有穿衣裳的事实。
她眸中浮颤着水光,只当他这样总该收手时,可他却徐徐偏过脸朝她看来。
男人一双黑眸冷寂异常。
男人粗长指节微微曲起,却并未避开。
在明知道她的确没有穿衣的情况下……
下一刻,却仍是继续将手贴着她裸|露的肌肤探了下去。
织雾瞳孔骤然一缩,接着便听见机关扭开的机械声响。
密室的门在一扇屏风背后展开。
晏殷看到里面空无一人。
织雾这时候才张开唇瓣,将他的手掌吐出。
粉嫩的唇瓣上沾染了红色的血液,像是应激之下咬了人的小兽,一时凶猛过后,却也更加胆怯。
而对应的,则是晏殷那只被咬上两排齿痕的手掌。
小小一圈牙印咬出了血,可见她方才有多用力。
门外传来了涂奚的声音,“殿下……”
晏殷这才拂过手掌上的齿痕。
他瞥见背过身的少女慌乱下滑出的半截雪白脊背轻颤着,于帐帘下若隐若现……
在涂奚想要进来之前,才听见太子缓缓吩咐:撤出宝珍苑。
……
禁卫军的步伐整齐划一的动静渐渐远去。
窗外兵荒马乱的火光人影过后,只余下一轮淡月。
织雾心有余悸地掩住心口,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沉香才快步上前道:“大公子他……”
织雾冲着对方微微摇头。
关键时候她将哥哥藏在了密室以外的地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可她也清楚太子绝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相信……
她后怕无比,气虚道:“明日一早,必须要将哥哥送出宫去。”
因为……
晏殷他一定还有后手。
明日一早若不能将哥哥送出去,她就真的别想帮哥哥离开皇宫半步。
第二天早上,天初初透亮时,宫人便手脚麻利地替织雾穿戴好衣物。
织雾清晨去向太上皇请安。
她人还未抵达紫桓宫,半道上沉香便匆匆赶来说道:“奴婢听从小姐吩咐,暗中派人去阻挠巡查的人。”
“可……没有用。”
因为今晨派去的宫门口负责巡查的并非宫廷禁卫,而是太子身边的人。
太子手底下的涂奚和温辞两人皆不是寻常人。
便是官员见了他二人也都要退避三舍。
她们派去的小喽啰,他们根本连眼色都不会多给一个。
他们是太子的心腹下属,但却也眼高于顶,离了太子,这朝堂之上还没有他们看得入眼的人。
织雾闻言,心态都有些绷不住。
她最终拧了拧指尖,很快便又做出决断。
“我去找太上皇。”
“小姐的意思是……”
织雾语气轻道:“我会想办法拖住太子。”
乃至辰时,太上皇在室内饮茶。
今晨见织雾来得这样早,不由惊讶。
“听闻清清昨夜醉酒,可有好些?”
织雾走上前去,口中轻轻唤了声“皇祖父”,她似乎有话想说,面上却欲言又止。
少女今日穿着单薄粉衣兰裙,人瞧上去也像是一支伶仃纤弱的花,轻颤颤的花瓣看着便好似完全受不住室外半点风拂。
她养得金贵,自然也受不得太多委屈。
太上皇见状似乎意识到什么,便挥手让其他宫人先下去。
他握着茶碗,语气愈发和蔼几分,“清清,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一旁吴德贵听在耳中颇为无奈,太上皇这话说的着实有些偏爱,这整个皇宫只有顾小姐欺负旁人,没有人敢欺负她。
除了……
吴德贵似乎想到什么,接着便不可思议地抬起眼来。
除了一个人。
可是,要知道,这位顾小姐可从来都不敢和太上皇告太子的状。
皆因太子对外的人品几乎无暇。
太上皇疼爱太子和疼爱顾盼清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却是要放在家国朝廷面前,倘若顾盼清会妨碍了太子的皇位,她就会被立马舍弃。
倒也不是太上皇无情,而是在帝位更迭这样严肃的事情中,太上皇连自己都能献祭了为太子铺路,更遑论是旁人了。
可处于吴德贵目光下的织雾却提起裙摆,突然跪下。
吴德贵心口一跳,不由暗暗扫了一眼太上皇,见他老人家愣了瞬,接着就连声吩咐吴德贵将孩子扶起来。
织雾却开口道:“昨夜……太子殿下带着身边的下属搜查宫中罪人。”
“搜查到了我的房间,我与殿下说自己不曾着衣……”
“可殿下却仍旧执意要强行闯入。”
织雾手指紧紧揪起。
话说出口之后,情绪愈发紧绷。
太上皇听完之后,缓缓放下手中茶碗,抬头看她。
“清清,你起来。”
织雾这时才抬起头,看见他老人家的目光更是心颤得不行。
太上皇语气冷淡重复,“你起来。”
吴德贵当即将织雾搀扶起身。
太上皇又说:“清清先回去。”
“这件事情,我会处置的。”
织雾见太上皇态度不明,难以看透,但也不敢再有更多冒犯。
她起身后,见太上皇未再和她多说什么,便回了宝珍苑去。
直至听见太上皇召见了太子和他的下属后,织雾连忙抓紧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让人将哥哥送出宫去。
马车早已提前备好,出于谨慎,织雾连多余的话都不敢再和顾宣清说,生怕被旁人撞见他的身影。
在马车快速赶往宫门时,果不其然被人拦下。
可织雾却带着沉香走上前去。
“太上皇准许我的车马出宫自由,你们胆敢忤逆太上皇不成?”
那守门禁卫沉声道:“太子的吩咐我等不敢违背。”
织雾问:“那太上皇的吩咐,你们就敢了吗?”
她说着,便让沉香将太上皇曾经给她的令牌拿出。
若太子在这里,便是太上皇的令牌也许都会无用。
可太子不在,昨夜与他一同参与搜查宝珍苑的下属也都被一并叫走。
没有东宫的人在,太上皇的命令便是不可违抗的存在。
织雾语气沉道:“放他们出宫,我便饶了你们这次对太上皇他老人家的忤逆和冒犯。”
那些人果真吃硬不吃软,迟疑了一瞬后,这才让开。
织雾亲眼看着那辆马车彻底消失在宫门前,心头大石终于落在地面。
她不再耽搁分毫,与沉香要快点回去将哥哥来过的痕迹都检查清理干净。
主仆俩在路过御花园时,却遇见了太子身边的侍卫温辞。
被温辞拦下后,对方缓缓说道:“顾小姐今日和太上皇都说了什么……”
“您知不知道,这样做,对您没有一点好处?”
织雾霎时顿住步伐,猜到自己在太上皇面前告状的事情根本瞒不住。
温辞转而又问:“顾小姐可知晓太子和太上皇的关系?”
太上皇膝下无子,也不是当今圣上的亲生父亲,自然也不会是太子的亲生祖父。
可他们的祖孙关系却远比太子和圣上的父子关系要更为真切。
织雾委婉回答,“我曾听人说,太子幼年因为性情怪异而被人说是个怪物,是太上皇悉心地教导殿下。”
温辞:“不错,不过严格来说,是太子他从未走上过正途,是太上皇耐着性子一点一点教导他,告诉他怎么做,看上去才会更有人性。”
“小姐既然知道他们祖孙之间的关系,那也该清楚……”
“怪物装作人的时候,会学会人的礼仪,甚至可以比人做的更加出色……”
“可一旦那层遮掩的人皮从怪物身上扯下来,令其露出了怪物的本体,那他就再也没有装作人的必要了。”
“小姐……明白吗?”
怪物会做什么,他们都不知道,但没有人性的东西,焉能做出寻常人能接受的事情?
一旁沉香愈发困惑道:“所以温侍卫是想说什么?”
温辞淡笑,“没什么,这并非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出于我个人的善意劝告罢了。”
他说完,便抬脚离开。
沉香在对方走远后,小声嘀咕,“温侍卫可真是个好人,他还来提醒小姐您。”
织雾却并不这么觉得。
对于宫里的下人来说,同涂奚相比,温辞明显要比涂奚好相处千百倍。
哪怕有什么事情要寻太子,他们宁愿去找温辞,也不去找性情更为暴戾的涂奚。
而温辞同样会耐心对待找上门来的每一个人。
但织雾清楚,对方绝对不是沉香口中的好人。
相反,和看起来性情恶劣的涂奚相比,温辞才是太子身边更为危险棘手的那一个。
紫桓宫中。
底下的人将将和太上皇汇报完昨晚发生过的事情。
昨夜,远比织雾和太上皇说的情形还要恶劣。
太子显然不光光是闯入了她的房间。
太子被传召过来后,太上皇却先是提起了另外一桩事情。
太上皇询问晏殷,是否知晓有人暗中在他母亲茶水中下药的事情。
晏殷的母亲疯了,一直住在庵堂之中。
“檀之,你母亲喝的水竟也会不干净,你可知晓为何?”
太上皇语气恍若喟叹,“你去查查,看是谁要杀你母亲……”
晏殷却眼皮都不抬一下,语气淡淡回答:“是我。”
太上皇听得这话,握住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给了太子机会,只要太子顺着他的话答应下来去查,再随便寻个替罪羊解决这件事情便足以。
太上皇闭了闭眼。
他不愿在太子弑母这个话题上深入。
太上皇转而又问 ,“你昨夜可是进入过清清的房间?”
太子回答说“是”。
“那你可知晓,清清身上……并不方便见客?”
晏殷抬起幽黑的眼眸,面对太上皇的审问,仍旧回答了一句“知道”。
太上皇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太子若是见色起意,太上皇会愤怒,但却会和眼下的愤怒截然不同。
太上皇眼下的愤怒是……
多少年过去了,太子身上背负的赞誉再多,可实际上,褪去那层伪装,他始终还是那个没有人伦、道德、尊卑、廉耻的模样。
织雾再是做错了事情,也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可太子却直接无视一切规则,将手掌探入到妹妹的被子底下,肆无忌惮地摸索……
这个畜生!
*
晌午过后,紫桓宫那边来人请织雾过去。
织雾瞧见竟是吴德贵亲自来,她只当自己送走哥哥的事情会被察觉……
不曾想,她跟随吴德贵到了紫桓宫前时,便听见鞭子挥动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鞭子破空甩出。
织雾抬眸看去,在看清楚庭院里挨鞭子的人影时,她更是愣住。
跪在庭院中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今晨才将将被她告状的主角。
吴德贵这时候才摇头叹气,“太上皇说了,要抽满殿下一百鞭子,还说……”
还说,要打死太子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生。
织雾在听见“一百鞭”时,只当自己耳朵是生出了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