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雾眼下却显然没有这样的勇气。
直到沉香也回宫来之后,给她带来曲晚瑶已经平安的信息。
“今日白天,突然来了许多人……奴婢有些害怕,就自己跑了。”
毕竟沉香代表的是织雾。
一旦她被抓住,和织雾被当场抓住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沉香的家人都尚且握在这位主子手里,她便是死也没有这样的胆量胆敢拖累主子。
织雾这才恍然为什么太子的人没有追赶上来。
掐算着时间,也许他们停下来的一瞬间,便是收到了窗外飞鸽传书,是曲晚瑶被找到的消息。
在曲晚瑶和织雾之间,她二人对太子孰轻孰重,几乎是一目了然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做出选择。
如此一来,眼看着局面也许会因为曲晚瑶的毫发无损而稍稍产生好转。
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日宫里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生出了一股来历不明的流言。
私底下,不少宫人都在议论织雾。
“听说那位顾小姐是假千金……”
“是啊,我也听说了,真千金背后有桃花胎记,但我妹妹认识的宫人曾服侍过那位顾小姐……”
“说……她背上雪白无暇,什么都没有呢。”
这样劲爆刺激的贵族秘辛对于这些宫人来说,讨论起来的精彩程度几乎不吝于往日看过的戏班子表演。
戏班子表演是假的,可这却极有可能是真!
年轻的宫人哪个好奇心不重,私底下的议论散布得愈发厉害,以至于织雾第二日只是途径长廊,都会听见两个宫人一边擦拭柱子,一边议论。
织雾昨夜没有休息好,她原是心不在焉。
初初听见宫人们议论时也没能反应过来。
却还是沉香反应颇大,第一时间上前斥骂了两个小宫人,将那两个小宫人吓得身躯瑟缩。
“小姐,这两个贱婢正该拖下去各自掌嘴一百下。”
各自掌嘴一百下,这对于以往的顾盼清来说都是轻了的手段。
两个小宫人更是吓得面无血色,连连磕头。
织雾看见她们年纪尚幼,面颊生嫩,用那毛刺粗糙的竹板拍打一百下之后,多半脸也会彻底毁容……
她几度张嘴都无法下达这样的命令,只好令那两个宫人速速从眼前消失。
毕竟,问题的源头不在宫人身上。
织雾记得原书里,原身的确经历了一次险些被揭穿假千金身份的危险事件。
可是……
倘若织雾没有记错,这件事情是东宫那位尤嬷嬷做下的才是。
尤嬷嬷那稳婆妹子当年为丞相夫人接生,又偷走了曲母的孩子,犯下这桩错事之后至今下落不明。
尤嬷嬷正是在这个时候才实在坐不住了。
且真假千金案也正是从尤嬷嬷这一次行动后,才正式开始浮出水面。
第43章
尤嬷嬷开始行动之后, 织雾便难免会想到,那一直隐匿于后宫知道所有真相的重要隐藏角色——尤稳婆。
尤稳婆的存在不光让曲晚瑶一直苦苦搜寻,让尤嬷嬷一直四下打探, 更是顾盼清心尖上不除不快的一根刺。
而最终,这位尤稳婆还是戏剧性地落入了顾盼清的手中。
话本里在谣言四起的同时, 顾盼清不善待宫人的事情也同样被太上皇得知。
太上皇为了扼制宫中谣言, 既惩罚了传谣的宫人, 也将顾盼清罚入了专程令皇室子弟反省的苦思斋中,让她不许被人服侍, 不许享受以往养尊处优的生活。
目的便是要她吃得苦中苦, 方能明白作为人上人该有的心胸与大度。
太上皇自然始终都偏袒顾盼清, 可顾盼清却并不领情。
她不仅没有如太上皇想的那样得以反省, 反而在吃过苦头之后, 更加害怕暴露假千金的身份, 从而失去拥有的一切荣华富贵。
话本里的顾盼清恰是在这个时期让人找到那位尤稳婆,接着便让手下人将尤稳婆送出宫去,以便自己人在宫外好下手铲除对方。
尤稳婆原本便贪生怕死, 知道自己做错事情,心虚之余同样害怕遭到灭口, 所以不让任何人找到自己。
可偏偏正是顾盼清这个要铲除她的操作发生之后,被逼走投无路的尤稳婆这才在尤嬷嬷找到她之后,彻底改口坦白一切。
……
紫桓宫。
太上皇耳边听到了这些消息,语气也沉着了几分。
“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 是真也好,是假也好, 我如何会不知晓?”
太上皇对这些谣言显然怀着怒。
要扼杀这些谣言,就必须得下重手惩戒, 以达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那顾小姐那里,您老可还需要如同先前那样,送些珍贵的玩意儿安抚顾小姐一番?”
吴德贵擅长讨好,知晓太上皇疼爱顾盼清,便主动提及。
但这一回,太上皇拨弄着手中佛珠沉思了好半晌,却摇头道:“不必。”
“这孩子对待宫人的确有诸多的过分之处……”
上回那曲晚瑶被她陷害,便已经是极明显的事情了。
这孩子根本不懂得如何驭下,一味地虐待身份低于自己的宫人,迟早有一天也都将被那些身份低于她的宫人给落井下石,甚至在关键时刻被使绊子。
太上皇总归不是为了眼前这一桩事情才想要惩戒于她,而是长久以往积累下的沉疴宿疾,也该顺道给这孩子一并治治才是。
如此一来,织雾原本还在思考自己要如何不善待宫人好引起太上皇注意。
岂料她当天下午被太上皇身边的内侍叫去前厅听训时,便发现这样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她操心,竟已经发生。
先前非议过她的那两名小宫人,在织雾心软之下被放过。
可那两个小宫人却并非毫发无损。
因为过于害怕用力磕头,导致额头磕破,留下了所谓被顾小姐“虐待”的罪证。
此刻谣言扩散,织雾又被指摘出了错误。
太上皇深知这些谣言的恶劣,只雷厉风行地下令严惩传谣者,同时也将织雾送去苦思斋反省数日。
宝珍苑这边竟也得到太上皇这样一份惩戒,沉香都觉不可思议。
“天知道太上皇他老人家有多疼爱小姐,小姐不如去求求他吧……”
织雾抱着试探太上皇态度的心思,原只想让人传话见太上皇一面,可却得到了拒绝的答复。
太上皇不肯见织雾,多半也是知晓,见到她之后定然会心软,接着又罚了等于没罚。
无奈之下,在太上皇身边的左嬷嬷过来执行时,织雾便只能独自一人随对方去。
到了那偏僻冷清的苦思斋后,屋里虽干净整洁,可一切都是极其陈旧的木质家具。
“顾小姐,这里的一切都简陋无比,却正是当年太祖时常会来此反思自己的地方,亦或是会惩戒后代忆苦思甜之地。”
左嬷嬷耐心劝告:“太上皇他老人家对顾小姐的良苦用心,还望顾小姐切莫辜负。”
左嬷嬷在说完之后,便要求织雾褪下耳上珍珠耳坠,以及发首间的钗环配饰。
甚至包括织雾身上穿着的华丽衣裙也都要一并褪下,换上早已备好的荆钗布裙。
确认顾小姐身上再没有分毫值钱东西后,左嬷嬷这才离开。
沉香过了片刻才抱着包袱做贼一般跑来,要暗中继续伺候织雾。
“不必。”
织雾拒绝她,也是清楚太上皇多半留了眼线会时不时看苦思斋的动态。
再者,在这关键时刻,织雾还需要沉香替她去做另外一件事情。
沉香侧耳听去,知晓是自家小姐一早吩咐的事情,自然不敢怠慢,很快便也离开了苦思斋。
在这期间,织雾晚间可以用到的膳食也不再是从前那样精细的食物,而是酸苦泡开的咸菜干,以及两只馒头。
这些嚼在口中咸苦与无味的东西都尚可忍受,可身上从外到里,甚至贴身穿的衣物也都变成了极其粗糙的面料。
这令织雾夜间入眠时,都被布料表面粗糙的针脚硌得颇为不适。
尤其是脖子后颇为细嫩的皮肉,被后领摩擦得发痒,指尖抓挠几下又觉疼。
勉强度过一夜后,第二日织雾起来兀自洗漱,又发觉屋里连镜子都没有。
没人为她梳妆,她只能自己简单地绾好长发。
好在她这里虽有诸多不便,可沉香那里却一切顺利,仓促间很快便寻到了尤稳婆。
织雾在每日被允许离开苦思斋的一个时辰内,去见到了沉香带来的尤稳婆。
对方看着模样憔悴,面颊挤满皱纹,老态丛生,可见这段时日没少受到这件事情的良心摧残。
“顾……顾小姐……”
尤稳婆顶替了一名下等老宫人的身份,一直在浣衣局里浣洗衣物,从未离开半步。
趁着这位顾小姐势弱之时,她才再度生出了想要逃离皇宫的想法。
可不曾想,自己稍稍有了动静,便立马被宝珍苑里的人给捉个正着。
如今这位顾小姐只是一时被罚入苦思斋中,按她那般受太上皇宠溺的情景来看,在那地方也吃不了几日苦头。
尤稳婆不肯说出的原因也很简单,她不想死。
哪怕是为了让顾盼清这个假千金身份被揭穿,这也还不足以让尤稳婆愿意以自己去死作为代价。
她对织雾苦苦哀求,再三保证,自己绝不会说出当年秘密。
织雾只不动声色道:“您可敢对天发誓?”
她不问也罢了,问出口后,那尤稳婆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当场便发了毒誓。
“倘若我说出这个秘密,便叫我老婆子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似乎怕织雾不信,她又用些恶毒诅咒对自己一阵好骂。
直到对面少女渐渐展开颦起的眉心,同她语气轻软道:“好,你说到做到,我便让身边的宫人现在就送你出宫离开。”
尤稳婆心口激动不已。
她躲在皇宫里是为了求生,后来被顾盼清的人追得没办法了,想要离开皇宫也是真。
偏偏她花钱冒名顶替宫人容易,想要离开皇宫却是千难万难。
不曾想,今日自己被对方找到后,一直以来担忧的事情不仅没有发生,甚至她想出宫的事情也会被对方一并轻易解决。
尤稳婆连连道谢,长了裂口的手指都激动得不住哆嗦。
她害怕畏惧太久太久,以至于潜意识里只愿意相信给她带来希望的那一面真相。
而在离开皇宫后,被顾盼清的人险些灭口之后,这才彻底打破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让这真假千金案浮出水面。
眼下,织雾却只安排了沉香送尤稳婆出宫。
在起身要离开时,却偏偏隔着花丛遇到了东宫的人。
沉香是个机敏的,无需织雾提醒,便立马拉着稳婆背过身去朝另个方向走去。
织雾缓下步伐,瞧见那位东宫太子看见了她。
接着,他似乎又徐徐抬起眼皮,朝她身后看去。
织雾再不敢犹豫分毫,快步走上前去。
想到他要求她付出代价的时间限制,以及随时都会被他灭口的事情……
若接下来太上皇还不肯解除对她的惩戒,也许她多半就要落到晏殷手中。
“殿下……”
美人褪去了华丽衣裙、精致首饰之后,身上着粗衣粗裙,捏着微微泛红指尖,柔弱无助的模样反倒将人愈发衬得像是个水汪汪的小白菜。
即便外面沾染了尘土,可扒开外面那层菜叶,白菜芯子却水灵鲜嫩,身上那股异于贵女华丽的纯欲气息便愈发凸显出来。
织雾心里清楚,眼下她若是意外受伤,太上皇也许猜到她故意装可怜未必会肯管她。
可如果是被太子弄伤,借着太子对人从不手软的噱头传到太上皇耳中后,太上皇必然会立马将她接到身边。
可在这短短一瞬间,她得如何冒犯到这位太子,才能让他不满到将她弄伤,亦或是将她一把推开,好方便她借机摔倒时制造出一些看着便很严重的擦伤……
织雾瞬间握紧指尖,语气极紧张道:“我有话要与殿下说。”
晏殷垂下眼睑瞥她,他口头却淡声唤了“涂奚”二字。
发觉他也许是要吩咐涂奚去追撵上沉香,织雾脑袋一懵,想也不想,当即便立马踮起脚尖朝这位东宫太子俊美苍白的面庞上亲了一口。
太子唇畔的话霎时止住。
而在太子身后跟随的内侍与宫人中,似乎也有人狠狠吸了一口凉气。
第44章
织雾得罪太子的地方太多了。
不管按照原书还是按着当下的情形, 他注定不会放过她。
因而不管她怎么得罪,都堪比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一般,最重要的是能够顺利达成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