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刘甫有一天竟将她前夫痛殴了一顿,被她前夫告去了县衙。
“你猜那厮怎么说的?”
杨大嫂回忆道:“他说看见对方打女人一次,他就打他一次,横竖打人也不犯死罪,被关起来也总会有被放出来的一天。”
放出来的那天,他见着对方拳头也不会软下半分。
有人会这样帮杨大嫂,在当时也很是出乎她的意料。
大概被逼到了绝境,杨大嫂竟也从那懦弱的处境中挣脱,发觉自己完全没有必要一直忍受。
因而她在前夫下一次动手之前,就寻了根棍子,将她前夫砸得头破血流。
她疼一次,就让他疼两次,总归让对方吃亏更多一次。
她被骂不守妇德又如何?不守妇德要跪祠堂要受责骂,那也一样不犯死罪。
因而有了这样一番遭遇后,杨大嫂才会豁然开朗,以往封建拘谨的性情从此便有了极大转变。
织雾听罢,难免对杨大嫂和刘甫这对夫妻有些刮目相看。
“二嫁之后,旁人问的最多问题便是他对我好不好?”
杨大嫂说:“可我要他对我好做什么?”
“只是夫妻间难免互相体贴罢了,有什么好不好的。”
便如同当初怀孕那会儿衣服小了,刘甫就连夜翻出针线,替她改了件尺寸合身的衣裳,这些都是他们夫妻间的家常便饭,完全不值一提。
织雾听完这些,自是无法想象刘甫那样的粗犷之人是如何捏着绣花针对着蜡烛一针一线缝制。
只是见杨大嫂对于丈夫在外行侠仗义的捕头身份颇为自豪,就如刘甫在外时,也时常会将他的妻子热心良善挂在嘴上一般,两人的感情必然是极好的。
杨大嫂说这些无非便是想要让织雾明白自己的心意后,再行决定。
而织雾也恰如她所期待的那般,从这番话中的的确确受到了一番启发。
且原本甚不清明的思路也瞬间豁然开朗,似乎寻到了合适的解决方法。
于是在离开杨大嫂这处,织雾再三思索之后,在附近寻了个代笔先生。
那先生收费公道,代写一封文书只收五枚铜钱。
先生见织雾听完价钱后略是踌躇,便再减了一枚铜钱价格。
殊不知,立在他摊前的美人倒不是犹豫价钱。
而是在犹豫——
届时真给了丈夫一封和离书,只怕难免要让自卑的丈夫发觉,织雾对他的好皆是有利可图。
甚至会认为是发觉他无用后,便打算无情地将他抛下。
这些想法看似的确伤人。
只织雾若是知晓自家柔弱夫君的真实身份,她就会明白,届时便不是她会不会抛下他。
而是在招惹了太子晏殷后还想全身而退,这本身就是一种痴心妄想。
晌午后。
罗县令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忽然对外宣布,太子就在桃花村中,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不待产生更多揣测时,罗县令派下去的衙差就已经入了村里开始挨家挨户排查。
在一处院落中,地厌在窗下摆放着他拆好的野兔肉,鲜血淋漓。
但主人却看都不看一眼。
他颇有些烦躁抓头,随后想到村子里今日颇大的动静,随即告诉晏殷,罗县令带人来村里盘查。
晏殷捏着手中指节大小的竹筒。
一连数日对照着破旧书本上的东西一一配出了竹筒里所需要的原料。
他头也不抬,只淡声询问:“罗县令来做什么?”
地厌不懂,思索了一番只提出了村里听见的最多词汇。
“太子——”
他的话音落下,晏殷霎时掀起了眼皮。
男人眼神莫测睨向地厌的瞬间,地厌莫名肌肉紧绷。
像是在山里狩猎时感应到了陌生而又危险的巨型禽兽……可发觉他是主人之后,又一头雾水。
偏只这一瞬,方才的一切好似错觉,男人的神色却还如常。
在余光掠过远处的人影,晏殷语气施施然道:“我知道了。”
他令地厌离开,地厌便立马拖着死兔子离开了院中。
片刻之后,待其中一名衙差来到织雾家中,见屋中只走出一病弱男人。
衙差皱了皱眉,顿时询问:“你妻子呢?”
衙差手中所掌握的这户人家的信息正是“陈雾”和“柳檀”夫妻二人所登记的信息。
晏殷抬头看向衙差,口中不徐不疾地答:“我妻子外出尚未归来。”
衙差按照惯例询问他的年龄户籍,与他所登记的身份信息都一一对上,随即又严声勒令村里人这几日内皆不许离开县城半步。
三天后,他们会排查出一批可疑名单,从中调查。
毕竟桃花村这个地方不大,可人口也实在不少。
他们也许是需要先用官方所登记的人口排查一番,接着才能更为细致地往下搜查。
又或许……
晏殷在对方离开后,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描绘出当下情势。
又或许,罗县令本身的目的并不是找出太子,而是……
晏殷缓缓转动乌黑的眼珠,看着那群人离开的背影。
东宫太子的仇家有很多。
若有人知晓太子的现状,对方必然不会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甚至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将太子本人彻底铲除。
……
这厢织雾乘坐徐老伯的驴车回村之后,自也无可避免地遭遇了衙差的盘查。
问出的信息没有太大错漏,衙差便也急于赶在天黑前回家,匆匆从村里离开。
待听见村里人议论时,织雾才得知不仅逃亡的刺客在小石镇这一带。
甚至太子本人也在这附近……
她眼皮蓦地一跳,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些议论的村民。
可太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织雾只记得,话本的开头,太子回宫时,是被人从一处土匪窝巢中所营救出来。
可打从出现在这里之后,村里人虽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但也都平静安宁。
按杨大嫂的话来说,近几年来出个小偷都已经是个极大的事情了,这里分明是个少有的太平之地。
只一想到太子竟也会出现在这村里……
这念头初初从心头浮起时,织雾便觉心跳都变得不太正常。
这当口她竟隐隐察觉出自己这副身体对太子异于常人的恐惧。
倘若太子也会在这村里出现……
这揣测尚未深入,一旁收了织雾车费的徐老伯反倒不觉稀奇。
他摇头道:“太子如此高贵之人,若真在这村里,焉能受得了村里贫苦生活,而不早早向官府求救?”
“他多半是被贼人土匪掳掠了去。”
他的揣测竟与话本里的情节相差不远。
织雾听得心神一顿,却只作寻常语气询问了这附近哪里有不太平之处。
徐老伯是村中老人,整日里都无所事事,只驾着驴车搭些送客的便利生意。
对方时常进出城镇,自是对附近地形熟悉无比。
他语气颇熟稔地指点道:“倘若你要进出县城,千万不要走北边那条路。”
那条路算是一条捷径,但却十分冷清。
概因那北边的确有个匪窝。
“那些土匪性情怪异,行踪不定,在镇外四处流窜,镇上的人偶尔走北边时无恙,那多半也是土匪们尚未回巢,也许还在外头掳猎未归呢。”
徐老伯指着西边更绕一些的方位,“若想要妥帖,就走西边,万万别走北边。”
发觉这附近的确有个匪窝。
织雾心尖促促的心跳才一点一点平息下来。
方才高高悬起的心弦当即松懈下来,只当是县衙里的人弄出差错。
如此一来,太子在匪窝里待不了多久便会被人救走,村里自然还是太平之地。
待织雾匆匆回到家中已是黄昏。
织雾尚未入门,便嗅到了家里散发出的米饭香气。
显然是留在家里调养身体的丈夫,已然将锅上的米饭蒸熟。
待用完了晚膳后,晏殷服用了调养身体的汤药后,织雾才迟钝察觉对方今日沉寂得出奇。
丈夫霜雪般的容颜看着本就冷清,今日看起来便好似更多了一分恹态。
织雾察觉后,纵使心不在焉,却也下意识走来他的面前。
她习惯性地握起他的手掌,将温热柔软的手指探入男人腕部。
感受到确切温度后,发觉对方没有发热,她这才松了口气。
想到今日私下做出的抉择,织雾不由暗自打量夫君的神色,思量片刻后才语气试探。
“夫君,村子里最近不太太平,我想回娘家一趟……”
“夫君要不要一起?”
晏殷原闭目养神思忖着自己手里现有的可用棋子。
察觉到她举动,男人缓缓撑开眼皮,目光落在了织雾身上。
他的人还没有到。
唯一的联络方式却也需要确保他的人在小石镇以内才能感应到……
否则,就会浪费最后一枚信号竹筒。
他缓缓垂眸,审视着女子近乎垂怜于他的姿态。
原是无法理解这种没有必要的情绪……
但眼下,他竟需要她继续这样,天真无知、满眼单纯地将他当做是丈夫。
就如先前,看见他膝上的伤时,疼得分明是他,可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眶里都会盈满水雾。
对上美人隐隐试探的眸光,晏殷却只是指节在桌边轻叩了下。
在织雾情绪紧绷之时,才开口回答了一个“好”字。
晏殷故作无意般,吐露出了他们的故乡在梅镇。
他看着她,语气温和地说:“我们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织雾见他没有反对,顿时也跟着放松了心情。
她记得原身和丈夫是同乡,因而她今日提出回娘家也只是故意抛出的引子。
真正的目的便是打算将他顺势送回到他亲人身边。
虽说这样的做派难以摆脱抛弃丈夫的嫌疑。
但如此一来,他身边有亲人照应,届时她再双手奉上和离书,他也不会太过受伤。
听完夫君提及的“梅镇”,织雾不仅没有提出分毫质疑,反而全心全意信任。
她心中这般周全想好,口中却只体贴说道:“我们可以先收拾东西,待村里这几日的风波过去之后,我们再动身离开。”
晏殷见状便更是确认,她果然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梅镇那里有晏殷的人。
踏入梅镇的地界后,晏殷的人会在第一时间找到他。
在那之后,她就会真正地成为晏殷的掌中之物。
第7章
“你先前托我为你寻找一良医,我觉得赵郎中医术就很不错。”
杨大嫂今日将织雾叫来家中,概因她这两日头疼病犯。
以往犯病时都是靠强撑着熬过去的,可近两日,却有一赤脚郎中游行至此。
对方为她针灸过后,竟有着立竿见影之效。
于是到今日要施针治疗之前,杨大嫂便将织雾叫来家中,准备将赵郎中推荐给她。
织雾得知这事,先是慰问了一番杨大嫂的身体,后再想到自己先前的确向杨大嫂打听过这一茬。
在经历那毒汤的事情之前,织雾并不清楚夫君身体虚弱的源头。
当下既已知晓,自然也明白,只要没有人再给丈夫下毒,他的身体自然就会慢慢恢复。
若真寻来医术高超的郎中替对方检查,吐露出对方身体曾经被下过药的秘密……
届时依照丈夫纯良的性情,未必接受得了妻子对自己的伤害。
一番思量过后,织雾面上不显,嘴上也只同杨大嫂提及丈夫已经好上许多,不再需要郎中调养。
杨大嫂见她过于客套,不愿叫织雾白跑一趟,又热情留她下来,顺道诊个平安脉。
片刻后,一个穿着灰褐长衫的中年男人出现。
对方身上背着药箱,除却一双细狭小眼有些似鼠,旁处生得皆平平无奇,丢入人群中都不甚惹眼。
杨大嫂与这赵郎中寒暄几句过后,便坐于桌前任由对方施针。
赵郎中说:“今日这针扎入,须得等候一炷香的功夫才能结束。”
在这等候期间,杨大嫂便顺势让织雾坐到身边,让织雾一同诊断一番。
织雾拗不过杨大嫂,自也不好继续矫情,由着郎中一番相看。
赵郎中手指压在织雾脉搏上略是用力,似乎与寻常郎中手法略有不同。
可在织雾产生困惑之前,对方很快便挪开了手,紧接着便是些正常郎中的望闻问切。
在织雾只当如此便可结束时,对方却忽然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将她上下打量。
接着不再理会织雾,转而从医箱中翻出一本陈旧医书。
赵郎中翻到其中一页,张口便询问织雾“近日呼吸可有困难”亦或是“五官可曾有过失感”的怪异问题。
织雾皆无,他才又问道:“那就劳烦娘子看看臂弯下可有一条黑线?”
他说罢便兀自背过了身去避嫌。
待织雾卷起袖子一看,这才留意到自己臂肘之下竟真有一道浅淡的黑线印记。
但因在手肘之下,不太起眼,导致今日才察觉到。
终于对上了一条症状之后,赵郎中才指着书本说道:“三月初一,山神庙中被刺客杀死的村民们尸身上也曾有过这样黑线。”
他提起这茬,杨大嫂才想起,这赵郎中先前在小石镇时,还因见多识广,曾辅佐过县衙验尸。
县衙里的仵作不解这黑线是何物,亏得当时赵郎中经过,确认了这黑线乃是一种西域毒花毒发的症状。
此毒无知无觉,会根据轻重分为当场毒发和数日后再毒发,且当事人不会有任何异样。
三月初一,织雾当时也在山神庙中,会和那些尸体一样中毒并不奇怪。
但奇怪的地方就在于……
赵郎中一双眼紧盯着织雾道:“只是这西域毒花的毒粉吸入体内之后,只有在人死后才会呈现出一条黑线。”
在人死之前,身体表面更不会有任何印记浮现。
“娘子你竟然还活着,所以……”
他语气微顿,将这话几乎悬在了一个极其紧要的位置。
织雾在听完这些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察觉到什么,紧张的指尖几乎掐入指尖。
可下一瞬,这赵郎中却极从容道:“这说明娘子中毒不深,如今已然无碍。”
织雾耳畔都嗡了一声,险些就要暴露什么,心跳得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