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身高优势,他很轻松清晰地看到柏盈哽咽着翻过身来,她刚才哭得太厉害,几缕乌发都沾上了泪珠贴在白净的面颊之上,眼睛红肿着,还在下意识地抽噎,看起来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医生倒还好,只是在给她量血压时, 将袖子卷到了手肘上,低垂着眉眼, 目光巡视, 确定胳膊上没有其他痕迹后,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病人家属出去一下。”医生头都没回, 平声道。
蒋墨成面露迟疑,却还是没说什么, 只是离开前压低了声音对床上的柏盈说道:“我出去一下, 有事你直接喊我。”
说完后,看着她轻轻点了下头, 他才放心地离开,顺手关上病房的门,一脸严峻地靠着墙,路过的病人还有家属好奇地看他一眼,被他这带着煞气的模样吓到,纷纷加快步伐快速闪开。
等蒋墨成出去后,医生又让护士拉上帘子,一边如常检查一边不经意地问道:“介意我给你做别的检查吗?”
柏盈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听了这话,语调微微沙哑地问:“什么?”
“看下你身上有没有……”医生点到即止,又对她严肃而认真地说,“不用害怕,现在你在医院,没有人能伤害你。”
护士也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她们似乎都在怀疑她被蒋墨成欺负了。柏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摆了摆手,“不是不是,他没有伤害我,也没有欺负我。”
“我们就是吵架了。他特别烦人……”柏盈心下微窘,尽力解释,“真的没事,没事,医生,谢谢您……”
医生盯着柏盈的眼睛,确认她没有为那个男人开脱后,也舒了一口气,笑道:“没事就好。”
…
例行检查结束医生跟护士走出病房后,蒋墨成快步进来,来到床边,低头弯腰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柏盈哭过一场后,心情也好了很多,“没有。”
说着她坐了起来要下床,蒋墨成当她是需要精心照顾的病人,连忙伸手扶着她,她干脆把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他搂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上,“我要洗漱。”
“嗯。”他扶着她进了洗手间。
柏盈看到洗手台上有还没拆开包装的牙刷跟牙膏后,那点迁怒的情绪也随之一扫而空。
男人在愧疚之中当然能痛快地当牛做马。不需要柏盈开口,蒋墨成已经拆开了牙膏,在清洗过牙刷头后,耐心细致地挤好牙膏倒了水后才递给她。
刷了牙后,他从一边的衣架上扯过毛巾,毛巾他也过了水,拿在手里还没干透。
“开水瓶跟盆你都买了?”柏盈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蒋墨成:“问过隔壁的病人家属,住院部一楼的小卖部都有卖的。”他顿了顿,说,“条件有限,你将就将就。”
他往盆里倒了热水,又开了水龙头加了冷水后道:“可以洗脸了。”
从洗手间出来后,柏盈只觉神清气爽。蒋墨成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保温壶,一拧开,鲜香四溢,柏盈也被勾起了馋虫,凑过去一看,居然是黄澄澄的鸡汤。
他倒了一小碗出来,柏盈正要接过,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低声道:“烫,我来。”
柏盈很少享受这样的待遇,她坐在床上,腰背靠着枕头,蒋墨成拖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她喝鸡汤,他的手很稳,一滴都没有洒出来。两人相处时,很少这般沉默过,蒋墨成见她脸色不再像昨晚那样苍白后,缓声道:“以后我尽量不会再一身酒气的回来。”
“嗯?”柏盈觉得这鸡汤很好喝,见他喂的速度慢了一些,抬眸用眼神催促他。
“很多场合我没法不喝酒。”他说,“我以后会少喝一点,回来见你之前我先去洗个澡。”
柏盈:“……跟这个没关系。”
“我知道。”她在他面前晕倒,又那样伤心地哭过一场后,他在她面前也就矮了半截,现在想想,他昨天晚上的表现也太差劲,跟自己的女朋友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她爱发脾气就发,想怎么发就怎么发——她怎么不在别人面前这样呢?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什么模样他还没忘记,现在她把他当可以依靠的男朋友,他还要责怪她不懂事?
蒋墨成放下了手中的碗,双手握住了她的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是他没有考虑她的感受,她的胆子那么小,昨天他带着她从沈宅离开来到这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他却为了公事将她独自一人留在酒店,她一定惶恐不安。他一身酒气地回来,明知道她心情不好,没有第一时间安慰她,还让她不要对他发火。
柏盈的目光挪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瓷碗上,不满道:“我还饿。”
蒋墨成微怔,失笑,“好,还想吃什么,我让别人去买。”
“可是我不爱吃鸡皮,该怎么办呀。”
“恩?”
几分钟后,蒋墨成洗净双手,柏盈仔细地检查过后,终于大发慈悲地点头,他用汤勺从保温桶里捞出鸡腿,忍着手指上沾着油腻的恶心感,一点一点地剥去鸡皮。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有一天居然能为一个人做这件事,他还心甘情愿。
柏盈将鸡腿吃掉后,肚子里终于有了满足感。
至于蒋墨成躲进洗手间恨不得用肥皂将手都搓掉一层皮……这就跟她没有关系了。
蒋墨成恢复了从容镇定的姿态出来,目光飞快掠过保温桶,若无其事地来到她身边,办理好出院手续后,两人回了酒店。柏盈早就受不了了,进了房间后从他怀里挣脱,拿上换洗的衣服冲进洗手间,洗了个热水澡出来,见他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并没有试图染指那张她要睡觉的大床,她非常满意。
柏盈吹干头发,来到沙发旁,还没站定,被他捞了过来坐在他的腿上。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暖洋洋的。
她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他手中的报纸,“你也玩股票?”
蒋墨成摇了摇头,“以前玩过,我爷爷那会儿还在世,给我上了家法。”
那时候他在国外玩股票也玩期货,志得意满,意气风发,老爷子知道后一个又一个远洋电话把他叫回国内,他还以为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行李箱都没来得及从车上拿下来,便被人扯着到了老爷子面前,狠狠地给他上了家法。
“为什么啊?”柏盈吃惊地问道。
蒋墨成轻笑,“他觉得不务正业,跟赌博没什么区别,不让我碰。那时候我不服气,跟他吵过也闹过,他气得差点中风。”说到这里,他语气也低迷了许多,“哪知道第二年他就真的走了。”
“免得他在地底下都被我气到,我也就懒得碰了。”
柏盈“嗯”了一声,从他手中抽出那报纸,一行一行地往下看。果然,沈晋买的那只股票已经往下跌了。
她的心跳加快。将报纸叠好放在茶几上,终于看向了搂着她的男人,两人原本就还在热恋期,这样对视超过两秒钟,蒋墨成就跟什么似的凑了过来,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他盯着她的脸,低头吻了上去。
亲了太多次,双唇相贴,她就不由自主地张口,任由他吻得更深。
一个绵长的吻结束后,柏盈脸颊绯红,双眸水润地看他,在这气氛越来越好的时刻,她轻言细语地问他,“你喜欢我吗?”
如果没有昨天晚上那档子事,蒋墨成可能也不会太坦然地回答这个他曾经也回避过的问题。
他对上她的眼睛,早上才哭过一场,眼皮还有些肿。
他点了下头。
“真的吗?”
柏盈眼里多了一些笑意,靠他靠得更近,“那你爱我吗?可以为我去死的那种爱。”
蒋墨成错愕抬头,她正委屈地看着他,好像他如果说“不”,她又要哭。
第22章 022
即便蒋墨成现在处于愧疚中, 他还是觉得她问的这个问题,似乎有些离谱。
两人隔着很近的距离对视,她唇瓣上还有他轻咬过后的痕迹。长达十几秒的沉默后, 柏盈冷下脸来,推开他起身,他立刻圈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哑了。”
蒋墨成自然也察觉到她从昨天开始情绪就很不稳定, 他无可奈何地说:“午餐想吃什么?”
他在拙劣转移话题,柏盈心知肚明,他究竟喜不喜欢她、爱不爱她,她并不在意,也不关心,反正如果她做的梦是真的,他们两个人都会完蛋,只怕他死得会比她更难看。
既然他们都会死,那为什么不想办法活一个呢?
那为什么活下来的那个人不能是她呢?
“所以你根本就不爱我。”柏盈很同情他,但更同情自己, 明明他们两个人也没有多深的情意,说白了都是长夜漫漫、见色起意, 谁知道色字头上真的悬着一把刀!
他没有多喜欢她, 她也是,那他们怎么就莫名其妙走进了死局中了呢?
蒋墨成蹙眉:“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早?”
“所以你真的不爱我。”柏盈非常不解, “既然你都不爱我,你为什么要带我走, 你疯了吗?”
看来不只是她疯了, 他也疯了,他疯得更可怕, 毕竟是他主动提出要带她走的,如果不是他发疯发癫,他们怎么会陷入这样无助的境地?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蒋墨成不明白刚刚他们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又要吵起来,还是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吵。
“我们现在已经来到宁市了。”他尽量平心静气地说,“我带你走,是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
“所以你只是想跟我在一起,你不爱我。”
蒋墨成实在受不了了,反问她,“那你爱我?”
柏盈卡壳,她沉默几秒,大声回道:“我当然爱你!我不爱你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柏盈纯粹只是话赶话想赢过他,毕竟如果她说“不爱”或者也沉默的话,那她刚刚骂他的话会一字不漏地又折返到她身上,她就变成了那个不爱他却又要跟着他走的疯子,那她的气势呢?
“我爱你,所以我愿意跟你走,跟你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口抠群每日更新衣无贰尔七 五贰八一”柏盈泫然欲泣地控诉他,“但是你不爱我,你不爱我你为什么要带我走,为什么?”
事实上,蒋墨成并不喜欢胡搅蛮缠的人,性子娇蛮任性的人他根本懒得多看一眼,更遑论好言好语伺候。
跟柏盈的相处,他当然也烦躁过,但很神奇的是,他每回都会被她的一句话轻易抚慰。
她眼眶微红地冲他喊她爱他时,犹如一记闷锤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猛地看向她,耳边回荡着的还是那句“我爱你”。
正在她愤愤地看他,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一阵和弦乐在他们之间流淌,柏盈撇过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进了洗手间,砰的一声,用力地关上了玻璃门,挡住了他进来的路。
手里的手机安静下来,几秒后又响了。
蒋墨成还算清醒,知道自己过来宁市是来出差的,他勉强按捺住心神,退开,来到阳台上,接通了电话,不过接电话的时候他还是盯着洗手间所在的方向,就怕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她又负气离开。
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后,他抬手捏了捏鼻梁,还是回道:“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叹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想着那三个字,步伐看似沉重,实则还算轻松地来到洗手间门口,敲了敲门,他低头道:“我要出去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柏盈轻哼一声:“不去!”
他放缓了声音,低声哄她,“我很快就回。”
她不理他,他不放心地叮嘱,“你才出院,身体还很虚弱,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要是酒店没有,你跟我打电话,我让人送过来。”
柏盈还是不回答,等到听到门外传来开门、关门声,房间又恢复安静后,她才打开洗手间的门,一只脚还没走出来,下一秒她的腰身被人禁锢,他死皮赖脸地抱起她,不让她动。
他根本就没走,刚刚就是在诈她出来。
柏盈抬脚要踢他,他轻松地用膝盖抵住,笑了一声,接着语气认真地说道:“听我说,你在酒店等我,我忙完了就会回,今天说什么都不会在外面吃晚饭,等我回了我带你出去吃,好不好?”
她撇过头,他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轻啄一下,“好不好?”
两人就这样耗着,他好似也不急着走,只是那手机不停地响着,柏盈听着这音乐也烦了,挥开他的手,“你快去吧!”
“就在酒店等我?”
他仿佛一定要得到她的回答。
柏盈没好气地点头。她就算要走,也不是今天走。
蒋墨成这才罢休。
只不过他前脚刚走,后脚柏盈简单收拾了一下也走出酒店,随手拦了辆计程车,前往宁市的股票交易所。这里人还不少,她好不容易挤进去了,凑在一堆股民里耐心听了老半天,果然沈晋买的那只股票现在下跌,很不被人看好,散户纷纷抛出,还有的不死心想继续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