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吭声专心吃馄饨的蒋墨成听到了某句话,抬起头来,看向坐在他对面的人。
柏盈一手托腮,闻言笑意更深:“是吗?”
她把这些话都当成是祝福。
比如,老板娘是在祝她起码还能再活二十年。
蒋墨成却是不动声色地扫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只是吃馄饨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柏盈发现蒋墨成在吃完宵夜后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告别打烊后准备回家的老板夫妻后,两人也往酒店方向走去,雨彻底停了,他们原路返回,还会再次经过那个小水洼,柏盈出于逗弄他的心理,装作还在跟他认真说话的模样,其实心里在倒数,果然她右脚抬起,还没踩下去,她便被他轻轻松松地搂着过去。
…
前台小姐正准备泡杯茶提神,起身去拿茶叶,转身,旋转门转动,目光发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还穿着西装的男人背着女人。
他随手将那把长柄伞放置在一边。
女人伏在他背上,她伸手圈着他的脖子,两条腿在他身侧晃着,脚上的鞋子似乎有些偏大,懒懒地用脚勾着高跟鞋,勾得人的心也忍不住一上一下,生怕这双鞋子下一秒就会掉落在地。
柏盈将脸蛋埋在他颈间。
蒋墨成眉宇间除了无奈,还闪过了一丝茫然。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背着她回来。
-
赵明海深夜来到沈宅。
沈晋还在书房处理公事,赵明海进来,视线掠过办公桌上已经空了大半瓶的烈酒,连忙收回,一路上他惊惧交加,总算是打好了腹稿,可这一见了沈晋,又变成了哑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有消息了?”
沈晋将烟头摁灭,于烟雾缭绕中抬眸,淡淡地扫向战战兢兢的赵明海。
赵明海点头又摇头,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挑战沈晋的耐心,一五一十的交待:“新来的一批保镖里,其他人都已经查过了,暂时没有问题,请假走了的那个人……”
话到此处,他停顿几秒,语气艰涩地说:“被人顶包了。”
沈晋锐利的视线如刀一般,“顶包?”
赵明海瑟缩着回:“应该是故意的,是我们出国后才来报到的,名册上所有的信息都对得上,那个人顶替了别人的身份进来。”
但凡他们当时没有离开国内,这种事都不会发生。
那个人刁钻地卡在了最恰当的时机。
砰——
沈晋砸了手边的杯子,碎片擦过了赵明海的手,赵明海动都不敢动。
“所以,你现在是告诉我,”沈晋声线极低,“这是有预谋的?”
赵明海头压得更低,“已经让人跟着那几位。”
但这中间也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不需要赵明海提醒,沈晋都知道这件事处处都透着诡异。比如,如果真的是他结仇的那几个,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最重要的是,以那几个如今的手段,不可能如此轻松地顶替一个人进来沈宅,更不可能在不惊动所有人的情况下绑走柏盈。
真有这般能耐,何必在这里危险蛰伏近一个月之久才动手?
以及——
赵明海没敢提,柏小姐是活生生的人,她随便扯着嗓子一喊,那个人只怕会被弄成筛子。
柏小姐还留下了字条跟信,分明是心甘情愿的。
沈晋的皮鞋踩过地板上的碎片,逼近了赵明海,“我的规矩,你懂。”
赵明海应下,按捺住内心的疑问,那个人有胆量带走柏小姐,被扒了皮都是活该的,自找的。
可是……柏小姐呢?
这句话他不敢问。
-
一场雨淋湿了宁市跟锦城,一夜好梦的只有柏盈,她梦到自己快乐又富有的活到了九十多岁,窝在柔软暖和的被子里唇角都无意识地翘起。沈宅书房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柏盈隔壁的房间里蒋墨成把玩打火机到天边出现鱼肚白。
林飞在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后,让人时刻注意着沈宅的动静。
天刚亮,他便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蒋墨成的号码,那头很快接通,“坏了,赵明海已经查到了顶包的事,”还好他们现在在暗,沈晋在明,目前的局面对他们来说更有利,“我们要不要先拦着赵明海?”
虽然拦也拦不了多久,但好歹也能给他们多一点准备时间。
咔哒一声。
蒋墨成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中的这一小簇火苗,一夜没睡,他的嗓音低哑,“拦什么?”
林飞傻眼了。
他卡壳了几秒,干脆直白地提醒:“生意上的纷争,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跟沈晋都不缺那点钱。”
哪怕蒋墨成真的拿了什么重要文件呢,这都不是大事,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可现在什么情况??
往严重了说,这可是夺妻之仇。不过这事并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林飞委婉地说:“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琢磨着,你要是知道那是沈晋的女朋友,肯定不会多看一眼。”
蒋墨成并不是混不吝的性子。
别说是沈晋的女朋友,即便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如果对方有男朋友,他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心思。
这件事说穿了就是阴差阳错。
“误会,对,是误会!”林飞说,“是误会,我们就可以解释得清。”
说着说着,林飞也收声了。
他这话说得很是勉强,毕竟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而且虽然隔着电话,他已经察觉到了这陡然之间冷肃下来的气氛。
沈晋的女朋友。
这六个字令蒋墨成无法忍受,“什么误会?”
“啊?”
让林飞哑口无言又瞠目结舌的一句话从听筒那边传来。
“我的女朋友——”
“跟他沈晋有什么关系?”
第34章 034
“…………”
林飞哑了, 好半天才组织好词汇,干巴巴地说:“你认真的?”
阴差阳错,怎么能将错就错?
过去蒋墨成跟沈晋虽然是对手, 但那仅限于生意跟公事,现在牵扯到了那位柏小姐,这不得成为生死仇敌?在林飞看来,实在是没有必要。
他估摸着蒋墨成的这段恋爱撑死了也就谈了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算得了什么呢?
林飞不愿意去掺和别人的私生活, 即便是关系这么要好的兄弟,他也懒得多说废话,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他只能语重心长地劝道:“我不是说你不认真,你想想看,你跟她才认识多久?换句话来说,你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你会喜欢她?”
蒋墨成随意靠坐在沙发上,闻言没回答。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答案。
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是柏盈,他绝不会多看她一眼, 更遑论喜欢她。
林飞见他不吭声,以为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 再接再厉道:“你这是头一回, 所以把这个当回事看得很重,我都理解, 但等这事过去了,几年后你可能连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犯不着为了这么一段错误的感情给自己添一个死敌。
他还想继续劝说时, 蒋墨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程湘订婚的请帖你收到了?”
这句话就像一记闷锤, 砸得林飞眼冒金星、眼前一黑。
林飞险些吐血。
他也破防发疯,猛地起身, 对着电话这头不可置信地喊:“我跟她——跟你这段能一样??”
蒋墨成的这段孽缘,怎么能跟他轰轰烈烈、情深意重、至死不渝的初恋相提并论?
给脸了是吧?
蒋墨成不愿意跟他再拉扯这件事,随手将打火机往桌上一扔,“阿飞,已经发生的事,别扯如果,没意义。”
“所以你就要一条道走到黑?”
蒋墨成在黑暗中坐了一个晚上,此刻脸上却没有半分疲倦,他平静地反问林飞一个问题:“你说,她为什么骗我?”
林飞愣了愣:“什么?”
“她不知道我的身份。”蒋墨成说,“但她跟我走了。”
林飞也被他这话问呆了。
这是他们之前似乎都没注意到的细节。
她压根就不知道他是蒋墨成,在她看来,他只是一个没钱没势的保镖,她为什么不要家财万贯的沈晋,反而跟他在一起,还跟他一起离开沈宅?林飞顿时也一脸茫然,是啊,为什么?
不管是谁来看这件事,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林飞答不上来,或者说他答得上来,但他不想让蒋墨成一错再错。
“你说,她为什么骗我?为什么好好的沈宅不呆着,非要跟我这么个一无所有的人出来受罪?”蒋墨成扯了扯领带问他。
林飞听出他语气里透出的丝丝愉悦。
怎么也没想到,不过一个晚上,他情绪变化怎么会这么大?
昨天晚上在电话里声音冷得跟什么似的,今天就这样了?
“话是没错——”
“为什么?”蒋墨成问。
林飞:“……”
“就算她对你是认真的,你对她也是认真的,不过,沈晋那边——”
这个“就算”在蒋墨成听来,就是不中听的话。
“你别把他当死人行不行?”林飞一鼓作气道,“这事你不占理,你非常不占理,要不是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沈晋怎么看,外人怎么看?”
蒋墨成当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所谓舆论他压根就不放在心上,也没几个人有胆子敢到他面前来吠,所以林飞说的话他充耳不闻。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她选择了我。”沉默了片刻后,蒋墨成淡声说,“别的都不重要。”
林飞觉得这事情太棘手了,前所未有的棘手。这难题他都想抛出去,比如抛给蒋墨成的大哥。蒋家兄弟俩感情深厚,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的话蒋墨成在盛怒中还能听得进去,可能就只有这位脾气极好的大哥。
他念头才起。
“老爷子掀开棺材板,我也还是这句话。”
林飞噤声。
阴间有个人说话比大哥还管用,那就是早已经仙逝的蒋家老爷子。
蒋墨成能放出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谁来了都不好使,谁来了他都是这句话。
“还有件事。”
这个话题蒋墨成不想再谈,他话锋一转,吩咐林飞:“多派点人手盯着沈晋,他的动向我要知道。”
以前倒是无所谓,可现在蒋墨成就不这样想了,他当然也知道以沈晋的能力,查到他身上来不过是早几天玩几天的区别罢了,他拦不住沈晋,同样的,沈晋也别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跟她见面。
林飞现在整个人都麻木了,蒋墨成再下达什么样的命令他都不觉得稀奇,他按捺住才没说出口,现在弄出这严防死守的架势,他都快分不清被抢走女朋友的可怜人是谁了。
挂了电话后,蒋墨成进洗手间冲了个凉,将一身烟味全部洗掉,换上衬衫西裤,又把一夜过去又冒出来的胡渣刮干净,抬手看了眼时间,还早,他没去隔壁吵醒她。
…
柏盈也是后知后觉才察觉出来,酒店的气氛突然变得很怪。
第一,酒店大堂多了几个神色凛然的安保人员。
第二,入住的住客也少了很多,甚至是没有再增加新住客……空房间明明有很多,但放出来的通告里全部满房,有人想过来办理入住,都被前台歉意婉拒。
柏盈心乱如麻,她有些怀疑是沈晋过来了,但她又没有证据,转念一想,这也不像是沈晋的行事作风。心里想的多了,她也没什么胃口,连她最喜欢的鸡汤她喝了几口都没再碰,出神地想着什么。
直到清脆的声响传来,她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
蒋墨成瞧了她一眼,“怎么不喝,不合胃口?”
柏盈摇了摇头,“不是……”
她就是没有胃口。
她神色恍惚,连鸡汤都没怎么碰,问她,她都心不在焉,这不是有心事是什么?蒋墨成慢条斯理地用热毛巾擦了擦手,“或者我们去吃别的?”
“不了。”
柏盈干脆放下手中的筷子,“我想回房。”
蒋墨成狐疑地看她一眼,还是陪着她走出饭厅,往电梯厅走去,迎面碰上一个安保人员,柏盈都已经进了电梯,还是没忍住回头打量。
“怎么了?”蒋墨成伸出手去摸她的额头,蹙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我带你去趟医院?”
柏盈没说话,等回了房间,在他兴师动众恨不得要拿电话叫救护车时,她抬眸看他,含笑嗔道:“又咒我,我才不想去医院。”
说完后,她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轻声问他:“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怎么?”蒋墨成问。
“还要几天呀?”她追问。
“说不清楚。”他含糊地回,“快的话三四天,慢的话一个星期。怎么,你想回锦城了?”
“不是。”她焦虑地说,“还得一个星期?那要不我们换个住处吧?”
蒋墨成不解:“换?”
柏盈见他还没理解自己的意思,也有些急了,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这里多贵啊,再住下去得花多少冤枉钱!”
对上他错愕的目光,她又放缓了语气,拉过他的手,“刚开始我还以为只住两三天没好说什么,如果还要住这么长时间,我们换个地方吧,换个便宜的酒店,或者……”她顿了顿,“去你外公外婆的房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