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这两天很忙,他不停翻览各种文件,下达各种通知,忙完一阵后, 端了杯咖啡在宽阔平坦的甲板上信步。
卉满寸步不离跟着他,她这两天就像是沉默寡言的跟屁虫。
他喝完咖啡后又坐下处理工作, 卉满也坐在他身边, 偎着他,用手臂贴近他的手臂, 手里捧着自己的咖啡,谢观没有动作, 没有亲近, 也没有排斥,卉满感受着手心和手臂的那点温度, 然后抬头望着碧海蓝天,仿佛这是最稀松平常的一天。
慢慢的,卉满挨着他趴在桌子上,滑动手机,海上风浪大,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网络,她看到了这几天的轰动性新闻,谢观以个人名义连夜买下了那艘游轮。
她扯扯他的袖子,如鲠在喉想说什么,但他微微蹙眉,抬指抹掉她下巴上的一点黄色咖啡渍,示意她不要影响自己工作。
卉满于是没有再开口,把粘人状收了几分,继续趴着。
孕育文明的辽阔海洋就在脚下,流动着,不会停,也不能停,几千年前的人类测量水深,记录变幻的洋流和潮汐,几千年后,她听着这些声音睡着了。
谢观把卉满抱到了床上,她睡到了晚上醒来了,见他就陪在身边,小声哽咽道:“你为了我买下了游轮。”
谢观面带严肃,果断否认道:“为你?你想太多了,我买它只是作为资产投资罢了。”
“可你根本没有让它再继续商业航行,游轮作为资产是随年限贬值的,你这样投资很不明智。”
谢观不悦地看着她,知识学多了,果然不好骗了。
她又低声说:“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是他自己掉下去的,我没有碰他一下。”
“就算是你把他推下去,那也完全是他咎由自取,一个浪子掉到了浪里,不是很好么。”
谢观还是一贯毒舌,还好阿尔蒂诺已经葬身海底,这是他最好的归宿,觊觎她的都该死。
这个浪子沉没了,但麻烦并未因此停止,阿尔蒂诺家族因为继承人失踪,想要深入调查此事,但游轮上的所有线索都被损毁中断,他们一夜间怀疑到了新的所有者谢观头上,认为那晚的事谢观动机不纯且有所隐瞒。
这个在欧洲声名显赫的古老贵族,因此跟这位长久以来的中国生意巨头交恶。
谢观在这件事上做的异常果决,他不可能牺牲她,不可能让她被牵扯其中半分,制造伪证、请私家侦探、请百分百胜率的名律师……阿尔蒂诺这种权贵家族为了向游轮方追责完全可以不择手段,他必须提前避免这种局面。
卉满的声音提醒他将思绪暂停。
“你觉得我很脏吗?”她终于将内心堆压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说。”
谢观没有丝毫犹豫:“脏的是他,不是你。”
卉满不信,她知道他那样强的洁癖与占有欲,肯定极度厌恶他的所有物被染指。
“是我把你带去的,我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但是意外发生了,你可以怪我,除此之外你没有错,你很顽强,反击出色,让他付出了代价。”
他慢慢说着,低头,捧起她的手,亲了下。
蜻蜓点水,泛起涟漪。
卉满恍惚意识到,从发生事情之后,谢观第一时间检查了她的身体有没有受伤,然后迅速联系警务处理了一切,唯独没有过问关于她的问题。
怎么发生的,他是怎么死的,他碰你了吗?碰你哪里了?他通通没有过问,仿佛在刻意忽略。
他的这种若无其事的沉默,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对她的二次伤害,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快就会被遗忘——他无时无刻不在用行动说明这一点。
她知道他一定在乎的,但他却表现的这样不在乎,不知怎么,卉满感觉自己眼眶有热泪涌出来,不是在那种面对疾风暴雨的时候,反而是这种有人默默陪伴与安慰的时候,他用他的冷漠表达出了善意。
谢观认真看着她:“你想哭吗?如果哭出来好受的话,你可以抱着我哭。”甚至他都不介意让她哭毁自己一件衣服。
卉满摇头:“不想。”
如他所言,坏人都死了,她有什么好哭的。
她把自己的身体往他怀里塞,第二天起来时,谢观感觉自己像被鹿卧过的草堆,味道也像,他的身体就像为她保留的那样。
他在甲板上继续办公,卉满四处溜达着玩,身后两个强壮保镖始终尾随着。
“这艘船会生锈吗?”
两个保镖面面相觑:“小姐,我们不知道。”
“你们看过泰坦尼克号吗?锈是船的癌症,生锈了船就会变成古董。”
她遥望波澜壮阔的海平面发呆,继续咕哝道。
晚上,卧室里,谢观点了个电影,听到熟悉的音乐声响起时,卉满意外道:“你也喜欢看泰坦尼克号吗?”
“嗯。”
她问了白天时的问题:“大船生锈了就会沉没吗?”
“你觉得呢?”他问她。
卉满抱住了他的腰。
“我有点害怕你们这种人。”
他鼓励她:“当你说出来就已经不怕了。”
卉满晚上做了噩梦,惊醒,浑身是汗,谢观紧紧抱住她,轻声哄了会,终于,她又不安睡下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重复惊醒,卉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脆弱,可那些画面在梦里就是挥之不去。
她有些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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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卉满的虚弱状态,谢观急于靠岸,想带她修养调整一段时间。
途径南法圣特罗佩岛时,谢观本意想在此地停留,他在世界上的大部分地方都有产业和住宅,这里也不例外,岛上有一座刚收购来的贵族庄园。
很多巨富名流都喜欢将度假地选在南法或者希腊,幽远僻静,可最近天气不凑巧,南法连日来阴冷多雨,不符心情,谢观迫切想找一个温暖的地方。
他下令继续向东航行,到了希腊海岸,为了隐匿活动踪迹,提前安排七苦圣母号停在大海中央,由海岸边驶来的快艇接驳上岸。
他们来到了希腊南部的伯罗奔尼撒半岛,如所期待的一样,这里阳光明媚,光芒万丈金子一般挥洒,极其适合疗愈。
这片形状像大桑叶的岛屿是奥林匹克运动的起源,每届奥运会火种从这里点起传递,岛上拥有最古老的希腊神庙,辉煌灿烂的神话气息历经千年不褪。
谢观牵着卉满的手,还有几个贴身保镖,住进了岛上最昂贵的酒店,这座爱琴海上的众神之殿,建立在蓊郁千年橄榄树围绕的高山之上,可以鸟瞰碧蓝色的爱琴海,欣赏烂漫而自由的日落。
晚上,他揽着她,簇拥而眠,卉满察觉到他换回了熟悉的香水,那种潮湿香气像一种保护,让她的神经末梢发软,一股微妙的情愫在她与他的肉.体之间蔓延。
她好像环抱一棵大树,树的内核永远平实稳定,抚平心灵,她像迟缓的树懒那样,在他身上找到了某个枝叉的休憩区。
第54章 希腊
半岛的天气有一种盛夏的甘甜与炎热, 谢观的穿着变成了浅色系,浅灰色条纹西装、白衬衣内搭还有白色西裤,风和日丽中和了他锋利的棱角, 连带着平日里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都减弱了。
卉满穿着各种度假风的裙子,搭配罗马拖鞋和凉鞋,两人手拉手在岛上慢慢走,精神状态都很惬意放松, 懒懒地晒在太阳下发酵。
海风吹来几千年前的神话,吟唱与世隔绝的自由,风跟着他们的步伐,晴日绚烂,透下镀金的纯色。
卉满想伸手去触摸阳光,动了动,谢观的手并未拿开,却还故意不看她,装作若无其事。
她像太阳下的猫那样半眯起眼睛,把他的手指更紧的勾起, 占满空隙,迟缓的情绪与欲望都在安详轻放。
晚上太阳落幕, 现出奢华迷离的天际线, 这座岛上盛产橄榄,风吹绿浪, 曼妙女郎们走过仿佛神圣的丰收女神。
谢观握着她的手,一直向前走, 这段路像是从客厅到卧室的路, 他牵她走过长长楼梯时,不说话, 神色庄严,她能从仰视的余光看到一截绷直的衬衫领口,和顶端的两粒金色纽扣,脚下琴弦底的皮鞋嗒嗒响,他总是那样将她带到床上,那段时间她以往总是觉得很漫长,她的手不停想从他掌中滑出。
走在楼梯上时,她感到坠落,自己的腿将要被他打开。
走在伯罗奔尼撒,她跟他说,看不懂他。
“我也看不懂你。”
“我比你看不懂我更看不懂你。”
他握她的手更紧了:“那你可以靠近点看。”
卉满突然停住不走了,想找个长椅坐下,有粒小石子扎进了脚底软肉里。
她松开谢观的手,单腿蹦跳到路边,在草丛里席地而坐,脱下那只罗马编织凉鞋,正要把石子扣出来,谢观已经动手了。
他蹲下身,把她的脚捧在手里,微微的摩挲,卉满感到脚底发凉发痒。
“流血了么?”他低下视线观察,发现脚掌凹陷的边缘被咯的发红了。
卉满缩了缩脚丫:“不是很疼。”
谢观从衣襟里掏出几张酒精湿巾,给她细致擦了擦,凉意窜流皮肤,然后他自己擦了擦手。
“我背你回去。”
他站起身,冲她伸出手。
卉满跳到他背上,手圈过他的脖子,她的头发瘙的他后背发痒。
他蹙眉:“你不要乱动,头发很烦人。”
“谁让你不同意我剪短头发的。”
“好,回国后你剃成尼姑吧。”
他们像冤家那样斗着嘴,哼着没有歌词的音乐,卉满趴在他肩膀上各种张望,忽然发现从这个角度,可以通过谢观敞开的几枚衬衫纽扣,看到他半遮半掩的白胸,性感诱人,很想嘬……她手已经摸了过去。
“你在做什么?”谢观绷着脸。
“有东西掉进去了。”
“什么东西?”
卉满手指伸进他衣领,夹出一片很薄的落叶,指尖撩过沟壑中微微凸起的赤红朱砂。
“是叶子啊,我看看还有没有。”她继续上下其手。
谢观忍受着她的为非作歹,呼吸渐渐加重。
卉满操作途中想当然理解了一番,诡异的思维方式开始运作发散了,谢观平时在家里都捂的这么严实,锻练得这么结实给谁看呢?
只有她能看到,那肯定是给她看的。
她被这个壮丽发现引得内心动荡。
突然就觉得他有点……闷骚?
她红着脸,把手默默撤回来,在他身上抹了抹擦干净。
谢观对她的一连串怪异操作很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他们回到了酒店。
似乎要迎来什么盛大节日了,酒店大厅里摆满了鲜花。
卉满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花,一种比一种深,插在盛有水的容器里,好像它们的色彩怀有次序,有的花长得像草,枝繁叶茂,在郁金香铃兰风信子洋水仙的包围下,她找到了一罐卡布奇诺,花香那么浓,摸了摸,沁人心脾。
谢观在她能看到的位置接了个商务电话,卉满转来转去,把满堂花看了个遍,还是看不够。
“这些花真可爱。”
“是很可爱。”
两个路过的曼妙女郎夸赞着鲜花,同时被一个高挑男人左右环抱着,笑声不停。
“你们喜欢就好。”
卉满觉得这个男声有些熟悉,抬头一瞅,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谢束。
他穿一件花衬衫,敞着领口,没有打领带,嘴里叼着烟草,亮起火光,烟丝闪烁,白烟袅袅而上。
看到卉满,他神色大变,叔叔一定也在这里,他顿感自己的腿开始痛了。
“喂,别跑,你还欠我九块九的鬣狗定金。”
“我的天!”两个女伴见他们拉拉扯扯的,不禁发出惊呼,都迅速离开了。
谢观在大厅一角找到卉满时,看到穿着燕尾服的年轻侍者正把花送给她,这一幕,她笑得很开心,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宽松。
谢观看了那个眉眼浓郁的侍者一眼,他很识趣走开了。
然后,是他站在一旁,灰头土脸的侄子。
“叔叔……卉满让我还钱。”但他实在不敢加她的联系方式,又没有随身携带现金。
“滚。”
他对自己的侄子只有一个字的情分。
“不能让他走,他还欠我钱呢。”
“欠你钱?”谢观眼神狠戾危险,谢束见了拔腿就跑。
卉满被谢观拉着,徒步去旅行,在半山上的橄榄树包围下,跟他争执。
“你把谢束放跑了。”
“你留他有什么用,他那种混账,卖了都不值九块九。”
卉满内心不禁感叹,真是好毒的一张嘴巴。
“他好歹是你亲侄子。”
“我已经跟他们断了。”他平复心情,牵着她的手跟她一起往回走,“我有你就好了。”
“你这样搞的你跟家族决裂,是为了我一样。”
他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然呢。”
卉满声音闷闷的:“我可不想背这种锅。”
她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有亲人总是好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