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身侧坐得十分工整,和屏幕上那张脸一模一样的男人,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荀家大儿子?”
男人点了点头。
楚心安:“……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怎么?你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出口吗?”楚心安蹙眉。
“我……”他说话的样子像在发誓,“我叫荀无乡,我生本无乡……的无乡。”
“……”楚心安知道他未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什么,想起曹宗廷提示她的话,莫名心跳快了一拍。
楚心安抿了抿唇,说:“荀无乡,你——”
她见荀无乡一下红了眼睛,心口突然疼了下。
而荀无乡就那么怔怔地望着她,隔了一世,她终于又叫了他的名字。
……
荀无乡本没有名字,他是棺生子,被族里丢出来,被一个老乞丐用垃圾喂到三岁,老乞丐不识字,看见他有一双小狗似的黑色眼睛,便叫他狗儿,跟着老乞丐姓了荀。
后来,老乞丐死了,他便跟在其他乞儿后面捡食。
长到七八岁,总算是有了些力气,就去码头上帮忙,但领头的人嫌他吃得多,将他打出去。
他瘦得像个皮包骨,晕倒在京郊,被医馆的老大夫捡了回去,醒了就在医馆打杂。
老大夫医术不错,养得活两人,荀狗儿总算安然无恙地长到了十七八岁。
十八岁那年,太子同外戚杨氏一族,意图谋反,被二皇子和赤霄公主的军马逼退至京郊,双方在京郊僵持不下,一时间京郊动乱,民不聊生。
老大夫为了护着荀狗儿,被闯入平民区的太子军重伤,草药早就被洗劫一空,等赤霄的人过来安抚,老大夫已经不治身亡。
临死前,老大夫说,这么大的人了,总叫狗儿不好,不如就叫归乡吧。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他说他是从江南来的,真想回乡叶落归根,但京郊葬着亡妻,那才是他的归处。
荀狗儿成了荀归乡,踏上了去江南的路,这条路太远,太久,直到他在路边遇上了从江南回京中的赤霄。
他在江南立了老大夫的衣冠冢,磕了头。
“我生本无乡,阿爷,我本无乡。”他在心中谢罪,又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无乡。
荀无乡长到十八岁,从未有过一个家。
他出生之地厌弃他不详,抚育他的老人接连去世,漂泊是无乡之人一生的旅程,哪怕后来他被带进了二皇子的暗桩,那也不叫做家。
倒是他日日蹲守的长生树,像个幼鸟的巢穴,让他能有片刻安眠。
楚辰安曾骂他痴心妄想,居然敢偷偷爱慕赤霄。
荀无乡受了一顿鞭子,忍着痛跟在赤霄身后。
他看着赤霄策马扬鞭,将铜钱金叶撒在乞儿堆里,她笑起来张扬肆意,好似天地之间没什么事情值得她挂在心上。
她有一张高傲冷漠的脸,却有一颗无人知的慈悲心。
赤霄之名,是朝堂的忌讳与被唾弃的牝鸡司晨,却是坊间百姓喜闻乐道的仙子降世。
她的轿子、车马,路过之地,总是聚集了一群人,他们不为了见她,也不为了钱财,只为从前受过的恩惠,遥遥一拜。
那么多人爱她,我也可以爱她。
她那么会爱人,是不是也会如此爱我。
……
“荀无乡?”楚心安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荀无乡回过神来,对上她的眼睛,“你没事吧?”
说是植物人刚醒,别倒在自己这了,楚心安不想自找麻烦。
荀无乡摇头:“没事,你不信我说的话吗?”
他将那块平安扣递到楚心安手中,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她柔软的掌心。
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再离开楚心安身边,荀无乡已经打定主意,哪怕像上一世一样,做个暗卫,就像楚心安的保镖一样,也能时时刻刻呆在她周围。
“你觉得可信吗?”楚心安收好玉扣,抬眼问他,“你去对着任何人说,你,荀无乡,荀家大少爷,是我楚心安丢的流浪狗,你说谁会相信,说不定会把你带去精神病院好好查一查。”
“可我有这块玉。”荀无乡说。
楚心安叹息:“是我的玉,也是我挂在阿弥脖子上的,但是,你可以是捡到的,甚至如果我猜测你是个坏人,大可以是你藏了我的狗,才有的。”
“不是!”荀无乡解释,“我真的是,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楚心安见他真的着急,又好气又好笑,她站起身,俯视着荀无乡,“你就这么想做我的狗吗?”
荀无乡愣愣地抬头望她,轻声道:“我就是啊。”
“这样吧。”楚心安想了个法子,“我带阿弥注射过皮下芯片,除非你脖子后面也有芯片,不然就免谈。”
她淋了雨总觉得头昏沉沉的,只怕是又要感冒发烧,只想着将荀无乡送走后,吃个药,睡个昏天黑地,好躲过景云颂的骂。
楚心安已经做好了送客的姿势,却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睛一亮。
荀无乡突然直起身子,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脑袋,“我忘了!我带了的!”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扫描枪,对着脖颈后一扫,小小的屏幕上很快跳出生物信息:
【姓名:阿弥】
【品种:拉萨犬】
【主人:楚心安】
【联系方式:151XXXXXX】
【地址:陵城文远区XX路XX】
楚心安:“……”
还真是,她的狗?成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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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包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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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无乡眼睛亮亮地望着她,铁证如山,楚心安如何再躲。
场面僵持,楚心安正在措辞,门铃又响起来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一个个大暴雨往我这里赶?”楚心安无奈地过去按接听。
屏幕里却是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慈姝?”楚心安给她开了门,“你怎么来了?”
沈慈姝泣不成声,不管不顾地扑在她怀里,“我要跟何青棠离婚!他居然骗我,我给他约的手术他没有去,心安,怎么办,怎么办,我怀孕了!”
“我不想要孩子!怎么办啊!他怎么这样?!”
“我以后怎么办?去堕胎吗?我不敢?”
“呜呜呜,心安!我要离婚!”
楚心安将她埋在胸口的脸捧起来,轻轻侧过去。
沈慈姝婆娑的泪眼对上了荀无乡无辜的眼神。
“哇,你包养男明星了吗?”她的哭声一下止住了,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荀无乡,“我怎么没见过他,是新来的吗?”
楚心安让张姨给她送了块热毛巾,擦干净脸,又换了身楚心安的衣服,才回道:“不是,是我的……”是我的狗成精了……
“是我的一个老朋友,荀无乡。”
听到她说是老朋友,荀无乡的眼睛暗了,沈慈姝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不说她的恋爱史千奇百怪,就她之前操办晚会遇见的圈内人,一幅幅面孔比面具换得还容易。
“真的只是朋友吗?”沈慈姝笑眯眯地问,“你多大啦?哪里人啊?是怎么认识我们心安的呀?你喜欢她吗?”
楚心安一把捂住她的嘴,“查户口呢?说你自己的事。”
沈慈姝看了眼荀无乡,他全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又觑了眼楚心安,她似乎也没意识到荀无乡对于她而言算个外人。
连楚心安都不避讳他,沈慈姝自然毫不介意。
沈慈姝不知道,楚心安心里已经将荀无乡当作阿弥了,自然不会避讳。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给他约了结扎手术吗?第二天我正好家里有事,就回去了,他说他自己去,结果!结果我昨天发现,经期推迟了一个多礼拜!我当时就预感不妙!然后就真的怀孕了!”
“他不想去大可以直接跟我说啊,我又不会勉强他,我们继续做避孕措施就好了,为什么要骗我呢?”沈慈姝实在不理解。
何青棠这个人说好听点是不沾人间烟火,说难听点就是甩手掌柜,他不在乎家里的婆媳战争,总归沈慈姝不会吃亏,也不在乎何沈两家的姻亲,他喜欢沈慈姝就结婚。
沈慈姝觉得他温柔聪明,画作也在国际上享有盛誉,更是一头热地栽进去。
“所以你以为他结扎了,就没有做避孕措施,结果怀孕了?”楚心安问。
沈慈姝拧着眉,愤愤道:“做了!这就是更难受的!他妈还在扎我们的避孕套!!!这合理吗?!!!这!合!理!吗?!”
楚心安拍了拍她的肩膀,揉了下自己的耳朵。
“噢,对了,上次你说要给阿弥绝育,后来去了吗……啊,抱歉,我忘了阿弥……”她说话就是这样,漫无边际,楚心安早就习惯了。
只是……
“阿弥没绝育。”楚心安捏了下耳朵,看了眼旁边僵硬的荀无乡,“没关系,我已经知道阿弥的下落了。”
沈慈姝高兴了一下,又沮丧道:“那就好!不过我怎么办啊?我要不要这个孩子啊?”
楚心安:“你一直不想要孩子,为什么犹豫?”
沈慈姝沉默了,她眼眶慢慢红起来,抱着膝盖靠近沙发里,“心安,我不像你,我父母,除了给我钱,什么都没有教会我,我不会正确的爱人,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被爱是值得的,我怕我今后也不会教我的孩子。”
“那她……多可怜啊。”
楚心安摸了摸她的发顶,仍由她像个小动物一样挨着自己,汲取温度。
但这个问题,她也无法给沈慈姝答案。
被当成继承人养大的女孩子,学得会怎么去爱人吗?
楚心安很怀疑,她觉得自己只爱自己,和事业。
唯一的例外,也就是……她瞥了眼一旁的荀无乡,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要他吧。”
楚心安惊讶地看着荀无乡轻声开口。
他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不被期待的孩子,今后会过得很辛苦。”
荀无乡觉得自己在说很冒犯的话,但面前的两个女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很认真,并没有感到不悦。
“听上去你没有做好准备,他们算计来的孩子,以后也会用这个孩子来威胁你,或者说,阻碍你,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孩子,都不好。”
楚心安:“我不是为了反驳你,但你应该知道,我们都不是独生子女,原因很明显,有家产要继承,何家也是如此,我们和这个孩子也没什么区别,都还好好活着。”
“活着和好好活着是有区别的。”荀无乡问,“你觉得自己活得很好吗?”
如果活得很好,为什么要害怕楚明闲,为什么不和楚臻说,为什么总是带着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