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来说,实属有些委屈。
他以前将母亲的刺绣卖给过一些绣坊,与其他绣坊的老板也有些交情。
上次因为投资封家绣坊的事,那些绣坊老板就拿她是个女子做生意一事为难他,还污蔑说是因为有他晏时牧投资,封家绣花阁才能在上京立足。
作为世子,他是有能力让那些人闭嘴,但作为投资者,他必须让那些人心甘情愿闭嘴。
他要让那些人知道,女子也可做生意。
并且一点不输男子。
所以这次投资竞争,封云初必须用这样的方式来打败他们,让那些人心服口服。
“下次封姑娘再来找我,你们还是这样回他吧。”晏时牧低下头,继续写字。
晏竖晏横手一捧,异口同声:“遵命!”
“世子,您说让封姑娘不要插手刺绣,但如果她私下帮忙了呢?”晏横问。
晏时牧闭了闭眼,“不会的。”
她那样倔强自尊自爱的人,不会失信于人。
连着几日,封云初都来晏侯府见晏时牧,但都没有见到。
坐在书桌前,她深深叹了口气,垂手将地上的绣线拾起来。
曾氏从外面走进来,端来一盏油灯,拧眉道:“封姑娘,别画了,这么晚了,歇歇吧。”
封云初摇摇头,轻轻抬下巴,以蝶在一旁帮着把绣布铺平。
以蝶见跟着曾氏进来几个老妪,便问:“曾氏,你们这么晚还没睡吗?”
几个老妪怎么能熬夜,恐怕身体吃不消啊。
走在曾氏身后的老妪叹了叹气,望着以蝶眼眶泛红,“以蝶姑娘,封姑娘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这么辛苦,我们几个老人虽然老了,但身子骨还硬朗,也来帮帮忙。”
“对啊,对啊,封姑娘教我们的刺绣我们也学了,既然要参加这次竞选,那就好好做。”
“封姑娘,你给我们画好,接下来我们就按照你画的线路刺绣就行,也不是很难。”
“每日躲在封姑娘安置的福乐窝,我们也不是双手双腿坏了,还是能干活的。”
“是啊,封姑娘,快让我们来做吧,您再旁边看着就行。”
后面走进来的老妪妇人一个接一个劝慰着封云初,她们知道,为了这件事,封姑娘跑了侯府许多躺,吃了不少闭门羹。
她们这些老人哪能承受主人家这么多恩惠,反正不是叫她们下苦力,也不是叫她们去死。
就是再难,为了封姑娘,她们这些在人家里待了这么久,还不能帮忙一点小事吗?
看着这些老人妇孺,封云初深感愧疚,她太轻易下结论,有些对不起她们。
她抹了把眼上的泪水,站起来将绣布扯平,哽咽道:“好,既然世子给我们这个考验,那我们就去做,不管结果怎么样。”
她们也算是努力了。
她说完,其他老妪妇人跟着回答。
曾氏将手中油灯放下,跟着去扯绣布。
所有人坐在屋里,等着封云初给她们安排活。
晏时牧说过,她不能帮她们动手绣,那就指导她们动手。
既然晏时牧给了她空子,她岂有不钻之理。
带着家里的老弱妇孺绣了半月,第一幅山水画终于完成一半。
他们分工合作,刺绣的刺绣,裁剪的裁剪,穿线的穿线,采买的采买,将这个任务尽心尽力去完成。
封云初交给他们的事她的乱针绣,与其他刺绣不一样,绣到一半的时候,所有人才发现,这件刺绣怎与她们见过的完全不一样。
曾氏也是第一次接触刺绣,但没绣过,她也见过,这样好看的刺绣,她真是见所未见啊。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封姑娘一定要我们学会这乱针绣了,这样的绣法绣出来的衣裳着实漂亮啊。”曾氏说。
坐在她旁边的老妪也笑得合不拢嘴,她算是这些人里面接触过刺绣的人。
她捧起手中绣了一半的山水画,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刺绣,既不像苏绣那样精细雅洁,也比蜀绣精巧细腻,还比湘绣轻薄特别,色泽醒目,不能用‘好看’二字来说,简直绘色有致、神仙绣画。”
老妪把自己能想到的美好的词都用到乱针绣上,给了乱针绣莫大的殊荣评价。
既然看出这种刺绣与别人家的刺绣有所不同,老妪妇人们越来越期待最后的成品。
不知晏世子最后看到她们的刺绣,会不会有惊喜。
她们这样期待着,刺绣也越发精神,期待达到信手拈来的地步,也好多多帮助封云初。
这边封云初听说晏时牧最近出了府,她也趁机出去,看能不能见到他。
晏捺寻着马车,几人就往城西口的方向驶去。
因为要保持刺绣公平竞选的关系,晏捺已经好久没有回晏侯府了,他也没有见到晏时牧,听封云初的话盯着晏横晏竖。
也因出了点血,讨了份酒,他才打听到晏世子出门的消息。
封云初赶到的时候,京中的庄宅牙人正在给晏时牧介绍城西口一块土地。
“封姑娘,请慢行。”晏竖一把将她拦在外面。
好不容易见到晏时牧,她才不像慢行,她一边顶着斗笠往前,一边喊:“晏世子,求您见云初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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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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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打算要做这绣坊的生意,就要在上京找一块好的地皮。
城西口这块地皮很不错,庄宅牙人介绍了几次。
从封云初给他说起要修建大型绣庄开始,晏时牧就派去做这件事。
刚开始他给封云初承诺的是只要她把任务完成,他才进行投资,但他回家想了想,封云初说的很有道理,他没有不投资的理由。
他早有与她合作下去的想法。
但京中那些绣坊的面子他又不能不给,他就用同样的理由去打发他们。
他也知道,除了封家最特别的乱针绣,上京还没有其他刺绣能入他的眼。
他很欣赏封云初的个性和行事,他很想帮她,但如果此次是她自己抓不住机会,那就只能下次再合作了。
今日他本可以让晏竖晏横来帮他瞧城西口的地皮,可想到有半月未见封云初,她一定急得不成样,他还是出了门。
晏竖一边后退一边将刀剑抵在前方,但前面的女子还是抵着他的刀剑走过来。
他重复一遍:“封姑娘,请不要再往前了。”
眼前的女子愣了一下,眼眸深深地看着他。
只听身后远远传来世子的声音,“晏竖,让她过来。”
晏竖微怔,退后两步,身子微曲,手臂一伸,“姑娘,世子有请。”
只见封云初眼一凛,越过他们过去了。
“世子不是说今日怎么也不见封姑娘吗?怎么还是要封姑娘过去?”旁边晏横走了过来,想不通世子在想什么,苦恼地直挠头。
晏竖抬手在他额前拍了一下,“世子在想什么,我们怎么会知道,站好你的岗。”
别让其他人再钻了空子。
“哦。”晏横重新站回位置上。
迎过来一张臭脸,晏时牧感觉心里似乎有点想笑。
他直直盯着那头走来的女子,她没有戴斗笠,穿着浅色锦棉大氅,今日天气不错,冬日的暖阳洒在她身上,整个人散发出温暖的气息,与那张快要吃人的脸截然相反。
“世子,世子……”耳边想起庄宅牙人的声音。
他回过神,应了一下。
“世子,如果您看好这片地,那小的这就去找官府的人给您计算价钱。”庄宅牙人指了指身前身后这块地。
这块地很大很宽,因前段时间京中下雪,地上覆盖着一层雪花。
俯身瞧去,冰雪之下,还有几株小草正费劲往上攀爬,生怕被人瞅见有人在注意它们,害羞地奋力往下缩。
这片地以前是户庄子,庄子是京中大臣的,后来大臣落寞,庄子就成了罪宅罚没下来,后来又被官府征了来。
官府拿庄子没什么用,因为一些原因搁置,就搁置到现在。
官府不想让这块地砸手里头,就放出谁要这块地就只管拿去的消息。
可这地离青龙朱雀大街较远,又在城西口,比较偏僻,顶着罪臣庄宅罚没的头衔,一直没有人要。
官府挂在庄宅牙人名下几年,晏时牧算是第一个去问的。
一听有可能把这块地卖出去,庄宅牙人前前后后去了晏侯府几次,嘴皮子都磨破了,终于将世子亲自请了来看。
只要卖掉这块地,他也能从中捞到不少,自然说话做事尽心尽力。
晏时牧挪着脚步在地上踏了两圈,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响声,阳光一晒,冰雪化作水,浸湿了鞋袜。
凉意从脚底侵入,身边响起庄宅牙人的声音,“世子,别往那边走,那边雪水融了,仔细打湿您的靴子。”
他一脚抬了回来,脚下靴子已经湿了,他回过神对庄宅牙人说:“好,就这块地吧。”
就地拍下板来。
庄宅牙人高兴应着,说要去帮世子联系修建庄子的人。
“嗯,让他们把这些冰雪铲了,杂草除了,修建一事就等两个月后再说吧。”
庄宅牙人自然明白世子的意思,京中这段时间都在传世子要投资绣坊一事,传得纷纷扬扬,他当然也知道上京所有绣坊都参与竞争。
想必买地也是以后修庄子使。
牙人乐呵呵应着,看到那头有个女子从走过来,忙俯身低头告辞,“世子,如果没有其他事,小的就先去办了。”
晏时牧点点头,摆了下手,“去吧。”
庄宅牙人垂着首往外走,经过女子身边,才发现这是封家绣坊的封云初姑娘。
两人刚擦过肩,庄宅牙人被那姑娘喊住,他回身:“姑娘,有事吗?”
封云初从袖兜里拿出两个荷包香袋,递了过来。
庄宅牙人不懂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没去接,“这……”
封云初笑着说:“一点心意,一点心意。”
想了想,他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在上京做了那么多年达官贵人的生意,如果连这点小心思都不懂,以后还怎么在京里混。
庄宅牙人忙点头颔首去接,笑着回应:“多谢姑娘!小的一定把嘴闭严实了,一定。”
封云初听到他的话,咧开嘴,“多谢!”
看着庄宅牙人离开,封云初挺着身子往晏时牧的方向走去,那人正扯着嘴角看着她。
她问:“世子这是笑什么呢?”
晏时牧随意甩了甩手,没有答话,反问:“封姑娘,找晏某有事吗?”
没有就不能来吗?
“有事?”封云初说。
“什么事?”晏时牧一点不遮掩,直问。
两人大抵有半个月未见,封云初觉得有一点看不透这个人,怎么嘴上答应着,做事又做另一套。
简直像狐狸。
他那么直接,她也不能拐弯抹角,说出自己这些天忍受的不甘。
对面的人听完,掩上了嘴角笑意,道:“封姑娘,我不觉得这件事不公平,既然你想好好做这件事,想要得到我晏时牧口袋里的银子,是不是要付出一些努力?”
“我晏时牧口袋里的银子是认主人的,谁有能力,就能得到它。”
“你既然自诩自家刺绣能比得过别人家的,那就要付出比别人还要多的努力才行。”
“而且,上京所有人都知道,封家是出了名的乱针绣,那么与众不同、别具一格,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你说我用一样的要求去要求其他人,那对其他人是不是很不公平呢?你封云初一直都很厉害,相信你有能力带领那些人一起做出不一样的刺绣。”
“你说这样,是不是就公平了。”
她才说一句话,晏时牧已经说了十句,将她堵得死死的。
“那世子的意思,就是说我是公平在和别人竞争?”
她心里已经不平衡了半个月,没日没夜带着那些老妪妇人刺绣,她不说自己辛苦,因为她已经习惯熬夜,但那些老人没有习惯,她不想让他们那么辛苦。
就怕辛苦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那样不是白忙活一场。
晏时牧点头,表示“是的”。
“好,既然世子认为这是一场公平的比赛,我也说不了什么。”
再说下去,晏时牧定会觉得她无理取闹,这样会更加不得人心。
“我封云初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我会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做到我自己所说。”封云初义正严词说完,转身就走。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暖和的阳光洒下来,她身上的泛起光芒,脚下踩着的冰雪也逐渐融化成水。
那些水会载着她去往何地?
他不得而知。
她方才那句话是在讽刺他,嘲他言而无信。
他叹了口气。
女子做生意,真的不易。
走在小路上,两旁泛黄的杂草沾脚,紧贴的露水滚落在靴子上,浸湿了一片。
封云初突然想起原身小时候种在城西外的树,上次贾玉萱也来看过,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
带着以蝶,穿着小路往城西外走,远远看去,那边长着一棵大大的玉兰树。
北风烈烈,时值大寒,玉兰树树叶掉落无几,但上方树冠还挂着簇簇花苞,朵朵淡黄,在这一绿难求的严冬,展现出属于它的富贵华丽。
她记得她小时候在树下埋了东西,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封云初找了几节树枝,在大树下蹲下来,用树枝慢慢去挑泥土。
以蝶也拾起树枝去挖。
这块泥土看起来很干净,像是重新被人埋过一样,应该是有人来挖过。
那日贾玉萱回家,脚上也没沾着泥土,她应当不知道这里埋了东西,所以不是贾玉萱挖的。
那是谁?
她想,可能是住在附近哪家小孩子。
两人用树枝刨了好久,终于将泥土刨了坑,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走吧。”她说。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记得是原身小时候为了验证以后这棵树会长很好,写了一些祝福大树的话。
晏侯府。
时安涧。
上书塾以来,晏时禧好久没来找哥哥玩了,今日趁着佳悦姐姐来玩,两人来时安涧找哥哥玩。
“哥哥,哥哥,陪我去堆雪人吧。”晏时禧从外面冲进来。
后面跟着沈佳悦,“时禧妹妹,慢点。”
两人才堆了雪人回来,手冻得五指僵硬。
晏时牧看到,立马让晏横晏竖多搬两个炉子来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