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大部分都是五皇子派系之人,宁远侯府居中没有站队,一来是因为宁远候不愿意参与党争,二来是因为顾氏不愿意屈伸在荣国公的身边。
苏悠虽然没有想到顾氏会与她说这些,但对她的目的却并不意外。其实从那日郑婆告诉她顾氏并不打算保燕郊时,她就猜测顾氏一直以来帮她,是以为她能帮着从中拉拢太子。
她也直言:“夫人恐怕看错了人,我并非是能帮到你的人。”
顾氏笑道:“旁的我能看错,但你对太子的心意,却做不得假。”
苏悠顿了一下,“既然夫人都知道,便也该清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出对他任何不利之事。何况,我与他早已没有可能,夫人此心怕是要错付。”
“民女会尽心为昭仪娘娘调香,旁的恕民女不能答应。”
朝堂间的尔虞我诈殊死算计,以及宁远侯府与荣国公府的关系,又凭什么能保证不会行背刺之事。
她没有那样的权力去替太子做决定,也绝对不会答应帮顾氏。
顾氏也早就知道苏悠会是这样的反应:“无妨,今日我交心与你,并非是要求苏姑娘为我做些什么,我也相信苏姑娘将来会有自己的判断。”
第22章 罚跪
顾氏走后,苏悠想着方才的那些话出了神。
她与秦染是在宫外认识的,那时她并未进宫,因为被父母强迫放弃心仪已久的男子而抑郁寡欢。到后来她为了家族进了宫,她才知道秦染所喜欢的人,便是五皇子。
而她更没有想到那行宫夜宴上,五皇子想加害周沅。
四年前的那场行宫之行是为冬狩,四方使臣来访,排场浩大。苏悠跟随苏景修去了行宫,因不喜宴席太过喧闹便离开了席间。四处闲逛时便不小心听见有人与五皇子回禀,说发现使臣中有居心不良者想在夜宴上刺杀太子,五皇子听后并不打算阻止,且还要将此事嫁祸给周沅。
她心急如焚想告知周沅,可却怎么要找不到他,无奈之下她只能求了秦染,希望她去回禀了圣上有人要刺杀先太子,阻止这一场栽赃陷害。
接着她又担心周沅已经中了五皇子的计,便独自前往先太子醒酒的宫殿处。行宫虽有禁卫,但到底不比皇宫内严禁,各处宫殿也都只留了伺候的宫人。苏悠一路上都没有看见周沅,到了太子所处宫殿时,门口守着的宫人已被全部杀害,先太子也在抗衡中受了伤,而苏悠的到来也成为了行刺之人要灭的口。
就在她以为无处可躲要身死当场时,周沅赶来救了她,还为了她挡了箭伤。接着圣上也带着禁卫赶到了此处,救下了太子。
再后来秦染因救下太子有功,被圣上封为昭仪,而苏悠却被先太子指控为与刺客是一伙的。因为她爹是周沅的人,太子与五皇子一样都想除去周沅。
苏悠看着周沅带着重伤跪在圣上面前为她求情,却遭来的是圣上牵连贬斥。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周沅为什么在众人的眼里一直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因为他若不那么做,恐怕父兄之中无人能容他。
她也比谁都知道,他这些年努力活至现在有多么不容易。
所以即便秦染那晚不知情又如何,她喜欢喜欢的是五皇子,且现在也已经身为了昭仪,就注定了她们不可能再成为深交的朋友。
她欠了周沅太多了,所以绝不会做任何对他不利之事。
宫里出现的马车一早便来了,不待歇脚圣上便带着众人去了围场,想趁着天气还凉爽,痛快地猎一场。
来东郊行宫约莫会住上两天,苏悠作为顾氏陪同,也只待能在秦昭仪的宫殿里调香。
但前脚顾氏刚走,太后忽然遣人来召见,而且派来的人还是近身伺候的嬷嬷。
苏悠从前也是见过一次太后的,只不过那次还是威胁她与周沅退婚。如今她与周沅不再有关系,她倒想不出太后还有什么理由要见自己。
但到了太后寝殿里看见王语然也在时,她心里便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太后问道:“听闻你现下是叶氏香方的传人,还在汴京城里开了叶氏香铺,可是真?”
苏悠行礼,称是。
“你一个女儿家能有今日也确实是有些本事。”人过花甲后总是会显些福态,眼下的太后与从前大有不同,面目慈善好似一个和气菩萨,“我年轻时候倒也常常喜欢这些女儿香方,你过来与我说说,你会研制出来的那些香方都叫什么。”
苏悠道:“回太后,香方都是前人留下的,并不是民女独自研发出来,民女只是将失传的香方重新都找了回来。不知太后想问的香方是哪个?”
一旁的王语然插话:“还能是哪个,不就是你给秦昭仪的十香丸,我上回去香铺找你买,你却将直言卖谁都行,就是绝不卖我的那个香方!”
“那十香丸本就是要为太后买的,你如此不把太后放在眼里,是大不敬之罪!”
苏悠垂眸,没有辩驳。
虽然当时不知是太后需要,但她确实没有卖十香丸给王语然,眼下再如何解释,恐怕都改变不了今日太后要来找她的目的。
太后见她如此,也陡然敛起笑容:“从前我只道你是个家教不严不知羞耻的女子,如今几年不见,仗着有几分本事,便敢如此狂傲!”
“我且问你,行宫随行都是由圣上钦定,你一个罪臣之女,何人给你的胆敢擅自来行宫!”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诘问,苏悠仍是默然不答。
而最后的结果便是被罚去月华台跪两个时辰,之后再问来擅闯行宫的的罪。
月华台在行宫的西面,本来是个观星台,后来钦天监说这个方位不吉利,便荒在了那,嫌少有人去。
那嬷嬷亲自把苏悠送到后还不忘留下一句:“跪好了自然会有人来将你带走,这期间你要胆敢起来,便小心褪了你的皮!”
苏悠规矩跪在那儿,不作反抗。
今日之事,是一早就计划好的。
先是顾氏来接她时特地说是昭仪娘娘的命令,才会有后来那句“我相信姑娘会有自己的判断”。
妃嫔大臣名单虽是钦定,可她作为侍奉昭仪的本应该在随行的侍从名单里,显然秦染并没有加上,又或是顾氏在此留了一手。
至于太后如何得知她来,恐怕也是有人派人告知,以为让她陷入困境再施与援手,她便会做出妥协。
天底下从来不会有白捡的便宜,但她没得选择,当初攀上了顾氏时,便也早已做好了这些准备。
夜幕低垂,戌时已过,从月华台上望去,东边的宫殿灯火通亮,夜宴歌舞尚在。
苏悠并没有规矩的跪着一动不动,时不时的便会蹲着小范围挪动伸展两腿,以防跪麻了。
从申时开始,到现在早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太后并没有吩咐人来将她带走。或许是忘了,但作为国君之母,就这么除了一个擅闯行宫之人,也并非是什么大事。
月华台终年无人打扫,地上沙粒凹凸,苏悠虽然期间一直有挪动了腿,但跪了这么久,想要起身时却发现还是有些困难。
苏悠不想就这般跪死在这,起身要走,但他还没起身,忽是听得台下方有声音传来。
似是荣国公的声音:“殿下奉命去安抚灾民,可这颍州百姓的民怨未止,殿下不去为圣上排忧解难,寻老臣来此是何意?”
“正是为此事来,不过在这之前,孤想来问问你吴仁清案子一事。”
荣国公声音明显一变:“那案子是香典司的,老臣恐怕帮不了殿下。”
“孤命人在万安县拿回来了账册,发现税目有些对不上,再细查之下,竟也与魏家有关。”周沅直言,“那账目庞大,孤未曾声张,想着国公与魏家关系甚密,所以私底下来问问国。”
荣国公惶恐作揖:“老臣蒙圣上恩德,绝不敢行此欺君大逆之罪!”
周沅道:“没有就好,那账册过两日就能核查清楚,真相如何很快就能知道。”
“哦,对了,国公对颍州灾情可有解法?”
月华台无灯火,看不清荣国公已经冒汗的两鬓,面对太子的威胁,他仍作镇定状:“灾后无粮,此为民怨之首,应尽早当下拨赈灾银款。”
周沅笑笑,不再说话。
荣国公慌神告退。
见下方很快没有了人影,苏悠才缓缓起身。
她不太想找周沅帮忙,毕竟从刚才荣国公口中所说,他也刚被圣上训斥完,若自己再求他帮忙,也只会添来麻烦。
她心里想着,已经做好了自己去找太后的打算,却不想身前已然站了个身影。
周沅定定看着她:“你怎么在这?”
苏悠抬头,扯唇笑了一下:“凑巧吧……”
她今日穿的是杏色襦裙,跪的时间长了,膝盖也被跪破了,血迹渗在衣裙上格外惹眼,连站着也有些打颤,她下意识地想折了一下裙摆。
可周沅忽然拉着她往前,脚一时酸痛到抬不起,便要摔倒。
周沅稳住她:“这叫凑巧?”
“谁让你跪在这?”
苏悠仍是去折弄自己的裙摆,不敢看他,也没答。
周沅没了耐心:“苏悠!”
“我没事,殿下就当没看见吧。”
月华台虽然不会旁的人来,但太后身边的嬷嬷知道她在这,万一撞见她与周沅在一起,指不定又给她扣上什么罪,苏悠想想都觉得头痛,她挪了几步,绕开周沅扶着旁边石栏自己往前走。
可她没走几步,身子一阵失重,待反应过来时,周沅已经将她横抱在了怀里。
苏悠惊慌:“殿下-----”
“闭嘴!”
周沅冷着脸色:“你便是不说,孤也能问出来。但你若不想要你的腿,就尽管下去!”
苏悠蔫了声,手却无处安放。
下了月华台,周沅停在那住,侧眸看了一眼她悬在后背的手:“怎么,苏姑娘是打算赖在这了?”
苏悠这才将手勾住了周沅的脖子。
月明星稀,宴席也已经散了,沿路上予良都将人提前支开了,周沅将人抱回了自己的宫殿。
将苏悠放在软榻上后,周沅随即又取来了剪刀,药粉和棉布。
伸手便要握住了苏悠的脚踝,苏悠往后缩,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我自己……来。”
周沅却没松手:“你不想回城?”
“想……可是我就这么走了,万一太后……”
周沅顿了手中动作,看向她:“所以是太后?”
反正迟早都会知道,苏悠点了头,解释道:“顾氏将我带来此,太后便要以擅闯治我的罪。”
膝盖处的裤子被周沅剪开了,只露出了伤口的范围,他轻轻挑开布,便见到了那破皮带血的紫瘀痕,面色忽地又凝重了几分:“你这般轻信人,便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苏悠不回话,由他说着。
眼睛时不时去瞧他一眼,浅浅灯影映在他的脸上意外的柔和,因为要处理伤口,周沅坐得很近,而她的腿也几乎被他握在了手里,让苏悠胸口也不觉加速跳动。
直到药粉洒在伤口,那灼热的刺痛让她不由得缩着腿抖,嘴里不知怎么,突然就崩出一句:“好疼……”
那声音似真疼又似娇嗔,苏悠自己听了都觉得脸红。
周沅抬眼盯了她一会儿:“我还以为,你如今是铁打的,都不知道喊疼了。”
第23章 试探
苏悠被他盯的脸颊泛红,却无处可躲。
怕疼的,她一直都怕疼,只是每次都会强撑着,鲜少有在人面前有柔弱哭啼的时候。但自从认识周沅以后,在他的面前,她从未掩饰过自己。
说来也傻,情窦初开的年纪总是异常敏感,她那时担心周沅只是因为她爹的缘故而接近她,所以每次都会示弱而享受着被他关心呵护,从而暗示自己他是真的喜欢与她在一起。
后来时隔四年再遇见周沅,碍于自尊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过得很好,可不知道怎么,每一次相见她都异常狼狈,那种窘状的羞赧也次次都让她想找个地洞钻起来。
而眼下,亦是如此。
周沅将干净的棉布缠在她的腿上,落了一个结,然后与她对视,眸中杂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苏姑娘从前主动时,也不曾见你害羞。”
“……”是,她从前确实做过很多主动的事,但那都是以前了。
那仅剩的一点小自尊被击垮了,苏悠一时就被激了起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与殿下并没有任何关系!”
周沅明显哽了一下, 但却不打算与这个伤者计较:“嗯,现在苏姑娘与宋公子喜事将近,自然是要忘记过去。”
他这话,在苏悠听来怎么都是别扭的。
外面传她不知羞耻与宋渝日夜相处便也罢了,周沅这般提出来,她心里莫名就堵的慌。
负气似的就没忍住:“我与宋渝并无男女之情,也从来没有说过要嫁给他,外头的也皆是谣言而已。魏明故意拿此事说嘴,所以殿下也同他一样,要给民女难堪吗?”
“殿下不是问我今日为何在此,没错,是我为了香铺要攀附了顾氏,可我今日在月华台跪了三个时辰,却都是殿下害的!”
周沅看向她,一时不解。
苏悠道:“殿下难道不清楚吗?当初我与你的婚事,极力反对的是谁?若我与殿下没有那一纸婚约,殿下便该是与荣国公府的王语然成为了佳偶,那才是太后最希望看到的。”
周沅指尖动了动,没有作答。
苏悠宣泄似的,继续道:“所以是我破坏了太后的愿想,也惹得王语然一直对我怨恨,才会在这四年来让她们见到我便处处为难与我。”
“我知道殿下并非是真的怨恨我,殿下是储君,堂堂的太子,也很快要娶妃纳妾,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殿下又为何要纠结我要嫁给谁?”
苏悠说的自己都混乱,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在借机埋怨他,但她实在不愿意每回见面,都互相刺对方,明明他都没有真的要记恨自己的意思。
旁边的灯盏的火苗随风跃动,苏悠一口气说完,然后便是一阵安静。
虽然强行让周沅背锅,但话已经说出口也收不回了,苏悠豁出去地问了一句:“所以殿下这下都清楚了?”
周沅看着跟前的人像个炸了毛地小猫,但总算不再对他藏着掖着,面色意外的好了很多:“嗯,倒还真是孤的不是了。”
然后一脸平静地继续去处理伤口。
苏悠:“.......”
就有种撒气撒空了的感觉,她没有想到周沅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然后比方才还轻的动作,一边语气沉重道:“此事孤会去处理,不过有句话想提醒你,孤便罢了,旁得人苏姑娘还是不要轻易相信,否则连如何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苏悠当即解释:“我没有轻信谁,与她们只是香铺里的生意来往,并不会有别的。”
然后又拒绝道:“民女来行宫是奉了秦昭仪之命,眼下她见自己还未回去,必会去向太后解释,殿下若插手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